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大雪03

第54章 大雪03

臨江縣下屬村、莊、寨大大小小上百個。

村, 比如橋頭村。

一般是自然形成的,周造的農戶們自然聚居,慢慢的越來越大, 形成村落。規模上來了之後, 便會形成一定的管理機構,設村正,負責處理村內事務,如調解村民糾紛、組織繳納賦稅、安排勞役等。

莊,比如吳家莊。

土地和人口規模未必比村小,農戶規模一定比村小, 一般是一個家族聚居形成的, 輔以莊子裏的佃農租戶,形成莊。因此,莊由其莊主進行負責管理土地分配、農事安排。

寨, 比如黑石寨。

曾經是黑石村, 很t多情況下帶有一定的防禦性質。寨主擁有這個寨子的絕對權力。黑石村位于臨江縣邊緣,與臨縣接壤。因此在災情嚴重後,經常被臨縣的災民入侵, 村民在幾個猛女的帶領下躲避至山中,共同抵禦外敵。

也有和軍隊駐紮有關的屯、堡等,由于臨江縣沒有,因此不是臨江縣此次赈災所要考慮的。

其中,莊是最不需要花心思的。莊子的特點便是地多人少莊主存糧足,一般情況下, 莊主不會眼睜睜看着莊裏人餓死。如果真是摳門莊主, 佃農餓的受不了自會棄莊而逃成為流民,跑到城外讨粥吃。

因此, 此次赈災,莊主一粒粟也領不到。

寨和莊有點像,但由于寨一般是建在地勢險峻之地,寨民外逃不像莊這麽容易,有可能會發生寨民餓死寨中。

因此,需要把寨主叫來,問清寨內情況,派人下去審查核實,看着糧食發到真正不領糧食便會餓死的人手裏。

針對寨子的赈災,由祝風和吳傭負責,這二位都是武力值高,且由,能鎮得住寨主。

村的問題最大,農戶們舍不得家中一畝三分地,不到餓的快不行了,一般不是棄村而逃。

就算下定決心逃了,也已經餓的兩眼昏花,都未必能走到縣城。村正只有威望沒有暴力,對村戶家中餘糧只能做到約莫,做不到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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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需要到村子裏,由當地村正帶領,挨家挨戶的詢問調查,搞清楚到底她家是否真的缺糧到不領就要餓死。

針對村子的赈災,由吳村正和吳老大負責,這二位都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精,村民便是想哄瞞也不容易哄得住。

之所以要這麽費勁的分類,派不同人處理,皆是因裴天绫她們籌到的糧食沒辦法公平的平攤分給每一個人,保證他們能吃飽飯。

這天施粥完,吳正夫幫着兒子吳修和葉雲峥在城門外頭收拾鍋碗,悄悄和他們說:“你們跟裴知縣能說得上話,能不能給你娘換個活。”

“這個活不太積德。”

因為橋頭村深度參與了之前營救事件,現在橋頭村的人在裴天绫這兒有高度信任值,用起來非常趁手。

橋頭村的女人跟着去領頭的走訪村寨,推車運糧的隊伍也每隊必混一名橋頭村的女人;橋頭村的男人,只要手腳麻利的,都被叫到城裏,擔柴燒水,熬米煮粥,在城門外發施粥。

就連橋頭村的狗,都被帶來臨時搭建的赈災棚後頭裏看棚。

吳正夫這樣做事利落的村正夫郎自然不會拉下,赈災棚搭好那天就被女兒接來了,跟兒子,幹女婿一起施粥。

他自己倒不覺得為難,畢竟他妻主兒子女兒都被叫到城裏幫忙,他一個人在家也害怕,來城裏晚上跟老伴睡一個屋,半天跟兒子,幹女婿一起說話做活,其實挺開心的。

只是,他的活簡單,老伴的活卻有些難。

吳正夫說:“你娘天天晚上回來都唉聲嘆氣,你也知道,你娘心軟。七八十的大娘跪着求她多分一點糧食,你娘也只能拒絕。”

“能怎麽辦呢?肯定不能給她啊,給了她別家更難的怎麽辦。可她家不難嗎?也難,天寒地凍的,一家子就一件棉襖。”

“人都說積德行善,就如咱們施粥,可你娘出力了還落不到好,積不了德,自己心裏也過意不去,也太慘了。”

吳修勸說道:“爹,我娘這做的都是造福人民的好事,為臨江縣出自己的一份力。娘拒絕是為了公平分配,是更大的積德。”

“沒說不出力,但能不能讓你娘幹點別的,就是去敲詐富戶們出糧也比現在這活好啊。你能跟裴知縣講上話,去幫你娘求求情。”

吳修無奈:“赈災緊張,每人職責已定,随意換人會影響進度和公平。”

吳正夫便看向一旁已經極力縮小自己存在感的葉雲峥:“阿峥,你去問問明月……”

吳修打斷:“爹,你這不是為難人家小葉。明月現在忙成什麽樣了,別再讓她為別的事操心了。”

吳正夫便有些不高興,拉下臉:“這點小事你都不幫,你不幫就算了,還不讓別人管,人家都說男生外向,這話一點也沒假。”

說完氣呼呼的坐在小板凳上,拿了個鐵盆,用火鉗把柴火爐子裏的帶着火星的柴火從爐膛裏扒出來,掀起一陣灰塵。

吳修對葉雲峥無奈的笑了笑,葉雲峥回以一笑。吳正夫跟兒子女兒相處就是這樣,也會發脾氣,也會生氣,只是這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

一家人之間,本就如此。

剛從下面村子趕回來的吳老大帶着夫郎吳大莊主夫進了赈災棚子,剛好聽到最後一句:“什麽男生外向,說我這大侄兒呢?”

“啊呀,堂姐夫來啦。”吳正夫有些不好意思:“就是瞎說話。怎麽一身的雪,快來烤烤火,暖和暖和。”

吳老大從吳家莊拉了兩大車柴火,順便把自家莊主夫接來看看。

吳老大嗑了一聲,“修兒,明月和裴知縣在外頭說話,說讓你過去一趟。”

吳修擦擦手,把手裏活計交給葉雲峥,自己掀簾子出去了。吳老大把吳修領出去後,又進來推了一把吳莊主夫。

吳莊主夫笑着上前幫吳正夫添柴。

這幅笑,一看就是帶着任務來的。

吳老大看着吳修的背影,道:“這男兒呀,外向點也好,像我這大侄這樣,又能幹又有主意,比我家那幾個悶不出聲的強多了。”

吳正夫自然是恭維幾句吳家兒子娴靜守禮,不像他家兒子鄉野農夫,沒什的規矩。

吳莊主夫哈哈大笑:“娴靜有何用,都是城裏那些吃飽飯撐得慌的家夥們搞出來的,咱們鄉下,哪個男的不外出幹活,要是女的有身孕了,家中夫郎就是地裏的活也得幹。”

這話吳正夫聽着很是受用,嘴上客氣了兩句。

吳莊主夫嘆道:“我侄子以前所嫁非人,都是怪我眼瞎,給他找了個表面光鮮的妻主。唉,我每次想到,心裏都過意不去。”

吳家旁支男兒的婚事基本都是吳老大的莊主夫安排的。

吳正夫原本是有些怪他的,但事已至此了,又說到他連錢,自然客氣幾句。

吳莊主夫話鋒一轉:“你們不想給我大侄再找個妻家?”

吳正夫:“哪有這樣合适的呢。”

要是胡二娘沒娶夫,胡二娘倒是合适,現如今……唉。

吳莊主夫捂着嘴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們不看看身邊人嗎?”

“身邊人?”

“對啊,明月不是還沒娶呢!”

“大姐夫,你別亂牽紅線啊,明月有阿峥了。”吳正夫看了眼旁邊頓住的葉雲峥。

吳莊主夫笑着說:“這有何難,明月這樣優秀的小娘子,兼娶兩房也不是不行嘛。”

撮合吳修和程明月這件事,絕不是吳莊主夫一個男人臨時起意,是吳老大在家反複思索了好些天的。

裴天绫忙着赈災,畫的餅拿到了,卻一直沒分餅,至今縣衙三班六房職位都沒定下來。

吳老大這個心急啊。

她也知道,自己作為當地鄉紳,很難取得裴天绫的真正信任,她就怕到時候裴天绫給她家分一個禮房胥吏這種閑職。

裴天绫現在最信的就是程明月,将來分餅的時候,程明月的話一定能對裴天绫産生最大的影響力。

所以吳家必須要和程明月處好關系。

在吳老大看來,什麽幹女兒幹娘的,這樣的關系太不緊密。只有婚姻,兒女親家這種能讓她們血脈相融的關系才是利益一致的。

而吳家這一輩與程明月适齡的未婚男兒幾乎為零。

她都恨不得讓嫁給富戶的兒子與妻主和離,然後嫁給程明月,好把她牢牢綁在吳家的大船上。

她在家中和老夫把吳家所有未成家的兒郎盤了好幾遍,覺得吳修是最合适的。

如果突然從吳家不知名的那一房拉出來個兒子,也不是拉不出來,問題是,這樣的意圖太明顯了,程明月一定能察覺,裴知縣說不定也會警惕。

吳修不一樣啊,她原配妻主讓吳俏一槍捅了個對穿。

他是鳏夫了。

程明月和吳村正家關系這樣好,娶她家無依無靠的兒子,幫扶一下,那不是再正常不過的嗎?

心裏是這麽想,話肯定不能這麽說。

說出口的話聽上去全是為程明月,葉雲峥和吳修考慮。

“明月跟着裴知縣,将來肯定有大出息的。那她以後無論娶了誰,阿峥一個人,也沒有姐姐妹妹撐腰,免不了受欺負。”

“修兒呢,嫁過人了。再嫁去旁人家,也免不了人家暗地裏嫌棄。”

“明月多好,是你們幹女t兒,人品也好,定能善待修兒。”

吳莊主夫過去把僵硬的葉雲峥摟在懷裏:“等你吳修哥哥嫁過去來,就不是你幹哥哥,而是你親哥哥了,你說好不好。”

“我知道你們小年輕心裏頭想什麽,你們如今兩個人過得自在。可阿峥啊,聽叔一句勸,明月以後肯定有大造化,孩子也定不會拘在這小地方……你總不忍看着将來你們的孩子出外游學讀書,旁人問道外家,她答不上來吧,你總不能讓孩子連個外家都沒有吧。”

“那不跟沒錢的村婦借夫生子沒兩樣了,孩子在外行走,會擡不起頭的。”

葉雲峥勉強露了一個慘淡的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之後吳正夫和吳莊主夫說了什麽,他也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等屋子裏收拾完,從施粥的棚子出去,一眼便瞧見程明月正在和吳修說些什麽,她一改前兩日的愁眉不展,邊說邊笑,看上去十分輕松愉快。

葉雲峥捏緊了手裏的抹布。

後來程明月跟他說了什麽,怎麽帶着他與衆人道別回的客棧他都不知道。之後她又不知去了哪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

晚上睡覺時,他躺客棧裏,睜着眼看着帳頂睡不着。

裴知縣将他們安置在縣衙旁的客棧,他原本以為,自己能和程明月睡一間,可程明月卻選了一個套間,裏面有一個廳房兩個卧房,他與程明月睡在兩個房間兩張床。

葉雲峥自嘲似的笑了笑。

吳正夫還說讓他去和程明月說情,可他根本沒有和程明月說話的機會。

更何況,他以什麽身份去說呢。他都還不是她的人。

程明月不負責施粥這樣的具體事務,她每天都和裴天绫待在一起,直到半夜才回來,回來後若是他醒着便略和他說幾句話,之後就是往房間一鑽再不出來。

若是他睡了,連句話也沒有。

葉雲峥即心疼又氣惱。

可他也不知道氣惱什麽。

兩人的感情分明有了進展,中間卻隔了一層紙,遲遲沒能捅破。葉雲峥又想起當初在橋頭村,他壯着膽子向她傾訴衷腸那次,如果不是自己沒用,被她瞧出來心中膽怯,或許就已經做到底了。

不至于像現在這樣。

他總覺得心裏空落落,踩不到實處。

吳莊主夫說的沒錯,他什麽都沒有。婚姻之事,為兩姓結好。

世間男子嫁人,實際上嫁的是夫家。

女子娶夫,是母親看中老丈人的背景;男子嫁人,是丈母娘看中媳婦的實力。

一女娶二夫,生的孩子只會認最有背景的那個爹爹的爹家為自己的外家。

如果吳正夫答應,程明月會同意嗎?如果她同意……以後他算什麽。

程明月絕對不會給他始亂終棄,這一點他很清楚,她是個端方君子似的人,既然說了接納他,便不會輕易抛棄。

可……這并不代表她不會接受吳家結親的“好意”。

葉雲峥陪着程明月一路走來,太清楚她有多麽珍惜和吳家之間的感情了。

她是個孤女,某種意義上和他的處境有共同之處,所以從一開始,她就在積極的為自己謀劃出路,想法設法和鄰居們處好關系,以求紮根于此。

在這一點上,他什麽都幫不了她。

他确實不堪為夫。

別人卻可以。

吳修,無論他嫁過幾次,他品行如何,他都是吳家子。

他的父親是隔壁縣望族家的兒子,母親是橋頭村的村正,母族是臨江縣吳家,妹妹年輕有為。

此事一過,吳村正必能成為吳家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裴知縣也已在話裏話外暗示,吳俏即将成為臨江縣官吏。

更何況吳修不止有家室,經過這幾日的相處,吳修的品行讓他都不得不折服,他做事利落果斷,待人如沐春風,連他都忍不住想要親近。

葉雲峥審視自己的心,清楚的看見自己心中……滿滿的都是妒意啊。

如果這樣的吳修嫁給明月,明月眼中還有自己嗎?

他其實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堪為夫,如果程明月需要有一個夫,嫁過人的吳修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了,吳修定不會随意欺辱他,吳村正一家也和自己有感情。

可他就是忍不住不妒。

他快要被心中的妒意折磨瘋了。

最偏執的時候,他甚至會想,憑什麽不讓他妒呢,不妒是夫的義務,他只是個侍而已。

他掀起被子,在床上呆愣了很長一段時間,像是終于下了什麽決定,直直的向程明月的房間走去。

是啊,反正他不堪為夫,反正他只是個侍。

寬容大度,體貼妻主,那是夫郎的道。

以色取人,留住妻主,才是小侍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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