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矛盾

第31章 矛盾

貝芙問道:“怎麽了?”

“沒事, 但是,呃。”

(怎麽會這樣……)

蘭利一頭霧水地從沙發後出來:“它化掉了。”

準确的說,他才剛擡起腿準備套上, 那條內褲就忽然變回了一灘水嘩地沒進了沙發底下, 消失得無影無蹤。

貝芙安慰道:“這屋子本來就不正常,有時候會發抖還會淌黑水, 你要再試試其他幾件嗎?”

蘭利點了點頭,能有得穿當然比真空好。

奇怪的是, 接下來的好幾件衣服變成液體後在他的手裏連形狀也成不了。

倒是貝芙好奇戳了戳,其中一件奶黃針織衫就麻利地變成了一頂純白毛線兔耳罩還挂着一雙兔爪襪子, 溫馴到甚至沒有發出任何水聲。

蘭利有些沮喪:“算了。”(看起來我是沒辦法做出內褲了……)

這孩子還在耿耿于懷自己看到了他的屁股……

貝芙咳了一下:“呃,有沒有一種可能,它們其實不想被做成內褲,不是你的問題。”

蘭利耷拉着腦袋:“你說的好像我被讨厭了一樣。”(被衣服讨厭……)

“怎麽會,只不過我想應該可能和我有點關系,畢竟, 這些都是我的衣服,也許它們不樂意被你套在屁股上?”貝芙故作誇張地抖了抖手上的襪子。

蘭利往沙發上生無可戀地一躺,再也不想和貝芙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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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烏黑着臉在兩只人類看不見的角落把沙發底下的神經元揪出來碾成了渣渣。

就算人類對于布料有着難以理解的執念,那也不是蘭利把他拟态神經元貼身包裹覆蓋在身體還是排洩器官上的理由。

太超過了,太逾界了,太……

楚烏無法接受這部分神經元再回收給他心愛的寶貝做衣物。

如果江雲不介意的話, 他倒是可以把那幾條藍白色的神經元抽出來給蘭利搗騰。

楚烏忽然有些疑惑, 等等, 小家夥的布料衣物當中, 有幾件更小,也更精致的玩意兒, 有着細細的緞帶與交錯的小花邊。

如果是裝飾功能的話,人類把這種小衣物穿在最裏面,平時根本看不到,所以是為什麽?

貝芙看見男人一臉面無表情的發呆。

她有些尴尬地把地毯上的衣服都撿起來,準備放回衣櫃裏,走過他身邊的時候,貝芙下意識地看了看他的胳膊。

男人又穿回了萬年不變的黑色打底衫,流暢起伏的肌肉線條,看起來在布料底下似乎并沒有包紮的繃帶痕跡。

他根本沒處理?

貝芙猶豫了一會兒,邁步走開了。

如果真是蘭利猜得那樣,那麽一切就說得通了……

異于常人的孤僻古怪,只我行我素的冷漠,如同怪物一般可怕力氣,以及偶爾出現的完全不合乎常理的行為,所有這些,完全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表現。

她的心咯噔一下。

連傷口也不會處理。

——他有點可憐。

貝芙拉開衣櫃,深呼吸,提醒自己不要去想這些多餘的,不該想的,對現狀毫無幫助的亂七八糟想法。

她現在還能好好和他相處的唯一理由就是他不會再傷害自己。

至于可憐他?

貝芙不願意去思考自己為什麽會有這個念頭,這會讓她左胸某處糾結在一起。

-

到了睡覺的時間,貝芙想了想和蘭利商量在閣樓床邊打個地鋪。

沒想到抱着毯子的蘭利卻被攔住了。

楚烏直接把他夾在了胳膊裏,一路走到二樓,随便開了一間房間,順便把裝着蘭利日常用品的箱子一并丢了進來。

蘭利奮力撲騰:“不是,他幹嘛啊,我自己會走。”

貝芙跟過來:“忍着點,蘭利。”

打開門的那一刻,蘭利放棄了掙紮,天曉得貝芙忍笑忍得有多幸苦,之前都是她被夾着走來走去,沒想到看起來這麽滑稽。

“我想吐。”蘭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喪喪地站好,往裏打量了一圈。

還算整潔,但和貝芙閣樓的小窩比起來,條件簡直是天差地別,沒有毛茸茸的地毯,沒有暖暖的壁燈,沒有床,沒有軟軟的靠墊,甚至連窗戶都小的可憐!

他吐槽道:“這根本就是一個雜物間吧。”

“沒事,我幫你收拾一下。”貝芙很快想明白,估計是神經病又抽風了,之前她在沙發上睡得好好的經常被抱來抱去,現在輪到蘭利了。

她從閣樓往返抱來枕頭靠墊毯子,卻沒想到被堵在了門口。

貝芙往左走打算擠進去,男人往左一步,貝芙往右側走,男人往右挪一步,态度非常明顯了,這是不打算讓她進去……

呃,好幼稚。

楚烏沒意識到自己在貝芙眼裏已經被打上了幼稚的标簽,他只想把他們倆分開,從下午回來直到現在,就幾乎一直待在一塊兒,已經黏得夠久了,現在已經是晚上該乖乖睡覺還要呆在一起,那也太……

他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總之不允許。

“很好,那你去給蘭利鋪床吧。”貝芙非常幹脆一股腦兒全塞他懷裏轉頭回了閣樓。

楚烏抱着枕頭毯子眨了眨眼,沒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前輩的聲音忽然從某條神經元冒出來:「怎麽樣,兩只人類相處起來的感覺是不是和只養一只完全不同?」

楚烏:「非常不同。」

短短半天不到,他就快成這個家裏被無視的第三人了,和想象中的一家三口完全不同。

前輩:「我就說嘛,兩只小人類會有超高頻率的交流,并且也更容易放松下來,這種狀态下可能會反過來親近主人,等等,你手裏抱着什麽?」

楚烏:「是麽?」

他怎麽覺得前輩越來越會畫大餅了。

楚烏:「小家夥剛剛塞給我的,我想是一些毯子和枕頭。」

前輩:「那你還傻站着?」

楚烏沒明白前輩的意思。

「人類是表達很含蓄的生物,小家夥把自己每天都要貼貼的物品交給你已經是非常非常直率的表意了。」前輩眉飛色舞,八條腿都在飄揚,「你之前還說她讨厭你,我看她沒準挺喜歡你的,只不過是本能在抗拒。」

呃,本能在抗拒就已經夠嚴重……

前輩:「也許順其自然,慢慢過下去,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發展,不是麽。」

楚烏只覺得前輩真是一如既往的樂觀。

不過有一點說的沒錯,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發展。

他捏了捏枕頭的一角,把臉埋進去淺淺吸了兩口,上面還殘餘着少女手指留下的氣味。

前輩:「對了,為了你的身體着想,我給你安排了一個約會在下周六,對方也是人類愛好者,我想你們會有共同話題,地點就是全景公園,帶小家夥們一起出去吧。」

約會?

他不需要約會。

前輩:「你的身體數據表明,正在階段性發育,這個時候的發育傾向非常不穩定,多交際有助于你找到正确方向,發現自己對于伴侶的偏好,而且馬上冬汛潮期要來了,擁有一個伴侶對你有好處,雖然黑色小小一只也很可愛但是……」

楚烏:「好了,我會去的。」

他果然還是更習慣之前的客套,完全受不了前輩用這種語重心長的語氣,聽起來就像哄幼崽的語調。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楚烏看了一眼半個身子彎進箱子裏忙忙碌碌不斷取出東西收拾着房間的蘭利,默默又加上幾分印象分——愛整潔的小東西,不錯。

他抱着毯子和枕頭轉身上了閣樓。

貝芙已經窩在床上睡着了,長發散亂落在身後,臉頰,脖頸,呼吸均勻綿長,兩只手放在胸口,毯子蓋着只露出小半張臉。

楚烏坐在地上,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她嘟囔了一聲又往毯子裏拱,背都要露在外面了 。

他拉了拉給她蓋好。

楚烏想起來貝芙縮在沙發上的模樣,也學着抱住膝蓋,把下巴貼在毯子上。

感覺自己像一個球——這種感覺就是安全感麽。

但他只是兩條腿并緊屈起來一會兒就感到神經元流動不暢,于是把毯子拿開,換成盤腿,下巴在抱着的枕頭上擱出一個凹陷的小坑。

貝芙迷迷糊糊睜眼……

她一眼就看到床頭有座“小山”,睡意頓時全無。

不是吧,大半夜不睡覺坐在她旁邊守屍呢,為什麽不去盯蘭利?

貝芙半眯着眼睛,不知道是裝睡假裝什麽也不知道比較好,還是幹脆就起來把他攆出去比較好,後者想想也不太現實。

男人逆着壁燈的光線,只能看到半長發散亂披落的輪廓,看不清他的神色,隐約能夠感覺到是在看着自己。

貝芙掂量了一下,決定還是裝睡比較好一點。

但楚烏已經從她驟然警惕的呼吸反應過來,她醒了。

他往前挪了挪。

不要過來啊……

貝芙呼吸梗到嗓子眼,就算是過了這麽久,她還是沒辦法在這家夥靠近的時候停止大腦死命嗡鳴的警戒。

她緊緊地閉上眼睛,腦袋上傳來一點兒摩挲的重量。

貝芙想,也許是錯覺,這只手的動作溫柔到近乎笨拙……也是這只手,輕易就掐爆她的腦袋,扯斷她的脖子。

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頭皮發麻。

“不要讨厭我。”楚烏很小聲地說着。

男音低沉,磁性而又微微沙啞,語氣聽起來真摯又忐忑。

他在咕哝什麽,又在忐忑什麽?

貝芙反應過來,這家夥肯定已經發現自己在裝睡了,索性睜開眼睛,一下子和他大眼瞪小眼。

她幹巴巴問:“做什麽?”

楚烏感覺到她的抗拒,默默收回了手,往後又挪了挪,抱着枕頭不說話,只是眼巴巴地看着。

這一下子給貝芙整不會了。

她本來以為這家夥應該是和之前一樣,一時興起想要摸摸她的手或者腳,再過分一點就是肚子,都已經做好了忍忍的心理準備。

他反而只是坐在那裏。

因為距離更近了,壁燈暖黃色的光線撒在半張側臉上,看起來甚至有些稚氣。

……就像一只懵懂的熊。

貝芙第一次認真地思考這個從腦海裏冒出來的奇怪比喻。

他明明一點也不壯,或者憨厚,相反的,他有一張漂亮到過分的臉和肩寬腰窄腿長近乎完美的身材。

也許,只是一種類似的感覺,她這麽對自己解釋。

按道理來說,她應該很困,今天那些機器人用發出各種顏色光線的儀器掃來掃去的時候就已經很困了。

回來之後只小小地眯了一會兒又被蘭利吓醒……

可現在,她精神得很。

他不說話,那她也不說話。

男人深邃的眼睛在光線下呈現出一種很溫和的綠……綠色?

貝芙記得他是藍眼睛,一種很淺的灰藍色,像一望無邊空曠而冰冷深沉的海,也許是暖黃的壁燈造成的視覺色差,想到這裏,她繼續肆無忌憚地打量。

男人白日裏總是別在耳後的棕黑色半長發現在有幾縷散亂在臉頰兩側,讓那張過分好看的臉多了幾分清秀……

矛盾。

貝芙回憶起見到這張臉第一眼的印象。

狹長的眼裂與其中灰霾藍色仿若無機質玻璃的眼珠,讓他第一眼看起來就很不好惹,而這樣近的距離,仔細看,那雙眼睛裏其實什麽情緒都沒有。

貝芙忽然懷疑。

……他最常見的這種眼神,也許只是遲鈍放空,而并不是在想怎麽殺了她。

楚烏擡了擡下巴,不自覺地挺胸,以便小家夥更好的觀察自己——前輩說他的拟态很符合人類的審美。

如果她願意再碰碰自己就好了,就算是會變成第三形态一晚上也沒有關系。

創口新生聯結的嫩肉有些微微發癢,是內裏的神經元在不安躁動。

或者……讓他碰碰她。

貝芙有點渴,伸手想去端床邊的水杯,卻發現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她伸出的手一僵,想要收回。

貝芙看到他的眼睛裏滾過一抹黯色,眼神一下子變得無比幽暗,那抹溫和的綠轉瞬既逝,眨眼之間仿若是蟄伏很久的食肉動物鎖定在溪邊飲水的鹿,或者在水裏對危險一無所知的魚。

她不是溫馴的母鹿,也并非一無所覺。

貝芙下意識縮回手還往後挪了一下。

只是這麽小小一點點後撤的動作,卻像是什麽信號,男人丢開了抱着的枕頭,捉住她那只手,直接傾身而上将她扣躺到了床上。

楚烏的思緒一片混亂,眼尾發紅。

他用盡所有的力氣才控制住伸出手的一霎那沒有捏碎少女纖細脆弱的手腕,胸腔神經元發出崩裂的細弱聲響。

理智告訴他不能這麽做,她會讨厭,會更讨厭。

可身體卻已經讓事情變得更糟糕,楚烏呼吸都亂起來,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只是想一想碰碰她,只是想想而已。

可事實就是,他又一次,在沒得到允許的情況下另一只手已經摸上了小家夥柔軟的肚腹……

貝芙有些懵,吸了吸鼻子。鋪天蓋地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凜冽無比,一種冷酷而堅硬的氣息,帶着不可抗拒的侵犯,像是随時下一秒就會暴起摧毀一切。

他和她的差別,勝過熊和兔子,不,她更像是個在受到驚吓只會自欺欺人咯噔一聲僵化躺平的倉鼠,現在她軟綿綿的肚皮就在一只微涼的手掌下,不受理智控制地劇烈起伏着。

她應該害怕,恐慌,或者畏懼,但她完全沒有感覺,只是緊繃着精神。

貝芙努力控制自己呼吸平緩下來,平靜地看着他,看見他灰藍色的眼珠裏湧出大片大片的無措,還有不知道怎麽辦的懊惱,以及,亂了節奏的呼吸中一點點好笑的驚慌。

她大概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那種錯覺了,他的眼神,仿佛水裏的冰塊一樣幹淨,也同捕魚的熊一樣專注。

但現在的表情,好像魚甩了他一個大耳巴子。

他是不是想說。

……他不是故意的。

沒來由的,貝芙覺得這家夥腦子裏一定只剩這句話,于是,她非常緩慢地,屈起手指,指甲輕輕地擦了一下他控住自己手腕的掌心。

并沒有用什麽力氣,只是提醒他一下,到底要保持這個姿勢多久?

轟——

地板在震動,樓梯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

“嗯……”

貝芙聽見一聲有些變了調的悶哼,下一刻,身上一輕。

這就跑了?

所以,他到底是來幹嘛的。

她仰躺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天窗發了一會兒呆,翻身坐起來。

貝芙伸出手,五指張開。

她覺得神經病很矛盾,但設想一下他是在這個世界長大的“野人”,又完全能說得通了,也許他經歷的教育和他們完全不一樣,思維和行為模式這才都是怪物的那一套。

而現在,自己反而是腦子裏冒出兩個小人在打架,矛盾得快分裂了。

一個天使小貝芙頭頂金燦燦的光圈,輕盈扇動純白羽翼,站在她的左肩膀上:怎麽可以這樣做,推了他還摳他的傷口,他本來就是個傻子,好可憐……

一個惡魔小貝芙頭頂兩角尖尖,飛舞着黑紅的翅膀,站在她的右肩膀上:做得好,和他過去傷害你的舉動比起來完全不值一提,他是你的敵人……

天使:欺負傻子是犯法的!

惡魔: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天使:拽個屁文言文哦,人家原話是問句。

惡魔:blood for blood……

天使猛地沖過來一頭撞翻惡魔:難道他殺了你幾次你就要殺回他多少次麽,可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他根本不知道怎麽正确地對待其他人。

惡魔爬起來桃心尾巴就把天使甩飛:難道你就真的心裏毫無芥蒂,醒醒吧,你的身體怕他怕得要死,理智更恨不得他去死。

天使嘤嘤嗚嗚:他也許有機會成為一個正常的好人,你不想試試麽?

惡魔呸了一口:泛濫的好心腸,別忘了現在的處境,你在他眼裏只是一只寵物。

天使奮力一腳飛踢:想辦法讓他成為一個正常人,對你和蘭利都有好處。

兩只小人打成一團,貝芙腦子嗡嗡響。

她抓了抓頭發,把臉埋進膝蓋。

之前那麽多次拼死拼活,只不過是因為一個渺茫的希望,想要逃離的希望,但這裏根本不是人類世界,她勸蘭利不要輕舉妄動,也是在一遍遍說給自己聽。

如果真的有機會,至少讓他們現在過得更好,不是麽,“馴化”一個“野人”不會比逃跑更難,還有什麽比死可怕,沒有的。

貝芙揉了揉眼睛,很快調整好心情。

沒事的,不會比前幾次更糟糕,而且,都已經這麽久了……

貝芙頓住,忽然意識到,距離上一次系統出聲,已經很久很久了,它想要她去到那個坐标,她意外地抵達了,然後,想要她去見瑞文博士。

但她并沒有搭理它。

這個瑞文博士,是誰?

-

昨夜是個平安夜。

貝芙很久沒有睡得這麽不安穩了,恹恹地從樓梯上走下來,她看到了蘭利,可憐的小羊羔一頭卷毛亂七八糟,臉上還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她問:“你昨晚沒睡好麽?”

蘭利擺了擺手。

別說了,他自從穿越過來不是睡在軟乎乎的果凍床上,就是睡在堆了好多厚實毛毯的玻璃箱裏,還是第一次睡在硬梆梆的地板上,脖子痛得很,像是落枕。

最重要的是,在半夜,他迷迷糊糊出來上廁所的時候,在二樓的走廊兩側看到好多亮晶晶的藍色光點,揉了揉眼睛再看,那些光點全部湧上了閣樓的方向。

等他跟過去的時候,又什麽都沒有。

再回到自己房間的蘭利,就發現天花板在詭異地滲出粘稠的黑色液體,它們慢吞吞地流淌,先是變成眼睛的形狀,又是團成黑色的線球,最後是張牙舞爪的爪子……

他依稀記得有一滴黑水很嫌棄地落在他的鼻尖上。

它問他——你怎麽還不睡覺。

蘭利都不記得那些黑水是什麽時候消失的了,就像是做了一場捉摸不到頭腦的夢。

他揉揉眼睛:“你也沒睡好?”(好濃的黑眼圈……)

貝芙點點頭。

她肚子不太舒服,有種墜墜的脹痛感,腿也酸軟,也許是昨天晚上沒睡好,或者沒蓋好被子着涼了,老天保佑不要感冒,這裏肯定沒有人類可以吃的藥……

蘭利翻出自己箱子裏的食物,才坐上餐桌,沒來得及分給貝芙就被一只手半路截掉。

一大早上吃零食對胃不好,人類的消化能力本來就不強。

楚烏已經決定,要嚴格遵循權威專家研究的食材營養金字塔來養人類。

他照常先端出貝芙的粥,然後才是自己的新菜品:“先吃早餐。”

有了昨天的前車之鑒,蘭利說什麽也不打算再貿然嘗試這家夥做的飯了。

“聞起來像是……”貝芙鼻尖聳了聳,眼睛彎彎眯起來,“小籠包麽?”

還是冒着熱乎氣的那種鮮肉小包子。

她忍不住咽了一下,幾乎已經在想象一口咬下去,薄皮厚餡兒,濃郁噴香的肉汁在嘴裏爆炸開有多麽美妙。

然後,桌子上多出一盤子橘色果凍。

果凍……

橘色透明的,和喜某郎五塊錢一個的橘子味看起來非常相似。

貝芙看看“果凍”,看看男人,又看看蘭利。

有了昨天晚餐的前車之鑒,蘭利更對那份看起來十分正常的粥感興趣——也許只是看起來正常,他不能确定。

某人的萬年面癱臉上隐隐透露出幾分期待。

楚烏搜了好多視頻,發現黑發小人類偏好有熱乎氣而且是精加工的食物,他買來的菜譜沒白費,精挑細選了幾樣葷素營養完美的早餐。

就是有一點不太明白:素菜和肉類弄在一起,和分開做有什麽區別,吃下去在消化器官中還是會混在一起的。

真是多餘。

最後他決定嘗試一下得到人類好評最多的早點,感覺還挺成功的。

楚烏拿起小勺,劃開保溫膠。

一瞬間,鮮肉小籠包的氣味噴香籠罩整張飯桌,就連蘭利也吞了兩口口水,只是當看到橘色果凍皮內裏的東西的時候,他默默移開了視線。

“……”貝芙拿起勺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就不該對這家夥的廚藝抱有什麽期待。

依舊是黑色膠狀物,勉強可以算是凝成了固體,表層咕嘟出泡,泡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下去形成大大小小的坑窪,就像月球上的隕石坑。

這東西能有什麽食欲,誰家鮮肉小籠包長着邪惡骷髅羹的樣子?

蘭利小小聲說道:“也許可以嘗嘗。”(聞起來挺不錯的……)

貝芙嚴肅點頭:“你嘗嘗?”

“不了不了。”

(我可不想再暈倒在飯桌上……)

兩只小家夥竊竊私語完畢,卻沒有任何一只小勺伸向餐盤。

楚烏默默把無人問津的新品早點拉到自己面前,面無表情一口一口挖起來送進嘴裏——他不覺得吃掉連寵物都嫌棄的自制熟食是什麽奇怪的行為。

蘭利舀起一勺甜豆粥:“我怎麽覺得。”(他看起來有些委屈……)

“是你的錯覺。”貝芙把自己碗裏的粥也擱楞擱楞倒進蘭利碗裏。

她不太想吃這個:“是我比較委屈,這家夥昨天半夜蹲在床前吓唬我。”

蘭利疑惑地眨了眨眼:“啊?怎麽會?”(他不睡覺的麽…… )

“誰知道呢。”貝芙指尖敲了敲桌面。

楚烏垂眸,聽着咔噠咔噠的輕響,仿佛那刮擦在他的手掌上的觸感再一次回到肌膚細細密密的神經元上。

他砰地站起來,帶翻了蘭利的碗。

叼着着勺子的金發小卷毛猛地彈開,才沒有被淋到一身的粥:“不是,他有病吧。”

楚烏站着沒動,他聞到了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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