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留宿

第034章 留宿

秦玄枵的動作一頓。

他面上的笑意隐去, 本欲拆開點心油紙包裝的手停住,緩緩站立在桌案旁。

“哪個太尉府?”秦玄枵問。

勾弘揚将頭埋得更深了,心道:陛下開始明知故問了,一定是生氣了。

“槐安楊氏的......楊太尉的府邸。”

赤玄昨日彙報時, 勾弘揚在場, 剛被扒出來私交下的交集, 今日就這麽明晃晃地去了見了槐安楊氏。

勾弘揚現在覺得自己脖子上涼飕飕的,秦玄枵的氣場像是在數九寒冬中懂了好幾年,比那玄冰都冷。

他不敢擡頭也不敢說話, 含章殿內陷入了漫長的死寂。

良久,秦玄枵解下了腰間佩着的止戈, 長劍被輕輕地放在案上, 發出很輕的一聲碰撞聲,打破了寂靜。

“将點心送去禦膳房,讓他們想辦法溫着,晚點送到殿裏,朕等文卿與楊太尉談完回來。”

秦玄枵脫去沾着濕氣的外袍,勾弘揚忙過去接過。

勾弘揚很早便被派過去照料那位患了失心瘋的妃子, 也算是看着秦玄枵長大, 這孩子年幼時苦得很, 沒見他笑過。

後來中途秦玄枵出宮過幾年,再回來時, 已然是不同,一路奪了皇位,用了自己做禦內的總管。

勾弘揚在這四年裏見到的, 只有孤寂的一人,若是要笑, 也只有殺人時的冷笑。

而那位文大人來了之後,事情便大不相同了,陛下似乎開心了許多,膩在那位大人身旁,話也多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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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寵又如何?罔顧國禮又如何?無根之人不講究這些,只要陛下樂意便是好的。

他手裏捧着秦玄枵的外袍,邁着小碎步跟上,想了想,還是開口:“陛下,您不用太過憂心,有青玄大人跟着,文大人不會做什麽的。”

秦玄枵冷冷地斜睨一眼,似是聽到了什麽笑話:“青玄?那沒腦子的蠢蛋估計早就被他忽悠瘸了。”

勾弘揚陪笑,擦了把額頭不存在的汗。

“朕去批奏折,你出去吧,不用候着。”他随意揮手,讓勾弘揚出去。

“等等,”秦玄枵忽然又想起什麽,叫人停住,“他是不是又沒喝藥?”

這個他,只有那位不顧醫囑到處亂竄的人了。

“是。”勾弘揚答。

秦玄枵抿了抿唇,果不其然,于是他說:“給他送過去。”

得了吩咐,宮人們都紛紛出了含章殿,殿內冷冷清清,唯剩下秦玄枵一人。

他将博山爐內香灰抹平,又放上新的降真香粉,點燃。

袅袅灰煙順着爐子飄上來,打着旋,逐漸散在含章殿內了。

燭火幽幽,他緩步到龍書案後坐定,桌案上堆着昨今兩日還沒批閱的奏折,堆了不少。

身旁的坐榻還在,他特意吩咐過不要動。硯臺孤零零擺在桌案上。

秦玄枵嘆了口氣,若按以往,他今日帶着一身疲倦歸來,必不會立刻處理這些看着就頭大的公文和奏折。

但一想到,若是身邊之人在,那這人必定會催促着他,勤勉理政。

雖說不願,但為了那淺淡的笑意,他倒也不是不能忍。

只是今日,身側的坐榻空無一人。

——

秦铎也和第五言撐着傘走在道上,天色依舊陰沉沉的,雨勢忽急忽緩。

第五言問:“可否辛苦文大人片刻,先陪我去一趟市集?”

秦铎也喜歡熱鬧和新奇,反正今日下午也是閑來無事,身上也有碎銀幾兩,那便随第五言去市集。

因為下雨的原因,市集中沒多少行人,顯得冷清了些許,街道兩旁,往常擺攤的攤販只有零星幾個,有店鋪的商家才開門。

第五言直奔肉鋪去了,買了一大包的鹵味,又去一旁的果鋪中,購置果脯。

這兩家店的掌櫃都和第五言很熟悉,見人來,直接将笑着說:“還是老樣子,對吧?”

第五言就做出一副很板正的樣子,點點頭,一手接過紙包裝,一手将銀錢遞過去。

“多謝。”第五言一本正經地回複。

走出市集,見秦铎也一副好奇的樣子,第五言擡了擡手中的包裝,解釋:“囡囡喜歡鹵味,我夫人和那小子喜歡吃果脯,我時常下值後去買些回家,是以店家老板都認熟了我的臉。”

第五言說這些的時候,在外面時常板着的臉上便不自覺帶上了幸福的笑意。

“鹵味和果脯都不是什麽新鮮的玩意,真是不知怎麽想的,就喜歡吃這些。”

明明第五穆蘭和第五仲熙都不是小孩子了,放在別處都能做獨當一面的大人,可第五言還是慣着他們。

明明第五言和他夫人成親許久,可這人眼中的愛意仍如同新婚一般。

秦铎也看着對方的笑意,覺得不懂,上輩子他接觸到的官員中,一個個對着自家子女,都是望子成龍,嚴加要求,反到了第五言這,像是恨不得孩子不長大一般,而且上輩子的官員,也并不時常提起妻子,甚至有時閑來喝酒,他們還因為妻子和妾室的争吵而向他這個皇帝傾訴過。

所以秦铎也不懂。

他母親早逝,父親未續弦,整日帶他們在草原縱馬奔騰,或是在軍中演武。

爾後父親被诏入京,了無音訊,親王府中的總管伯伯和下人們披上了麻衣和缟素。

有人告訴他,從此他便是親王了。

秦铎也抱着年幼的弟弟,看着府中來往吊唁的客人。

年少的意氣便被這滾落的巨石壓得喘不過氣,他不得已肩負上責任,負重生存。

後面做了皇帝,責任從他和胞弟的生存,變成了天下百姓的安定。秦铎也夙興夜寐,從沒想過情愛與家庭。

秦铎也還記得上次在第五言的家中,他剛回來,手中也是拎着幾包油紙包,說帶回了好吃的。

他忍不住問第五言:“你時常給他們買些吃食零嘴?”

“是啊,”第五言眼中笑意溫和,他垂首看着手中提着的零食,“看着她們見到零食那一刻,眼睛亮閃閃的樣子,我心中愛意更深。我愛她們,所以想看她們開心,常買零食,只是因愛推衍而來的不自覺舉動。”

秦铎也若有所思地望着第五言,印象中的老古板,此刻眼中瑩亮,毫不掩飾地訴說自己對家人的愛意。

秦铎也便再不言語,靜靜地走路,雨水打落在傘面上,餘下一片莎莎的悅耳之音。

跟着第五言去了宅邸中,他仍是那樣,推開門,喊:“夫人、孩子們,給你們帶了零嘴哦!”

“爹——”

屋內一個什麽玩意飛出來了?

秦铎也眼前視線一花,就見到一個紫衣少年熊抱到他爹身上。

然後一雙溜圓的眼睛和秦铎也對視上了。

秦铎也:“......”

第五仲熙:“......”

秦铎也眼睜睜看着一種名為尴尬的顏色一點點爬到了第五仲熙的面上,孩子手腳都僵了。

身後,第五穆蘭将弟弟從她爹身上撕下來。

“咳咳。”秦铎也佯裝身體不适,側過頭去,伸手握拳抵在嘴邊,擋住了嘴角的忍俊不禁,假裝沒看見。

給孩子留點尊嚴,人都快跑地縫裏了。

“咳,文兄,你怎麽來了?”

秦铎也跟着他們步入雨廊內,随手将傘折起,遞給迎上來的家仆,回道:“我來做客,歡迎嗎?”

第五言看見了傘面的圖案,眼神微微凝了一下,擡眼看了眼秦铎也,沒說什麽。

第五仲熙不認識禦用之物,沒注意,只是高呼:“歡迎!嬢嬢——爹爹請客人來家裏了!”

轉入屋中,秦铎也見一位素淨的女子,不施粉黛,将最後一碟菜放到桌上。

“你爹爹差人回來跟我說了。”女子的聲音沉靜如清泉,“囡囡,看着你弟弟好好将手洗了。”

第五穆蘭将兩眼放光看着菜肴的第五仲熙拖走了。

一片和樂融融的熱鬧撲面而來。

一家四口加一個秦铎也,圍坐在桌前。

飯菜色香俱佳,可口非常。

秦铎也眼睛一亮,忍不住多吃了些許。

第五言在家中的樣子果然跟朝堂中的樣子不同,這會豪放地說與秦铎也意氣相投,要稱兄道弟。

第五仲熙在一旁煽風點火:“是啊文兄,你要不跟我爹拜個把子?”

秦铎也手中拿着竹箸,不上不下地,“......”

好混亂的輩分。

第五穆蘭給了第五仲熙一記爆栗,第五夫人似是無語極了,秦铎也看見她深深吸氣,然後伸手扶着額頭。

一頓混亂的晚飯吃完了。

雨勢這會兒大了不少,秦铎也站在雨廊內,看雨水成股沿着雨霖鈴流入檐下的缸中。連日的陰雲密雨,不見日色,讓天早早就昏暗下來,各家各戶亮起了燈火,但燈火卻只能亮在家宅之中,照不清更遠處,京中的道路陷入幽深之中。

“文大人,”第五言走到他的身邊,說,“天雨地滑,道路昏暗,回宮的路上也許會不安全,不如今夜留宿寒舍,明日一同前去朝會?”

第五家的位置離宮中不算近,秦铎也遙遙望了一眼皇宮的方向,又看看天色和傾盆的大雨,糾結片刻。

他點了頭。

“好,那今夜便叨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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