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讓兩局
第033章 讓兩局
“文大人當太尉府什麽地方, 豈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秦铎也止住腳步,回頭見楊太尉走出陰影,走進燭光之中, 拎着的長劍上倒映燭火暖絨的光, 将劍上寒光融成一團, 澄澄亮着。
他離正屋的大門只有三步之遙,執刀披甲的家奴将他團團圍在中間,刀尖紛紛指向他, 距他心口與脖頸不過幾寸距離。
圖窮現匕了。
“太尉大人好膽量,”秦铎也望着殺氣騰騰的家奴, 漆黑的眼中卻沒有絲毫懼色, 仍氣度悠然,緩聲,“既然知道我是陛下的人,還想殺我,就不怕陛下治罪?”
“那又如何?”楊太尉緩步走近,道, “楊氏百年功勳, 只殺你區區一個娈.寵, 陛下還不至于掂量不清,對楊氏出手。”
秦铎也聽後并不驚慌, 反而莞爾一笑,道:“既然走不得,那太尉留下我吃頓晚飯?”
“留你晚飯?”楊太尉冷哼一聲, 羊角胡随着動作抖動,“現在還有閑心說笑, 依本官看,留下你的腦袋還差不多。”
“是麽?”秦铎也輕笑,“陛下為我派遣的護衛,可是還在門口侯着呢,太尉大人真的有信心在青玄手裏留下我的性命麽?”
正屋外,經歷過暗衛訓練的青玄立刻感受到屋內的殺意,他猛地警覺,沖向正屋門口,卻被門口處的兩個家奴攔住。
“太尉大人在與文大人議事,特意交代我等不許放人進去!”
青玄飛身一踹,又利落旋身,黑色的勁裝一轉,兩個家奴便倒飛出去,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青玄幾步就沖到了門口,抽出腰間軟劍,猛地擊在門框上,發出一聲巨響。
“文大人!您情況如何?”青玄高喊。
屋內,楊太尉目光一凜,“陛下竟将玄衣衛之首派給你做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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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铎也聽到這話反而一愣。
玄衣衛之首?
是指青玄那個傻不愣登的小年輕嗎?
秦铎也腦中閃過與青玄的交談,他是知道玄衣衛并不只有青玄護衛這一脈的。
至少有人在監視他。
也就是說,在外人看來,皇帝手中的勢力并沒有實際存在的那麽多。
秦玄枵,還真是有兩分本事……
秦铎也腦中思緒萬千,轉瞬即逝。
他注意到楊太尉似乎有些偃旗息鼓。
這怎麽行,博弈還沒有結束呢。
“怎麽,楊太尉不快刀斬亂麻,将我就地誅殺麽?”秦铎也笑意中帶了些逼問的意味,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執刀的家奴未得主人命令,不知所措,猶豫着向後退了一步。
秦铎也再向前邁步,家奴再次後退。
他身着一身寬大的官服,似是羸弱,卻脊梁筆直,無聲的震耳欲聾,逼迫得對面數個壯漢頻頻退步。
“你贏了,”楊太尉将劍送回劍鞘內,無奈道,“本官區區幾個家奴,又如何能在青玄大人的護衛下将你殺死呢?”
青玄這時在外又喊了一聲,未見應答,他便不再等待,軟劍在手中繃直,正準備劈門而入。
“青玄。”
一瞬間,秦铎也揚聲,叫住了他。
青玄準備破門的動作頓住。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先在雨廊下等我片刻吧,別淋到雨了。”秦铎也目光掃了一眼太尉府正屋中的沙漏。
門外青玄愣了愣,最終還是聽從了秦铎也的話,離開了正屋門口。
秦铎也說了句讓楊太尉最意想不到的話。
主動放棄了青玄的保護,将自己重新置于将死的危機之中。
“楊太尉,”秦铎也微微彎了彎腰做出了個“請”的手勢,淡笑,“這一局,我讓你。”
楊太尉額角留下一縷冷汗,他望着秦铎也漆黑且深不見底的眼眸,心中暗暗将他的威脅等級調高,徹底正視這個看似病弱的文官。
“那……”楊太尉張口,過了幾息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他問:“既然你不能為楊氏所用,楊氏自不會放過一個敵人。倘若現在,本官要殺你,你當如何?”
秦铎也卻只是微笑,伸出手,将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屋內沉寂了片刻,忽然正屋門外又傳來腳步聲。
太尉府中的下人來報:“太尉大人,第五大學士求見,已在府門口了。”
屋內,楊太尉聽到禀報後,視線立刻落在秦铎也身上,和那雙漆黑的眼眸對視上。
“你是第五言的人?!”
秦铎也無奈地擡了口氣,搖搖頭:“都說了,我是陛下的人啊。”
“那第五言是皇帝的人?!”楊太尉看起來似乎有些淩亂。
秦铎也閉目,扶額。
堂堂太尉,怎麽感覺蠢蠢的。像炸毛的笨貓。
“第五言是誰的人,我不知道,你們争來争去,不是應該更了解彼此麽?”
秦铎也徑直穿過呆在原地不上不下不知所措的家奴,去屋角取了傘,說:“他來找我的,我該走了,這次,讓你兩局,太尉大人。”
他來太尉府之前,特意去了趟文淵閣,就是去找第五言的。
明知這次太尉府的邀請為鴻門宴一場,若是不早做打算,那與提着腦袋去送有什麽區別。
青玄是明線的後手,第五言是暗線的後手。
秦铎也拿着傘,走到門口,忽然停住腳步,側眸後望。
“太尉大人。”秦铎也出言,“你真是如今日表現出來的這般莽撞急錯嗎?”
雖是問句,但語氣中,确實揣着答案問問題。
楊太尉在屋內,撤去了刀甲家奴,向後退卻,重新從燭火明亮處隐入了陰影中。
“位列三公之一,能在這等位置坐這麽久,又是三大世家之一的家主,楊太尉自然不會是愚蠢之人……”秦铎也回過身,背對着門,面相楊太尉,輕聲,“那你今日這般莽撞的舉動,是給我演一出戲呢?”
秦铎也每說一句,便看見楊太尉正色一分。
“劉暄海是你的人,對吧?”秦铎也語氣篤定。
接着,他自然沒有錯過楊太尉眼中一閃而逝的驚訝。
秦铎也了然:“沒有否定和疑惑,那便是了。”
“是本官低估你了,文晴鶴。”楊太尉此刻已經徹底褪去了方才表現出的易怒的樣子,而是威嚴肅正,緩緩坐在主位上,與門口的秦铎也遙相對視。
“本官只想知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想知道?”秦铎也卻并不如他的意,轉身将門推開,傘一撐,步入雨幕中。
“今日楊太尉表現不佳,下次你該知道用什麽待客的禮儀,”秦铎也頓了頓,留給了楊太尉足夠的反應時間後,接着說,“那麽,我很期待下次與楊氏的會面。”
秦铎也向後随意擺了擺手,留給楊太尉一個背影,然後招呼青玄,一同離開楊氏的府邸,漸漸隐于雨中。
太尉府中的廊臺水榭在陰雨中迷蒙,卻仍遮不住門庭煊赫。
他脖子上的咬痕,只有在第一次出宮後,劉暄海來拜訪時見過。
後面的朝會他穿着官服外袍,沒人知道秦玄枵在他脖子上留了印子。
而今日楊太尉在說關于“禁.脔”一事時,目光在他的脖頸上停留片刻,語氣篤定。
這必不是捕風捉影的耳聞。
劉暄海,隸屬兵部武庫司,也算是和太尉屬于一類官職,倒也合理。
而得知了劉暄海是楊太尉的人後,後面的推理便順理成章。
劉暄海讓他在朝堂上提出“封妃立後”,并在明知秦玄枵不喜此事後,頻頻提起第五言的女兒。
借皇帝之手鏟除異己,而自己隐于幕後。
和此次的招數一樣。
明晃晃地讓三九進宮,讓自己赴約,好一個陽謀的挑撥離間。
不去,心虛,遭皇帝懷疑。
去,坐實了,處境也好不到哪去。
秦玄枵最為偏執不過,若是得知自己背叛,那也是一個殺字。
就算不殺,自己若看不透今天楊太尉的真正性子,真以為對方“莽撞急脫”,便讓槐安楊氏糊弄過去,在後面的“戰場”上,很容易輕敵。
好一個楊太尉,好一手謀劃。
秦铎也走出太尉府的朱紅門,見第五言光風霁月,執傘立于雨中。
果然是在外面呢,第五大人将自己端着成一個老古板。
見他來了,第五言立刻向前迎上。
“文大人,如何,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秦铎也笑着搖搖頭,“那必然是我為難他們。”
第五言:“……”
他擡頭看了看牌匾,嗯,還是太尉府。
真的假的?為難誰?這人這麽大本事?
第五言還記着這是在外面,于是将腦袋裏的不正經甩出去,問:“今日正好得閑,文大人順路去我家作客如何?”
又怕他不答應,小聲加了一句:“我好不容易說服我夫人今日她下廚的,她廚藝很好!”
秦铎也欣然點頭,跟着第五言走了。
——
與此同時,皇宮中。
秦玄枵披着一身雨霧濕氣,從南山掃墓歸來,回到宮中。
他邁進含章殿,看到勾弘揚在殿內一旁立侍着,便對他說:“去叫文卿來,告訴他,朕順路給他帶了西坊那家糖水鋪的點心,是他愛吃的。”
勾弘揚頭頂冒出了一個問號。
南山?西坊?順路?
秦玄枵見勾弘揚呆呆的在原地沒動,“怎麽,你主子成了文卿?朕現在使喚不動你了?”
“不是不是,陛下恕罪。”勾弘揚連忙順從地低頭,說,“只是……文大人今日出宮了。”
說罷,勾弘揚微微擡眼瞅着秦玄枵的面色。
秦玄枵面色如常,随意擺擺手,說:“無妨,他願意出去走走便随他。”
秦玄枵将懷中一直護着的油紙包取出來,放到桌上。
油紙包中裝着點心,仍熱氣騰騰的,被很好地保管着,沒沾上一點雨水。
“朕等他回來一同用點心,”秦玄枵心情依舊不錯,似乎能想象到秦铎也回來看見點心眼睛一亮的樣子。
秦玄枵随口問:“他今日去哪了?”
勾弘揚心慌慌,他将頭垂得更低了,小聲回複。
“去了……太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