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唯一

第038章 唯一

“......先去沐浴。”

秦玄枵頓了頓, 偏過頭去,閃開了和秦铎也對視上的雙眼,他轉移了話題。

秦玄枵早讓勾弘揚備好了湯池,他又取過新的外袍披在秦铎也的身上。

“一會要過一段雨廊, 朕的外袍, 愛卿先披着, 莫着涼了。”

說罷,秦玄枵攬着秦铎也的腰,幾乎将整個身子貼上去, 霸道又固執地将人圈在自己的懷中。

殿外雨勢淅淅瀝瀝漸止,瞧着雲層也淺了不少, 帶着微涼水汽的風穿過回廊, 偶爾吹落被雨水浸濕的秋葉。

秦铎也随着他緩步廊中,秋葉瑟瑟,聽着身邊人的鞋靴踏在石板上,竟一時有些醉在微雨中了。

還是從含章殿的後門出去,繞過一小段雨廊,順着亭臺水榭向北走, 就到了清露宮。

被深翠的玉竹林團團圍繞宮殿, 檐牙從玉竹林的邊角空隙中探出頭, 勾勒精心雕琢的清幽精致。

秦铎也望着宮外在雨霧中被洗刷得晶亮的竹葉,葉片婆娑, 于微風中輕舞動。

幽靜的風沁人心脾。

肺腑間的郁氣被掃蕩一空。

秦铎也上輩子實在過于疲憊的時候,就常來清露宮轉轉,聽竹葉聲, 聽流水聲,層層疊疊的竹垂直生長, 從地上仰頭看,像是沖破了雲霄,讓他感覺他短暫脫離了四四方方宮牆的束縛,在自然中自由地呼吸。

再去清露宮的湯池中泡上溫泉沐浴,陷在溫熱的水汽之中,波紋漾漾,來洗清疲憊。

清露宮周圍的竹林和他上輩子見到的差不多。

Advertisement

不過秦铎也覺得,秦玄枵不是那種喜歡清幽之地的人。

為何每次沐浴都要來清露宮中?

但周圍這竹林,竹子的年歲看着很新,看着像是竹筍剛剛抽條後開始瘋張,大概有個四五年的光景。

秦铎也收回視線,跟着秦玄枵走進內殿中。

依舊是早早備好的湯池,屏風後水汽氤氲,水上飄着小竹盤,竹盤上放着果酒和清茶,還有案碟,案碟中放着應季的葡萄,晶瑩剔透,沾滿了細細的水汽。

秦铎也不禁嘆:“勾弘揚做得不錯。”

不得不說,這位大內的總管太監不僅恭謹,會看眼色,嘴嚴,絲毫沒有恃着地位待價而沽,秦铎也對勾弘揚很滿意。

“這是朕提前讓他準備的。”秦玄枵忽然将他拉入懷中,皺着眉,很不滿,重重地強調,聲音中帶了點怨氣,“是朕。”

秦铎也:“......”

這算什麽?這怎麽還邀上功了?

秦铎也不禁失笑,他敷衍着回:“好好好,是你是你,你做得不錯,可以吧?”

秦玄枵從鼻腔中哼出一聲,整個人覆過來,手開始不老實地亂摸,就要解開秦铎也身上的衣物。

“......放開,”秦铎也伸手啪地将這人作亂的手拍掉,“已經補償過了,別得寸進尺。”

秦玄枵略有些不舍,但還是将手松開,他只餘裏衣,先一步步入湯池中。

秦铎也将外袍挂在木架上,也緩緩沒進池中。

溫熱的池水從四面八方攏上來,秦铎也望着秦玄枵高挺的鼻梁,鼻尖上挂着一滴水珠,水汽的溫熱使得他略有些失神。

想起幾日前他們二人在清露宮的沐浴,還是剛醒來不久的藥浴。

沒想到只過了半月不到,他們二人竟......

秦铎也搖搖腦袋,将腦中的混亂畫面甩出去。

罷了,到底是秦玄枵伺候他,而且伺候的還不錯,倒也不必過分耿耿于懷。

“那日三九進宮找我,說槐安楊氏三番五次讓他進宮給我送上請柬。”秦铎也伸手捧着水,向頭發上灑,他主動對秦玄枵講起出宮的緣由。

秦玄枵望着眼前人似是漫不經心的樣子,眼中一瞬間有微光劃過,又迅速被薄薄的霧氣籠罩。

而秦铎也卻不加掩飾地望進這雙眼眸中,被漆黑的瞳孔注視着,讓秦玄枵感覺一瞬間所有的心思都被看穿。

是的,秦玄枵做好了秦铎也欺騙他的打算。

而這份早已做好的準備,似乎都被對方那雙漆黑如點墨的星眸看破。

秦玄枵在第一眼看見秦铎也的時候,便知道,這人不是能夠屈居于他人之下的人。

跟自己是一種人,所以那沉寂已久的靈魂驟然共鳴,驟然戰栗。

就好像落灰的編鐘忽然找到了金槌,一霎時滿堂磬音。

秦玄枵最初覺得有趣,那份征服欲叫嚣着,想将人吃掉,将人徹底據為己有。

而漸漸的,被秦铎也身上那種莫名的氣質深深吸引着,就算抓住機會嘗到了味,但他仍不覺得滿足,反而想得到更多。

更多.......更多......

想要那雙漆黑的眼眸中有他的身影。

但沒有。

秦玄枵忽然後悔了。

他後悔那日與藺栖元在亭中,明知道對方就在身後,明知道能聽見他們的對話。

他後悔自己莽撞地就将身份暴露給對方了。

好像比起對方将自己看作小孩子,暴露後的這種冰冷和漠視,更令他難以忍受。

于是他瘋狂索取,但仍卻填不滿心中的空虛。

秦玄枵知道,眼前人忠于的是秦氏的江山,厭惡自己如同盜賊一般瞞天過海掠奪皇位。

也知道對方靠近他是別有目的,但他還是清醒着沉淪。

皇宮,任其通行。奏折,随便看。

想出宮密謀什麽,那就去吧。

他也僅僅能用這些,換得眼前人略垂下一瞥。

就好像獨行大漠之中,用沉甸甸的金銀換得幾滴甘霖,不解渴,只是吊着命。

秦玄枵知道,遲早有一日,他全副身家都會徹底交出去,再也沒有東西可以換一口水,他會旱死在大漠中。

但他別無他法了。

飲鸩止渴。

他明明在征服,卻好像輸得一塌糊塗。

真是個可憐蟲。

漫長的雨夜中,他獨坐在床榻上,挨至天明。

思及此,秦玄枵淺淺苦笑,抿着唇,“愛卿若是不想說,朕不強迫你,若是想說,朕便聽着。”

語氣苦澀,秦玄枵忽然提起酒盞,灌了一口,又重新放在竹盤上。

果酒甘醇清甜,并不解愁。

秦铎也古怪地看了這人一眼。

怎麽了這是?

“槐安楊氏在威脅三九,我不能坐視不理,便接下請柬,去赴約看看。至少有什麽黨争是沖着我來,別沖着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

秦铎也說着,将竹盤拉到身邊,他挺好奇,伸手去拿酒盞。

忽然手腕被握住。

秦玄枵從他手中奪過酒盞,“愛卿還用着藥呢,喝什麽酒?”

秦铎也去搶酒盞,“果酒而已,不耽擱。”

忽地酒盞被擱在盤中,秦玄枵伸手一撥,竹盤飄在水上,飄遠了。

秦铎也腳下踩着光潔在暖玉磚,在水中,腳一滑,身子向前傾倒,秦玄枵握着他的手腕,将人向自己的方向一拽。

兩具身體在水中相貼。

秦玄枵将頭埋進秦铎也的頸間,這回沒張口去咬,只是靜靜擁着人。

秦铎也愣了片刻,才想起來将人推開。

氣氛忽地很熱,熱得好像有些不透氣了。

是湯池蒸騰熱氣的原因嗎?

秦玄枵垂下眼眸,收斂起眼中的情緒,道:“遵醫囑啊愛卿,用藥期間不許飲酒,上一個不遵醫囑的不按時喝藥還熬夜處理公務的,大魏上下都知道,成烈帝,猝死了。”

秦铎也:“”

這他沒話說,畢竟還真是。

莫名被雙重教訓了。

好丢臉啊,丢臉到全大魏了,丢臉丢到一百年後了。

不是,就不能說他為了大魏鞠躬盡瘁肝腦塗地夙興夜寐死而後已嗎?

“那照你說的,我連清茶也省了,飲白水吧。”

沒想到秦玄枵竟然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好,朕以後吩咐勾弘揚撤了茶水。”

秦铎也:“......”

不。

他沒話說了,去竹盤邊,垂頭喪氣剝葡萄。

怎麽跟這人在一塊總是話題跑偏,講不到正事去。

秦铎也将一個葡萄送進口中,葡萄汁水清甜,秦铎也又開心了。

他決定不計前嫌,“去赴楊氏的約之前,我總得做點什麽。”

他接着剝葡萄,忽地秦玄枵靠過來,從他手中拿過葡萄,剝好了,送到秦铎也嘴邊。

秦铎也順口将葡萄叼走。

“若是明知楊氏給我擺了鴻門宴,還毫無準備地去,那才蠢。”

又一個葡萄送到口邊,秦铎也又偏頭叼走。

“你也知道,我是你的純臣、孤臣,在朝中可沒什麽後臺和幫手。恰好之前在鬧市裏救過第五言的兒子,便算了算時間,請他下值的時候去太尉府中撈我,那邊順路去他家中做客。”

秦铎也現在的身體素質,能夠感受到秦玄枵撤了監視他一言一行的玄衣衛,只餘青玄和其他幾個青襟的玄衣衛做護衛。

也就是說,秦玄枵只能知道他去了何處見了何人。

而他現在說的,完全是實話。

只是實話之中,被巧妙地省去了其中的某些關鍵要素。

算是欺騙嗎?

還是算是話術?

秦铎也閉了閉眼。

他看得出,秦玄枵似乎不在意自己怎麽騙他,只在乎自己在不在他身邊了。

秦铎也不知道這家夥是怎麽莫名其妙一退再退将退路都退沒的。

但好像這人将主動權放在了自己的手上。

那便用吧。

他若沒有上輩子,若不是成烈帝,或若不知秦玄枵的血脈問題,那兩眼一閉,輔佐這個年輕的皇帝也沒什麽。

偏偏是這樣。

秦铎也接着說:“楊太尉問我是誰的人,我說我是你的人,但他好像誤會我是第五言的人,也誤會了第五言是你的人。”

“第五言不是朕的人,”秦玄枵忽然說,“朝中沒有朕的人。”

秦铎也愣了愣。

“朕只有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