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亂

第028章 心亂

秦玄枵的面色無甚改變, 只是用手撐着頭,輕輕摩挲手掌中的發絲,安靜地望着他的動作。

奏折到手了。

秦铎也收回時刻留意的目光,不再看身側的人, 也不管他後續情緒是否會變化。

他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奏折上, 這本是個請安的奏折, 全是廢話,沒什麽用。

秦铎也見怪不怪,只是将奏折扔到了“已閱且無用”的那一堆裏, 他接連挑出去好幾本這樣的,又拿起一本, 見上面寫的是和稅收有關事宜, 便留下來,放在桌案上展開,細細來看。

稅收,講求的是一個彼之餘賦而取之。

他只在文晴鶴的記憶中隐約得知,魏荒帝在位時期,全國上下的賦稅亂成一鍋粥, 什麽稀奇古怪的稅都能收上一頭。

布稅、易市稅、香稅、甚至征收農家燒柴産生的煙火稅, 理由是煙氣影響到了皇帝的嗅覺......荒謬至極!

莫名其妙增多的稅務, 從一年一收,變成了一年兩收, 幾乎刮盡百姓家中的最後一粒粟,吸盡最後一滴血。

秦铎也一想到這,就氣血上湧, 他深深皺起眉,為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 才看向這本奏折中的詳細內容。

士農工商,各有各的稅收,秦铎也逐漸向下看下去,田稅、丁稅、鹽鐵稅......竟正常極了,沒有一絲詭異之處。

他緊縮的眉一點點舒展開,又有一點疑惑,他用筆杆抵在下颌上,這是他思索時慣用的小動作。

秦玄枵在秦铎也身邊,一動不動,目光卻像是被粘在了他身上一樣。

桌案上的燭火燒得穩定,火苗的光映在秦铎也的眼中,為那雙漆黑的雙瞳之中點上了驚豔的一筆,碎光在眼中熠熠生輝,折射而出,鍍在長且濃密的眼睫上,微微一眨,斂住了眼底的深沉。

他的神情沉靜,表情偶爾随着心中的思索微動,墨發柔順地垂下,從耳後落至肩上,修長的脖頸隐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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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微垂,脊背筆直,莫名的氣度。

眼前人的身姿讓秦玄枵完全無法移開視線,只想近一些,更近一些,這麽想着,身體也就随之而動了,他靠的極近,幾乎将自己貼在了對方身上,從其身側望着對方側顏骨相的彎曲弧度,喉結滑動。

秦铎也聽到耳邊的呼吸,從奏折中将頭拔出來,伸手把身邊這個大型動物扒拉開。

“別犯病,我正要跟你講正事。”秦铎也伸手将又一次湊到他耳邊的腦袋提溜起來,讓對方看他手中這本奏折。

“怎麽了?”秦玄枵問。

秦铎也伸出手指,指在稅收的種類上,問道:“這上面的,就是今年秋要收的全部稅務了嗎?”

“是,”秦玄枵掃了一眼,點頭,又将視線落在秦铎也身上,一刻也不舍得分開似的,只不過此時嗓音略重了幾分,目光也幽幽,他緩緩開口,意味深長,“愛卿覺得不夠嗎?”

“已經夠多了。”秦铎也回。

聽到這話,秦玄枵才放下心,順勢又貼近了幾分。

“我只是好奇,先帝那會那些離譜的稅務哪去了?”

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了,秦玄枵伸手鉗住秦铎也的下巴,将他的臉掰過來,面對着自己。

“愛卿,你這也不記得了?”

“嗯?”

壞了,記憶裏沒有,可能是還沒夢到這塊的內容。

秦铎也靜靜地注視着秦玄枵,搖了搖頭,面不改色開口:“我只是想與你說些話,聽你說說過去的事。”

秦玄枵的眼神唰地一亮,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晃了晃腦袋,嘴角有些不受控制向上揚。

“可以啊。”他将手收回來,順勢攬過秦铎也的肩,将人扒拉進懷裏圈起來,發現秦铎也這次沒有回手揍他,開心了,将下巴擱在對方的肩膀上。

秦铎也拳頭緊了緊,略猶豫片刻,将手松開了。

畢竟剛剛險些露餡,現在将人安撫下來,不太好推開。

罷了,且由着這小混蛋這次出格的行徑吧。

“朕剛登基的時候被這些亂七八糟的稅名煩到了,那天還沒有朝會,當時戶部的誰來着,一大清早就來求見,逮着朕講了一上午的稅收制度,給朕聽煩了。”

秦铎也想象了一下那副場景。

那時候秦玄枵應該還是個少年樣子,稚嫩的,陰沉着臉坐在龍椅上,起床氣還沒散去,一頭霧水聽着耳邊嗡嗡一片的“陛下陛下陛下——”。

應該是很有趣的。

哪個帝王剛上位的時候,都或多或少會有些茫然和局促,他當初也不例外。

秦铎也這麽想着,眉眼間不禁露出一絲忍俊不禁的笑意,燭火在眼中潋滟。

秦玄枵看呆了,他忘了自己還在說話,薄唇微微張開,望着眼前人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笑意,恍若天地都靜止。

一微塵裏三千界,半剎那間八萬春。[1]

“看什麽呢?”秦铎也見人傻住,伸手在秦玄枵眼前晃了晃。

秦玄枵仍神情游離,他看着秦铎也的嘴唇一張一合,口中一截朱紅舌尖若隐若現,他的身子幾乎不受控制地向前,湊得猛了些。

秦铎也沒反應過來,忽然一個毛腦袋就急哄哄地向他臉上怼。

他瞪着眼向後仰,避開來勢洶洶的腦袋,他的動作也急了一些,沒收住,失了平衡,一下子仰面向後倒。

咣地一聲,秦玄枵壓着秦铎也,二人一同倒在地上。

聲音很大,但秦铎也的頭卻沒有撞擊到地面的疼痛,他略撐起身體,回頭,見秦玄枵的手護在他的腦後,是昨日被止戈劃傷的那只手。

手掌本纏着細紗布,剛剛那麽一撞,血跡從白布中滲了出來。

秦铎也微微将眉皺起,他看着掌心漫出來的血,又看了看秦玄枵的表情,那表情似乎是有些吃痛,但卻不是很在意。

終于,秦铎也嘆了口氣。

他起身,讓勾弘揚去取新的紗布和藥。

回到秦玄枵身邊,對着他,沒好氣地說:“伸手,給你重新包紮。”

“愛卿啊,”秦玄枵笑得欠兮兮,挑眉故意道,“你這是心疼朕?”

秦铎也微笑着,握着秦玄枵受傷的手,用了大力捏住。

“啊啊啊痛痛痛——”秦玄枵嚎。

“還講些屁話麽?”秦铎也冷哼一聲,松開了力道。

“嘶......心狠手辣的,”秦玄枵抽着涼氣,卻也沒舍得将被握住的手收回來,他看着秦铎也絲毫不手軟地解開他染血的紗布。

一點也不溫柔,但秦玄枵就是莫名喜歡。

“當然講,愛卿,你剛剛那句話,真是帶勁......啊啊啊痛,不講了不講了,輕些輕些。”

為了防止将人氣走,秦玄枵接過剛剛眉講完的話題,他說:“朕當時嫌煩,就問他,這些稅有多少進了國庫,他答不上來,朕就命人将他砍了。”

秦玄枵淺淺回憶了下,他已經不記得那人是戶部的什麽官了,給他提了不少奇珍異寶,笑得油膩猥瑣,想勸他再從其他地方摳出點別的稅名來撈油水。

他嫌惡心,讓玄衣衛把人拖出去砍了。

秦铎也給他包紮傷口的動作緩慢了些。

堂堂成烈帝,現在很想回頭踹醒幾刻之前的自己。

新帝登基,迷茫個鬼。

這位直接亂殺,誰不順眼,就将誰砍了。

秦玄枵就算手上傷口裂開,血液湧出,也仍不老實,用手指撓撓秦铎也的手心,直至讓秦铎也思緒回籠,注意力再次聚到自己身上,才接着方才的話講。

“戶部一筆爛賬。朕還是費了點心思,他們說不明白一筆賬,朕就砍掉一筆稅。戶部的大臣支支吾吾,因為他們也說不出這錢都去了何處。”

細布包好了傷口處,秦铎也替他紮了個敷衍的結,就準備站起身,忽然被拽住手腕。

“愛卿不誇獎朕一番麽?”

秦铎也微微垂頭,看見年輕的帝王仰着頭,鳳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從俯視的角度來看,鳳眸中陰暗盡散,可以一眼望得到底,而眼底一片融融的光中,盛着自己的身影。

滿眼只有一人。

秦铎也心緒亂了一霎。

這人在自己身邊一副人畜無害的很好說話的樣子,讓秦铎也總不自覺地放松警惕,忘記他是個陰晴不定的暴君。

先帝昏聩,山河混亂,苛政繁稅壓的百姓無法喘息。

這情況直到新帝——也就是秦玄枵登基之後才好些。

年輕的帝王以鐵血手腕制裁現狀。

換句話說,就是他發癫。

好在不論手段如何不仁道,帶來的結果總是好的。

“你……”秦铎也罕見猶豫了,他手指動了動,有一種想要摸摸頭的沖動,但又硬生生忍住了。

歸根結底,身份對立。

秦铎也按下心中的一晃而過的異樣,從那溺人的目光中移開視線。

“松手,你看着點傷處,開裂了,我不會再重新給你上藥。”他轉移了話題。

秦铎也甩袖離開,秦玄枵望着他的背影,輕輕笑。

他随手拿起方才被秦铎也批閱過的奏折,打開來看。

忽然,他的眼神一凝,動作霎時頓住。

他的視線死死地盯住奏折上的朱筆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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