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玫瑰公館
第003章 玫瑰公館
女童刺耳的笑聲在夜幕中顯得更加陰森詭異,床上僵持的兩人不約而同看向緊閉的房門。
一牆之隔,她就站在門外。
在片刻的沉寂後,門外傳來了潮濕生鏽的門鎖被輕微擰動的細碎聲響,陰冷的氣息驟然無孔不入地鑽入房間。
連闕眼前一片黑暗,因為剛剛的纏鬥,此刻被壓制的他脫力般大口喘息着,被薄汗洇濕的上衣緊貼在身上,讓他不由得在心下低咒了一聲。
就在這時房間外的笑聲驟然停止,那扇阻隔的門就在下一秒“嘭”地大敞開來。
借着門外慘淡的月光,連闕的眼睛終于可以視物,只見在大敞的房門外,一位看起來不過三四歲的女童正目光一瞬不眨地看向屋內兩人。
她原本的雙馬尾松松垮垮的耷拉着,一雙杏眼空洞泛白,有暗紅的液體順着她的臉頰緩緩流下。
她的身體殘破得如同一個縫補不細的布娃娃,肢體各處都透露着詭異的弧度,暗紅色的液體順着關節流下,将她身上的那件連衣裙也染得斑駁可怖。
就像是粗心的工匠,沒有認真将娃娃縫好。
她的左腳上穿着黑色的小皮鞋,但在右腿下原本腳的位置卻只剩空蕩裙擺下的半截小腿,可見剛剛那令人牙酸的拖行聲就是來自這處斷骨與地板的摩擦。
連闕瞥了一眼門口的女童便将目光收回。
自己果然沒猜錯,惡靈的模樣多少會與死因相關,身體缺失的部分更可能會是解開謎團的關鍵。在确定女童沒有腳之後他才回過頭,将視線重新落向身上的男人。
“這麽巧?”
連闕就着僵持的動作斜靠在床邊,即便是這樣也未有半分受困的窘迫,聲音反而夾帶着嘲弄的戲谑:“都是來殺我的?你們是想一個一個來,還是一起上?”
模樣駭人的女童像是也沒有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一時間呆呆站在門外。
男人的動作明顯一僵,卧室昏暗的光線讓連闕只能捕捉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線和微薄的唇形,那人似乎因為他的話稍稍拉開了些許距離。
連闕無心去猜他動作的意味,即便他在進入公館後便猜到了在暗處的人應該不止一個,但兩個同時撞上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此刻對他來說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他趁着對方動作停滞的一瞬順勢而起,用最大的力氣踢在那人的腰腹處,将人重重的踢撞在一側的紅木桌邊。
他終于得到暫時喘息的時間,趁着那人自紅木桌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他也自床邊翻身站起。
就在這時,他的衣角卻被什麽東西扯緊。
連闕低下頭,見剛剛還站在門外的小女孩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腳邊,正仰着頭拉住他的衣角,見他低頭唇邊便裂開了一道駭人的弧度。
桌邊的男人在此刻也已重新站起身,向他走來。
連闕的視線重新戒備地定在那人身上,他伸出手按住小女孩的發頂,似安撫地輕輕拍了拍:“你先去自己玩一會。”
他說罷抄起被扔在一旁的扳手重新向那道黑影揮去。
“……”
小女孩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兩人旁若無人地再次打作一團。
絲毫沒有要理她的意思。
“你們……”她的表情漸漸從茫然轉為憤怒:“有沒有聽我說話?這裏是我的家!”
連闕的視線掃過握緊扳手的手。
雖然體能的流失讓他漸漸顯露疲态,握緊武器的手卻異常的穩。方才在浴室的時候他有仔細檢查過,他的手未生一絲薄繭,并不像曾握過武器。
這具身體卻有着對于戰鬥本能的身體記憶,只是礙于體能太差,導致他的行動受到極大限制。
“你說。”
“不可以一個人睡覺……”
“為什麽不可以?”連闕凝視着眼前隐匿在黑暗中的男人,一邊不動聲色地問道。
“不能一個人睡覺,必須是兩個人,如果一個人睡就會、就會……”
女童咬着牙,可她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緣由。
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是了,在這樣的時候哪裏有人會在意這些東西?!
隐匿在黑暗中的男人沒再動作,連闕未敢有半分松懈地與他隔空僵持着,他有一種直覺,眼前的這個男人要比身側的女童危險得多。
而身邊的女童明顯還在掙紮思考,連闕的餘光瞥見她思考未果,竟開始用力撕扯起自己的頭發。
她的頭發稀疏,塊塊掉落尚未結痂的傷口還滲着殷紅。
盡管他不想與女童過多周旋,但為了擺脫眼前的困局,他還是皺了皺眉:“不可以一個人睡?”
“對。”
女童終于停下了動作,擡起頭重新看向連闕時面上的暴躁已退,那一雙杏眼在此刻的陰暗中定定地望向連闕。
她重新擡起手,滿含惡意地伸向面前的男人。
“可是——”
誰知眼前的男人卻回過頭,終于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她身上:“在你來之前,這個房間難道不是兩個人?”
女童的笑意僵在唇角,她驚愕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打轉,這番反複之後,她像是終于确定了房間的人數。
“可是……怎麽會……”
自剛剛開始,房間的另一位不速之客就隐匿在角落,他像是最擅長這樣隐藏自己,甚至感覺不到一絲殺意或敵意,卻讓連闕片刻也不敢松懈。
連闕目光戒備地鎖在男人身上,說出的話卻是:“我們是一起的。”
“可是你們兩個剛剛在打架。”女童擡起稚氣未脫的臉,再次堅持道。
連闕急于擺脫女童,也未顧及當事人在場便篤定道:“這是大人增進感情的方式。”
女童似乎沒遇到過這樣棘手的問題,她茫然呆立半晌,也沒消化連闕說的話。眼前僵持的兩人顯然也完全沒有将她放在眼裏,擺明了就是一副送客的姿态。
在這一點上竟出奇的一致。
連闕其實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這般冷靜,至少他清楚此刻的自己是無法與眼前的男人以武力抗衡的,如果再加上這個女童,那幾乎就是希望全無。
他這樣的話也是在試探兩人之間是否存在聯系,卻不想女童似被這件事繞了進來,她呆呆地在一旁掰着手指數了幾次,最終似情緒再次崩潰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間。
連闕沒想到自己竟然真的這樣鑽了空子。
随着女童的離開,房間的森冷與黑暗也似在一點點褪去,連闕松了口氣,神色卻依舊戒備地看向那随着黑暗褪一點點出現在月光下的男人。
“說說,和剛剛的小女孩有什麽關系?”
對方卻并未回答,半張隐在黑暗中的臉讓連闕辨不清神色。
就在連闕心中的疑惑更甚,上前一步想看清這一切時,那道身影就如同煙沙一般消散在被月光重新鋪滿的房間。
連闕微皺起眉,他竟覺得消失在眼前的人也有些莫名的熟悉。
走廊外已經沒有了響動,他嘗試輕輕擰動門把手,眼前的門卻如同最堅固的囚籠不動半分。所以……過了十二點,他們每個人都會被限制在選定的房間,無法再出門?
女童雖然不甘心可還是離開了,那就說明他們說的副本規則沒錯,這些副本中的人也會受到規則的限制。
女童是這間房子主人的女兒,剛剛那個明顯與油畫中男人年齡不符的人又是誰。他與女童并不認識,剛剛的交手中也沒有殺意,相反只是對他攻擊處于防禦的反桎。
所以他……究竟是誰。
夜晚的公館寂靜無聲,就像剛剛無人來過,一切不過都是他的一場夢罷了。
連闕重新坐回床上。
困意再次襲來,他靜聽了片刻,隔壁房間也未傳來什麽奇怪的聲響,連闕稍稍放松下來,在良久的沉寂後重新閉上了眼睛。
……
第二日清晨,衆人起床後三三兩兩來到餐廳,他們大多都頂着黑眼圈顯然這一夜休息得并不好。随着餐廳的人漸漸多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環視着身邊的人。
果然,在場的人中并沒有昨天那個單獨居住的男人。
這似乎是大家早就猜到的結局。
“所以……”想起昨日男人的慘狀,栗發青年的聲音帶着顫抖:“單獨房間的人真的會……”
在場的人面色各異,昨日三人中的小姑娘神色越加愧疚不安。
“你的室友怎麽不在?”紅唇女人環視四周,對着女孩問道。
“小寧發燒了,菲姐留在樓上照顧小寧了。”
衆人略一思索便知道菲姐是那個帶孩子的女人,小寧則是她身體不好的女兒。
沈逆的視線掃過在場的所有人,不由得攥緊了衣袖,雙眸似因驚懼而隐隐泛起水光:“A3房間的人也沒來?”
經他提醒,衆人這才發現一層A3的兩個人都沒有到餐廳。
“會不會是起晚了?”有人搓了搓手臂:“你住在A1,有沒有聽到隔壁有什麽聲音?”
沈逆搖了搖頭,緊張而恐懼地攥緊了雙手。
他的樣子脆弱而無助,有幾個新人壯着膽子提議道:“要不……咱們一起去看看?”
就在幾人打算一同去A3房間看看時,餐廳外依稀傳來一陣清淺而散漫的腳步聲,衆人聞聲不覺間松了口氣。
可下一刻,當那腳步聲的主人走進餐廳,所有人都驚得重新倒吸了一口涼氣——
“怎、怎麽是你?!”
“你怎麽沒……”
走進餐廳的人神色懶散,面容間滿是飽睡後的餍足,與餐廳內衆人的黑眼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正是剛剛還被定論已經死亡的連闕。
衆人的話說了一半似也覺得這樣說有欠妥當,來人卻像是沒有察覺到屋內的異樣徑直走進餐廳,尋了個空位落座。
餐桌上每個人的面前都是新烤好的面包和香濃的咖啡,昨晚大家都睡得不太好,此刻都慶幸地依靠着面前的咖啡續命。
長桌中間放置着一個精致的水晶餐盤,餐盤中盛放着五顏六色的水果糖。
連闕對這些咖啡沒有多大興趣,倒是随手抓了一把水果糖揣在了口袋中。
原本冷眼看着這一切的老人們也繃不住面色,齊齊将震驚的目光落向淡然落座的人。昨天那樣清晰的死亡條件,他竟然沒有受傷反而肆無忌憚地安睡了整晚。
沈逆不可置信般的眨了眨眼睛,這才确認了這個他們都以為會死的人此刻正毫發無傷地坐在這裏。
“那我、我們還要不要去A3……”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漸近,一名頂着黑眼圈面色極差的人走進了餐廳。
正是昨天與衆人發生争執A3房間的那位新人。
“你們幹什麽去了,怎麽這麽晚才出來?跟你一起住的那個人呢?”
此刻他的情緒穩定了許多,卻依舊壓着惱意不悅道:“關你什麽事!”
在場的衆人都看出連闕或許是因為起晚來遲,這個人明顯是發現了什麽卻不願與衆人分享。
坐在長桌角落表情陰鸷的中年男人冷嗤道:“你如果發現了什麽就不要藏着,不然你們以為僅憑你們兩個新人就能得到所有信息?還是覺得昨晚沒有死人,你們就安全了?”
“你們猜到A3會有危險的時候難道就告訴我們了?”
“你們現在不是好好的?”
“好好的?我們差點就……”
他的話未說完,便似想起什麽将話咽了回去:“沒什麽,他就是昨天睡得晚,今天沒起來。”
餐桌上的氣氛因他未說完的話再次變得詭異,大家都沉默地低頭吃着飯。
室內帶着淡淡玫瑰味的咖啡香氣柔和而純美,連闕安靜吃着面包,他的視線瞥過咖啡杯中被浸濕的花瓣微微蹙起眉,對這些咖啡顯然提不起什麽興趣。無論是昨晚還是今天早上他都沒有聽到隔壁有什麽奇怪的響動,如果隔壁的兩人當真被什麽東西找上過,也不像是昨晚的女童。
連闕正暗自沉吟間,餐廳外再次傳來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随着腳步聲漸近一位身着精致黑色西裝的男人昂首走進餐廳。
他在衆人的目光中徑直走到主位前,才終于将視線落向長桌上的衆人。
“各位遠道而來的客人,我是玫瑰公館的主人文森瑞,很榮幸可以邀請你們來做玫瑰公館入住的客人。”他紳士的微微颔首:“昨天沒能親自迎接,今天我将會帶大家參觀,希望你們可以在這裏度過難忘的幾天。”
他的笑容得體,與樓梯處肖像油畫中的森冷天差地別,但衆人還是一眼便看出這就是那幅油畫中的中年男人,也就是這間公館的主人。
如今天氣正好,窗外是沐浴在晨光中的玫瑰花海,室內是飄香的西式早餐。
一切随着室內濃香的咖啡逐漸安寧下來,平和而美好得就像他們只是誤入了這間花園,有人試探着問道:
“我們是怎麽來這裏的?您需要我們做些什麽呢?”
“你們是贏得玫瑰公館第一批入住機會的幸運兒,是在幾千名網絡報名參與的用戶中抽選而出的,你不記得了嗎?”
文森瑞說着微眯起目光,似乎因為客人竟然将這樣重要的事情忘記而生出了一絲不悅。
“記得的!”那人尴尬地扯起一抹笑,因為緊張手中沾了果醬的面包也随之掉在桌上,他急忙将面包撿起:“只是太……太幸運了有些難以置信。”
“是的,你們是最幸運的人。”
文森瑞說罷行了一個标準的紳士禮,示意用過早飯的衆人跟着他一同去參觀花園。
盡管經過了昨天,衆人已然對花園産生了陰影,卻還是面色沉重地跟着他一同前往公館正門。
連闕走在衆人身後,不着痕跡地打量着依舊站在門邊的文森瑞,
卻見他的視線正望向衆人離開後的餐桌,凝視着那一小塊被果醬沾染的痕跡目光中帶着某種陰鸷的厭惡,那雙保養得當而纖白的手更是下意識地攥緊。
管家立刻走到桌邊,将那塊果醬的痕跡清理幹淨。
連闕的目光落向管家的袖口,那裏還殘存着被水漬氤濕的痕跡。
似乎有所察覺,文森瑞收回視線,正對上連闕審視的目光。
随即如同什麽都沒發生一般,紳士地微微颔首。
連闕收回打量的視線,跟在衆人身後一同向公館外走去。
來到這片花海前,文森瑞的面上再次恢複了笑意:“我當然不需要你們做什麽,你們只需要在這裏享受美好的假期,我将會帶你們參觀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玫瑰園。”
“只是——”
玫瑰花海迎風搖曳,陣陣花香伴着誘人的咖啡香氣将空氣也染上了幾分醉意。
“如果有人不遵守規則亂動東西,或是毀壞了我的玫瑰……”他的話鋒一轉,為難的嘆息漸漸轉為淩厲如刀削般的寒意:
“就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就在這時,像是為了映襯他的話般,公館內傳來一陣刺耳的尖利哀嚎——
“啊啊啊啊!!!!”
空蕩的房間內回蕩着凄厲的慘叫聲,站在公館門口的衆人原本因氛圍平和而漸漸放松下來的神經再次緊繃起來。
金黃柔暖的陽光灑滿了整間公館,衆人卻只覺得一陣寒意湧上心底。
A3房間少年的面色瞬間褪盡了血色,他自然聽得出那聲慘叫是來自于他同住一晚的室友。
他慌忙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跑回身後的公館。
一群人跟在他身後剛走進大廳,便看到那個A3號房間未來用餐的新人少年正埋着頭,動作僵硬而古怪地向公館外走去。
衆人同時松了口氣。
連闕打量着那人怪異的走路姿勢不由得眉心緊皺。
“小魏。”跑在最前面他的那位室友懸着的心這才重新放下來,快步走到他身邊:“你這是要去哪?我還以為你……”
他的手剛剛搭上同伴的肩膀,忽聽到一道細微穿破皮肉的聲響——
他的動作一滞下意識循聲向下看去,只見同伴原本光潔的手臂上突兀的被一道細微的黑色尖刺沖破。
少年愣在原地,有人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向後一拉!
在這分秒之間,連闕已然拉着人退後,神色戒備地看向來人。
被叫做小魏的少年剛剛肩膀被拍過的位置,竟赫然也劃出了一根尖銳的黑刺!
僅差片刻,如果再遲一分那根尖刺便會連帶着刺穿他的手背!
眼前的少年詭異可怖,剛迎上前的衆人不約而同地向後退了半步。
在衆人屏息注視中,那人終于緩緩回過頭,原本清秀的少年臉孔此刻已被根根尖刺戳破。
植物漆黑的尖刺在他的額頭、臉頰或唇邊破皮而出,雙眸卻再找不到任何焦距,正死氣沉沉地看向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