第27章 明白

第27章 明白

窗外的天昏暗又渾濁, 陰沉沉地壓下來。

休憩室內的光線凄凄慘慘灑在地毯上,男人站在一扇光牆前,一動不動, 維持這個姿勢許久。

前輩推掉了工作趕到這裏, 一進來看見的就是在投影牆前仿佛站成一尊雕像的楚烏。

“前輩,我不明白。”出聲的同時, 他變成了一坨小小的黑色球體啪唧掉在地上。

投影牆同步畫面裏的少女正在挽起袖子抽血,少年則緊緊的抓住她另一只手, 似乎是在小聲地出聲安慰着。

看起來并沒有什麽值得緊張的事情發生,楚烏大人卻變成了第三形态。

他的核不太穩定, 會是因為什麽?

前輩用一條觸爪把他抓起來,放在自己頭頂:“這樣會感覺好些麽?”

楚烏:“我感覺不太好。”

這樣平靜的對話,恍惚間,他們好像又回到了那間白房間。

每次在實驗之後,還是P-139的前輩就會将小家夥放在自己身體上比較柔軟的部分,用觸爪和絨毛擁着。

前輩知道, 這個時候的楚烏只想聽他說說話。

無論說些什麽都好,于是他不再用敬語:“因為什麽?”

楚烏軟趴趴得任由觸爪擺弄,重複道:“我不明白,為什麽她讨厭我。”

“是她,不是它麽?”前輩關掉投影儀,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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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女孩子, 漂亮, 非常有野性的活力……她已經接受我提供的拟态環境, 允許我投喂食物, 可是她為什麽……”楚烏很小聲地問道,“為什麽還是抗拒我?”

前輩球體表面的玫瑰色絨毛海浪一般起伏:“還記得我和你說的麽, 人類的第一眼印象。”

——要是它并不喜歡你,第一眼就會很讨厭你。

楚烏很想說點什麽反駁,但他對于異界生物,嗯,對人類的了解确實沒有前輩多。

他怔了一會兒:“可她都不了解我。”

前輩:“……”

這傻孩子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

人類怎麽可能了解他們,那小得可憐的腦容量與認知,恐怕在意識到他們是什麽物種的那一刻,就會無法承受直面真相的代價。

他還是試着開解:“你希望她變成瘋子或者傻子麽?”

楚烏:“不。”

前輩無奈:“那她永遠都不會有機會了解你,最多只習慣你的人類拟态。”

“可是……”

“沒有可是,讓我們換一下思維方式,楚烏大人,人類很脆弱,也很頑強,它們的基因有着與衆不同的活躍程度,首要目标是生存與繁衍,因此,在任何困難的條件下,都會不計一切手段活下去。”

楚烏靜靜聽着。

“你為她提供适宜的生存環境,投喂她必須的食物。”前輩的觸爪習慣性優雅地比劃,“這兩項不過是感情紐帶建立的基石。”

楚烏思索:“我還帶她出去玩……”

兩次,雖然兩次都不太愉快。

他從肚子裏掏出手劄,觸爪呲拉撕下一頁三兩下扯成碎片:“這裏,關于感情紐帶的部分,一點用都沒有。”

終于不再是生悶氣的死樣子,這個時候看起來倒是有一點點生機了。

前輩松了一口氣,極快将碎紙片抓攏往空中一抹,紙片變成無數個透明泡泡。

楚烏一點都不想玩這個游戲,他已經不是過去那個什麽也不知道的小家夥,這種哄幼崽的把戲他一點也不感興趣。

泡泡會自發形成畫面,就像是故事一樣。

玫瑰粉的絨毛撥動着其中一只泡泡,讓它落在楚烏的頭頂。

畫面中是一棟精巧的黑白兩色大樓。

“公司會為收容的每一只人類都提供舒适居住的籠,符合個人口味的基本營養食物,還會不定期組織各種活動,人類不會對公司産生感情紐帶,因為這只是它們最基本的生理需求。”

前輩嘆了口氣,楚烏的這個形态看不出表情,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聽。

“或許會感到安全,但也就僅此而已。”他撥動着另外幾枚泡泡,繼續說道,“更深一步的感情紐帶是滿足精神需求之後,才能一步步構建,比如說。”

楚烏翻閱手劄:“家庭,友誼,愛情,親密關系,歸屬感,聯絡感等等……”*

他想到自己在制作拟态環境的時候看到的一些片段:小人類沒有生理上父親的記憶,生理上的母親也逝世了。

她過得不太好。

楚烏小聲說:“她覺得自己沒有家。”

前輩頓了一下,繼續說道:“首先,在不健康,或者不健全的家庭環境成長中的人類多多少少會有一些表層或者深層的心理創傷,它們有更強的抗壓能力,卻也更容易陷入自我毀滅的傾向中。”

他問:“這聽起來很矛盾,對不對?”

沒有回答,楚烏在放空。

如果以人類世界的标準定義來看——她沒有家,在這裏也沒有。

因為他只是一廂情願地把自己鼓搗出來的所有強加在她身上,希望得到她的回應與示好,不想要她抗拒自己……

他太急切了。

前輩的一條觸肢揮了揮:“你還在聽嗎?”

楚烏忽然滾下來,在地毯上滾了好幾圈:“不,前輩,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

他認真說道:“我應該先嘗試了解她。”

前輩:“……”

這孩子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奇怪的話麽。

他輕咳一聲:“大人,從來沒聽過誰會主動去了解人類的內心。”

楚烏語氣堅定:“我知道,這很困難。”

前輩想了想,咳了一聲:“最好別直接将神經元放進她的腦子裏,那只會适得其反。”

楚烏撲騰爬過去,又蠕動着爬過來,激動扭着S曲線:“當然,我會尊重她的需求,了解她的喜好,成為她的朋友,與她組成家庭……”

前輩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他倒吸一口冷氣:“事實上,我想你需要的不是一只人類。”

但很明顯的,某只接近智障程度的傻小子已經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完全聽不進去了。

楚烏停住:“我現在就想要見到她。”

他在地上彈了兩下:“我會做的很好,就像過去所有的考核一樣,都拿到3S。”

前輩說不出話。

考核标準上可沒有将異界生物,尤其是人類,作為家庭成員,呃,以寵物身份作為家庭成員相處,是他想的那樣麽?

某只球已經滾出休憩室。

前輩跟上去。

-

備用大廳裏,蘭利正在抽血。

貝芙聽見自己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在我的腦子裏,看到了什麽?”

少年下意識偏頭,躲閃着她的視線,貝芙直接捏起他的下巴。

蘭利嘴巴抿地緊緊,眼神奇怪而悲切,就像是在可憐她。

貝芙松開手:“好,那就和以前一樣,繼續當我們不認識。”

“不。”蘭利語氣急促起來,“不要。”

貝芙抱胸說道:“我是不是該提醒你,羅絲阿姨和老傑克沒有領證,我們沒有任何關系,無論生理還是法律。”

她本來就一無所有,那又怎樣,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憐。

“我能看見你的傷口上的血痂。”

(黯紅血珠鹹腥的鐵鏽味……)

“我能聽到你疲憊的心跳。”

(鼓動得要擠破喉腔……)

蘭利的眼睛裏有一種粘稠的憂傷:“貝芙,我都能看見。”

(所有,一次又一次承受的傷害……)

貝芙面無表情緊閉上嘴巴。

眼前一陣頭暈目眩,她伸手想要捂住眼睛,手指觸碰的那一刻下意識痙攣着蜷縮,用力的捂住半張臉。

肩膀高高聳起,好像這樣就能鑄起堅不可摧的城牆。

她在發抖。

蘭利終于抽完最後一管血,無視了機器人伸過來的止血棉球,快步上前托住她。

貝芙這才沒有癱軟着跪到地上。

她嘴唇抿着繃緊:“不,你說的那些……”

大腦嘗試回想,急迫與驚恐才将将升起,就奇怪的消失不見,思緒很平靜,平靜得好似所有的驚慌失措都被黑洞吞噬。

記憶裏有這些畫面,可她的視角像是第三者,完完全全沒有情緒的産生。

貝芙搖頭:“你說的那些,我感覺不到。”

蘭利眼眸泛起水光,裏面盛着一種比他頭發顏色還要淡卻無法忽視的情緒。

他深吸一口氣:“這不好嗎?”(忘掉那些不高興的事情……)

“不,不是忘記,蘭利,我知道這些事情發生了,但我感覺不到那個時候的自己了,你能明白嗎?”貝芙握緊他的手,像是在黑暗夜行的人胡亂擦亮一支灼燒手指的火柴。

即便微不足道的真實與痛苦,也好過無止境的迷茫和虛無。

貝芙終于意識到這些日子的不對勁在哪兒了——她在失去自我。

有一部分莫名其妙地被隔絕,就像是有雙手給她起皺的腦子摸光滑平整一樣,而她毫無察覺。

楚烏推開門的手僵住。

他停在門外,感覺到安置在項圈中的神經元因為負載過度源源不斷的警惕,在尖銳地爆鳴。

如果現在進去,他可能維持不了拟态人形,到時候引起的躁動就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了。

“其實我也不是很想要了解她,我只是想和她構築獨一無二的感情紐帶。”他努力控制着神經元分裂與融合,直至達成一個新的平衡,嘆了一口氣,“嗯,沒有第三者,不用很親密,就是很普通的那種。”

前輩:“……”

這聽起來比和人類成為朋友還不靠譜。

但他思維很快發散:“啊,那有一個更簡便可行的建議……畢竟,我們和人類構築感情紐帶是很費勁的事情。”

楚烏垂眸,沒有說話。

前輩調出資料,展開投影:“你看到它們交握的前爪,嗯,小手了麽?”

楚烏緊抿起嘴唇:“嗯。”

“可以和這只叫蘭利的人類搞好關系,最好是多把他接到家裏和,嗯你家裏那只小家夥多相處……”

“我拒絕。”楚烏想也沒想。

他說:“我不需要養第二只人類也沒有養第二只人類的想法,更不想要養第二只人類來分走她的注意力。”

前輩忍無可忍地說道:“夠了,大人。”

“我沒讓你去搶別人家的人類,你到底在想什麽,我只是讓你多觀察一下人類之間的相處模式。”

楚烏難以置信:“就這樣?”

“就這樣。”前輩點頭,“順便,你需要構築的那種關系是伴侶,不是與人類的感情紐帶,需要我給你介紹嗎?”

他有種孩子一夜之間長大了的欣慰感。

楚烏顯然沒在聽:“我更樂意你給我多介紹幾份工作。”

前輩很認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并不是在開玩笑。”

楚烏同樣認真回答:“我明白,前輩你看過我近期檢測報告的數據嗎?”

前輩搖頭。

他怎麽會看過,那些數據都是機密,他又不負責這個,而且有什麽好看的?

楚烏思考了一下:“我沒有那個功能,或者說,那個器官。”

前輩:“……”

這孩子知道他馬上就要步入下一個階段了麽,器官分化是需要引導的,如果不加以幹預恐怕會長成奇怪的樣子。

盡管楚烏再三堅持自己有分寸,前輩還是用帶着狐疑的目光一步三回頭看着他進入備用檢測大廳。

-

廳門大開,一道并不陌生的身影赫然出現在那兒,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

男人不知道和機器人說了什麽,一路暢通無阻,邁步近前。

貝芙警惕的看着他。

她想起來這一切不對勁的源頭在哪裏了,這一次,在神經病給自己帶上項圈的那一刻,她認清自己作為寵物的現實,而大腦完美接受。

這怎麽可能?

“聽好,遠離那個男人。”貝芙拉着蘭利,叮囑道,“他性情陰晴不定,手段狠辣惡劣,随時有可能暴起……”

少女纖細的手指有力地攥緊他的,蘭利确定,松開之後他的手腕上一定會有深紅的指印。

蘭利點點頭,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

兩人這幅緊張的模樣在楚烏看來,卻有着另一種意思——就在這麽短短的十幾分鐘裏,他們的關系已經好到密不可分。

楚烏不得不考慮前輩的建議是否可行。

他不想家裏的氣味被那只名叫蘭利的人類污染,那麽,暫時把小家夥寄養到江雲家裏,而且冬汛潮期馬上要來了,他得去前線。

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麽……

楚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小家夥心目中的形象已經惡劣到了一個極點,他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保持着一個不會讓她情緒波動太大的距離。

他接續上江雲的神經元:「你有寄養過人類麽?」

藍白就是最酷噠:「什,什麽?當然!楚烏大人你想寄養崽崽嗎,不如把崽崽放我家吧,我超有經驗的,梳毛,洗澡剪指甲穿衣服,紮可愛的小辮子和溫柔注視着它們直到着覺,我都很擅長……」

「不。」楚烏想到藍白色的黏糊糊觸須将會在小家夥漂亮的一頭烏發上摸來rua去的畫面就無法接受……

他問道:「請你替我問一下江章,能不能把蘭利暫時寄養在我這裏?」

「哎,哎?哎!」這邊,江雲大吃一驚。

雖然說蘭利确實要比小黃可愛的多,但大人怎麽看也不像是會因為性子乖巧可愛就松口的人……

該不會是小漂亮主動親近了蘭利吧?!

「上次醫生檢查建議,和感情融洽的對象呆在一起,有助于她的心理健康。」

這麽冷冷硬硬的解釋,楚烏大人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話說楚烏大人真的不讨厭蘭利了麽,也許這就是愛屋及烏……

蘭利你小子,可以的啊。

江雲轉頭就給江章發消息,對方爽快同意。

「可以啊,我哥同意了,他最近忙得很,好一段時間回不來,他還擔心小黃欺負蘭利,這樣也好。」

意料之中的同意,可楚烏并沒有感覺到稍微好受一點。

相反的,他感覺天更灰暗了。

蘭利在貝芙的腦海裏見到的畫面都是零碎的片段,當男人真正走近的時候,無比迫真的壓力兜頭而下。

他很高,眼眸深邃,目測有一米九八,身材修長卻并不瘦弱,只是站在一旁就無法讓人忽視,隐隐有一種威脅感。

這威脅感不來自于同性的敵對,和皮特那壞小子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如果說皮特無意識流露出的是掩飾過後的挑釁,眼前的男人就是十成十坦然的漠視,好像整個房間裏只有他眼裏的唯一,唯一映出少女纖細的身影,其他家夥和機器人,不,應該說和石頭沒有區別……

他只在意貝芙。

蘭利不動聲色地往前一步,擋住男人的視線。

他又扭頭問道:“他叫什麽?”

(這種人就該抓起來……)“我不知道。”貝芙沒心思去聽蘭利的心聲,“你別去招惹他。”

她緊張地看着,如果打起來,他們兩個,一個弱雞仔,一個戰五渣,對上一頭熊,絕對毫無勝算,萬幸的是,什麽也沒有發生。

貝芙指了指太陽穴,很小聲地說:“他這裏有問題。”

蘭利很快發現有哪裏不對:“但他剛剛和機器人交流了,很流暢,而且,他進門後那只玫瑰金色的球怪一直密切關注着他,也許那是他的主人?”

貝芙冷冷吐槽:“不,他如果有主人的話肯定早死八百回了。”

拆家惡魔暴.力.份.子,一定會被棄養的。

蘭利皺眉:“我想去和他握個手,你覺得可行麽?”

貝芙倒吸一口冷氣,她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如果你想變成獨臂星人的話我沒有意見,你都看到我經歷過什麽了,怎麽會還想着要去找不痛快……”她停頓片刻,耷拉着眼睛抿起嘴角,“我是說,找死。”

他們的絮絮叨叨楚烏看在眼裏。

已經開始偷偷說悄悄話了麽……

雖然這只叫蘭利的人類光從外貌來看,比黃毛順眼的多,眼神很幹淨,帶着不安的膽怯,但他是不是太逾越了些,有必要和小家夥貼這麽近嗎。

還好機器人将他們及時分開,分別送上兩張檢測臺,但兩人一左一右依舊在隔着空氣唧唧歪歪。

楚烏幾乎能通過這愈發急切的語氣腦補,自家小人類一定是在安撫這沒見過世面的蠢小子。

貝芙:“你別想,我不同意你靠近他。”

蘭利:“你聽聽你在說什麽,我是為了你好,至少要知道他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麽。”

貝芙:“誰在乎神經病的想法。”

蘭利:“我覺得可能有誤會。”

貝芙:“哈,這個世界還有正常人麽,我看你也不正常了,他就是一個混上怪物身份的癫佬。”

蘭利:“如果他可以,那麽我也可以。”

他還想再說些什麽,啪嗒一聲,機器人給他下半張臉扣上一枚機械口罩。

楚烏點點頭,非常滿意。

他有諾唯公司服務機器人的高級管控權限。

小人類十天加起來都沒有和他說過這麽多話,雖然說人類之間交流頻率會高些,但說這麽久會口幹的,不好不好。

“給那個人類加固,雄性人類比較暴力,她不需要控制,有我在會很配合。”楚烏吩咐。

貝芙識趣地閉上嘴,但機器人并沒有給她戴上口罩,反而将固定住她四肢的伸縮束帶卸下,盡數加到蘭利的身上。

被捆得嚴嚴實實的金發小羊羔眼裏全是難以置信:“嗚……唔……哈?”(憑什麽綁我不綁她……)

貝芙攤了攤手。

手被男人握住,她沒動,任由他捏着,冰冷的觸感讓手指下意識蜷起,像是感到不安但很快熟悉并且安靜下來的小動物。

蘭利瞪大眼睛,扭動身體掙紮支支吾吾地更厲害了。

貝芙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麽,但誰知道貿然行動的風險有多大,無意義的反抗毫無必要,至少現在他們都是安全的。

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麽幸運,呃,倒黴,她說不準這到底算好還是不好,以死亡為節點的一遍遍回檔。

-

一系列檢測做完,終于結束,楚烏打開出行泡泡,看了看兩只坐在椅子上嘟嘟囔囔的人類。

主要是貝芙在單方面的輸出,因為小老鼠根本說不過她,還被不停的套話。

蘭利低着頭,不高興地甩了甩頭發:“你的潛能太作弊了。”

(哪有這樣說什麽連想的都能聽到的……)

貝芙都不屑嘲笑他:“拜托,你想什麽都寫在臉上了。”

她稍稍放下心來,蘭利含混話語裏落出只言片語的生活描述,同樣是作為寵物,他顯然過得要比她好很多,雖然相處對象是怪物們,還不止一只,但至少怪物沒有傷害過他。

蘭利不死心:“貝芙,你別這麽犟。”(每次都自己一個人只想自己解決……)

貝芙很清醒:“不管你怎麽說我都不會同意的,而且,你覺得,在這個世界裏,這裏有我們說了算的份嗎?”

蘭利太理想化了,稍微動動腦子,都會覺得荒唐。

在人類世界裏,貓貓狗狗是能成為主人的好“夥伴”,可那不代表它們真的就有同樣的地位了。

他們從來就不平等。

“想想吧,羅絲阿姨家腦門紮粉色蝴蝶結的那條白色小貴賓忽然和你說嘿,我打算考清北。”她頓了一下,“第二天恐怕就會有一堆瘋狂科學家偷走那條小狗抱去做研究。”

貝芙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男人——這家夥恐怕就是球形怪物們實驗品的成果。

如果代價是變成神經病,變成惡魔,變成陰晴不定的瘋子,她寧願蘭利從來沒有見過自己,就那麽舒舒服服地繼續沒有煩惱的生活。

蘭利沉默了。

他慢吞吞地說道:“你在擔心我。”(總是這樣,說話和淬了甜美卻噎得要死的毒藥一樣……)

貝芙無語:“謝謝,我巴不得毒死你。”

這孩子能不能好好聽話,抓一下重點。

蘭利哽咽:“我也很擔心你。”

(擔心你沒有逃掉……)

貝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想再說些什麽,不遠處的神經病似乎忙完了朝這邊走過來。

她快速說道:“總之,我不同意,你不要亂來。”

只有一顆泡泡。

幾乎想也沒想,楚烏将出行泡泡往蘭利頭上一摁,輕巧兜頭裝進去。

在後者震驚的視線裏,他抱起還在發愣的少女,熟練地調整角度,讓人以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坐在自己的胳膊上。

蘭利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他家藍白球怪呢?

他坐在泡泡裏沉思:“貝芙,你說的對,但現在好像是他要把我和你一起帶走。”

貝芙懸着一顆心:“算了……見機行事吧。”

三人一球即将走出大廈,一名身材纖細的研究員飄逸着過來:“楚烏大人,瑞文博士很想您。”

楚烏腳步不停:“是麽,我以為他對我已經沒有興趣了。”

“您應該去拜訪一下瑞文博士的,他很想念您。”研究員渾身上下都遍布絲狀觸須,目光落在他懷中的人類身上,伸出一條觸須想要觸碰,“您對人類産生了興趣麽?”

楚烏不回答,沒什麽表情看了他一眼。

研究員的觸須快速收回,齊刷刷舉起來:“噢,我沒有別的意思,黑發的小姑娘,理應如此,頂樓住着瑞文博士養的人類,也是黑頭發的雌性,沒準兒和您這只很合得來呢。”

這只渾身上下都是頭發絲一樣的七色彩虹頭怪物說話的語調好怪,聽起來讓人犯困。

貝芙強撐着精神,卻還是很快打起了哈欠。

楚烏看見懷裏小家夥眼角的生理性淚光:“不去了。”

他擡腳正準備走出去,又發現泡泡裏的金發小子只要叫一聲,懷裏的小家夥也必有回應的叫一聲。

胸腔裏的核開始悶悶轉動緩慢。

“不,去看看。”楚烏忽然改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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