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 驚夢
4 驚夢
◎那道凄厲的女聲和她夢裏的聲音如出一轍……◎
出了褚玉苑前院月門,寧知越與祝十娘交待了兩句,便順着虞循方才走過的那條路過去。
沒多遠,果然瞧見廊道邊岔出一道分支的石子小路,直通一片花圃環繞的八角亭。
遠遠看過去,亭子裏立着四條人影,其中那道略矮的人影原本倚着圍欄,等瞧見她走近,雀躍地朝她揮了揮手。
“寧姐姐,果然是你。”
寧知越抿着唇并不答話,沖着他回了一個還算平靜的微笑,心裏已是暗流湧動。
看來自己猜的沒錯,他們一早就知道自己在別苑裏。
早在漪蘭開口審問衆人之際,寧知越正琢磨着等會見到虞循怎麽解釋自己之前的不告而別,忽然看到虞循身邊的少年四處張望着,掃過庭院內密集的人群,最後将視線落在她身上,四目相對,少年咧着嘴在笑。
寧知越登時便覺得不對勁了,還不等她多想,周陸然拉扯了下身邊人的衣袖,動作幅度極小地用眼神示意他看向這邊,霎時間寧知越提起一口氣,目光一錯不錯地盯着虞循,沒有漏過他面上眼底的一絲情緒,也沒有看到自己所以為的驚喜詫異,分明是早已知道她就在這裏。
她只慶幸自己當時并未生過要對他們避而不見的心,才不至于在被他們發現後露出倉皇失措的神情,但她也沒做好準備這麽快與虞循正面對上,原本用以應對的說辭想到一半,看到他時,腦子頓時都空了。後來雖是回了神,定了心,也覺得恍惚。
行到階下,周陸然頗為得意地沖着虞循道:“我就說我沒看錯。”
虞循沒說話,清隽的臉上始終挂着淡淡的笑,澄澈如明鏡的眸子一錯不錯地落在寧知越身上。明明是最溫和可親的一個人,此時的目光卻讓寧知越如神思渙散,手腳不知如何安放。
她預演過見面後,先不提二哥,也不用表現出說謊後的心虛,只當他們仍是邢州分別,她不告而別卻又在他鄉重逢,應當再多顯露出一些喜悅,繼而問他們為何來了汜州,解釋自己為何不告而別,最後完成祝十娘的囑托。
只實際行動永遠趕不上想象中周全完滿,真見了面,想好的說辭一點也派不上用場,反而有些許緊張。
寧知越垂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握緊,又緩緩松開,盡力回想着在邢州面對他時一貫閑适的神情,終是提起一口氣,簡短地問了句:“你們怎麽會來汜州?”
Advertisement
虞循面上從容,回答的也很簡短:“來辦一點事。”
和想象中的也不太一樣,沒有質問她為何不告而別,也沒有問詢她為何來了汜州,還出現在公主府,只有一句簡單的“來辦一點事”,便沒了後文,倒是顯得生疏了許多。
她強撐着露出一個笑臉,故意左右看了看,問起七娘的下落。
七娘也就是周熙然,周陸然的阿姐。
虞循還未開口,周陸然已經迫不及待接過話茬,搶先開口:“阿姐還在家中呢,我們也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她要是知道你在汜州,說什麽也要來的。”又問:“寧姐姐怎麽也在汜州,還成了公主府招攬的伶人。”
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她……
寧知越心頭一跳,他們不知道自己在汜州?二哥沒有請虞循找她?
意外之喜,寧知越心頭雀躍,仍是不忘提醒自己問清楚些,他們之前見着自己可是一點都不意外呢。
寧知越順着周陸然的話回答:“我來找人。”
當初在邢州,她便說過回中原是為了找人,虞循也知道,只是她并未說過她會來汜州。
周陸然對她的事格外的好奇,問她:“你要找的人在公主府裏?找到了嗎?”
“不是,還沒找到,遇到了一點麻煩。”
周陸然正想問什麽麻煩,一直在邊上靜立的內侍忽然有了動作,小跑着出了亭子。
幾人順向看過去,是漪蘭來了。
人未至,寧知越便察覺到漪蘭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原本攢起的眉眼在那小內侍垂首說了幾句話後瞬間展開,再看向她時已是善氣迎人。
虞循見狀,适時解釋寧知越是之前認識的一個朋友,也是來了汜州後偶然發現她在公主府。
漪蘭何等精明,從一進亭子,她便注意到周陸然面上抑制不住的喜悅,還有虞循有意無意間時常看向寧知越的目光,恐怕不是認識這麽簡單。
她打量着寧知越,年紀約莫十七八歲,朱唇粉面蛾眉曼睩,上着群青菱花羅衫,下束丁香色寶相花暗紋長裙,舉手投足間看似溫文娴靜,卻又透露着幾分輕巧靈動。
褚玉苑裏有哪些人漪蘭是不清楚,但略想一想方才虞循所言,也能猜出寧知越應當是昨日從公主府邸送過來的那批伎人,再聯系此前虞循不知怎的突然提起公主府在坊間招攬伎人的事,心裏頓時有了數,當即便要吩咐身邊的內侍去內苑收拾一間院子,令人将寧知越的行李搬過去。
寧知越心頭一顫,如果能進內苑,離公主也就更進一步,但她看了眼身邊的虞循,還是連忙拒絕:“在此處與虞郎君重逢是意外之喜,但我随師父師娘一同進別苑,本是為了公主的宴會,主次不可亂,我還是随師父師娘留在褚玉苑的好。”說着又向虞循求助。
虞循見狀也附和寧知越,不作勉強,又以有要事相商為由打斷漪蘭的念頭,漪蘭只好作罷,吩咐小內侍囑咐張管事,不可怠慢了寧知越。
見此情形,寧知越心知現在不是提起祝十娘女兒的時候,打聽虞循來汜州和公主府的目的也得日後再探詢,十分知趣的準備告退。
突然,周陸然叫住她,又為難地看看虞循,“表哥,我想跟着寧姐姐。”
寧知越眼睛一亮,不等虞循說什麽,忙接過話來,“你還有正事要忙,他一人也無趣,不如我帶着他去褚玉苑玩一會,晚些時候你再着人來接他。”
虞循凝眸看着她,沉吟片刻,終是答應了。
*
離開了虞循,周陸然就像是脫了缰的馬,又因見到了寧知越,還能見到寧知越的師父師娘,更是喜不自勝。
寧知越恐他期望過高,只好解釋師父師娘只是普通的賣藝人,早年去過西北,因為瞧見他們戲法很是有趣,就拜師跟着學了些時候。
周陸然有些失望,但還是認為能教寧知越,又能進公主府,一定是有些本事的。想到這兒又不免好奇之前寧知越之前說的麻煩是什麽?或許表哥可以幫忙。
寧知越沒有回答,頓了頓,先問他:“你表哥這是複職了?”
周陸然撓撓頭,“算是吧。上元節前夕,姑父來了一封書信,信上寫了什麽我不太清楚,反正就是那日之後表哥便說受命到汜州探訪公主,向祖母請辭,之後與京中通了幾次書信,到了月末才從邢州出發。”
原來未曾回過京城,也難怪全然不知情,只是他們如何得知自己在沉雪園裏?
周陸然聞言得意起來:“這一趟出門,表哥本不想帶上我,祖母覺得探訪公主帶上我也并沒有妨礙,也正好出來見見世面,便為我說情,表哥猶豫許久才勉強答應。幸好我來了,不然表哥與阿商都去了公主府,誰能發現你在公主府的馬車上。”
寧知越恍然,原來當真是意外。
昨日她只想着那些人久尋她不到,恐消停下來,這才故意露個臉,卻不想被剛入城的周陸然給瞧見。
寧知越這才完全放下心來,回想方才在亭中,全然是因虞循的冷淡與生疏才心慌,也不知是不是因在公主府的緣故,還是為她當日不辭而別,總覺得他如今惜字如金。
周陸然也回憶着,“沒有吧,這一路表哥的話都不多,阿商說他在想事,我覺得也是。不過寧姐姐你走後,表哥的确有些日子不太高興,阿姐也不高興,為此在年前還去找表哥吵了一通,不然這次阿姐肯定也想跟出來。”
想不到她走後周熙然與虞循竟鬧成這樣,寧知越頗為抱歉。
“這也沒什麽,阿姐若是知曉咱們會在汜州重遇,指不定得多後悔呢。”說着又問寧知越此前說的麻煩是什麽。
繞了一圈他竟還記着,寧知越遲疑着,終是說道:“我師父師娘丢了女兒。”說着她将祝十娘女兒失蹤,他們進公主府是為了得到公主恩典的事悉數告知。又說:“那麽多人呢,這恩典也難求,即便公主真的答應了,也難保最終不會像府衙那樣因為找不到人最終沒有後文。”
周陸然很是贊同,過了一瞬忽然明白了,“寧姐姐,你此前不告而別是為了這事?找人的确要緊,難怪你那麽着急。”
寧知越默然,沒有應聲,又聽周陸然拍着胸脯替要替虞循應下這件差事。
寧知越笑道:“你表哥還有正事呢。”雖不知曉究竟為何,但确實與公主脫不了幹系。
邢州與汜州相隔千裏,來往路程最少也得一個半月,二月裏邢州尚是冰天雪地,路途艱難,又得多耽誤一些時日,眼下能在三月将近之前趕到汜州,可見事務之要緊。
而她前腳接了那封與公主有關的匿名信,虞循後腳也來了汜州,其間會否有什麽聯系?
*
寧知越将周陸然帶回褚玉苑,引起了院裏一陣轟動,不少熟識祝十娘夫婦的同行都來打聽寧知越到底什麽來路,還認識京裏的貴人。
祝十娘讓孫齊将周陸然帶進屋裏,又故作神秘地搖頭,欲言又止,引得衆人紛紛猜測。
張管事早得了消息,匆匆趕來将這些好事之徒都驅散,讨好着要給寧知越幾人換個清靜一些的院子。
寧知越頗為無奈,拂了他的好意。
要是能換個地兒,她去內苑不比待在這兒強嗎?何苦鬧得人盡皆知,還一無所獲。
她無需張管事給她什麽便利,從前如何,現在還是如何。張管事見她态度強硬,心知讨不到好,也不多做停留,着人多留意着這邊,便借口有事灰溜溜地走了。
祝十娘嗔怪寧知越不圓融,好歹給個面子,指不定日後還有能讓人幫得上忙的地方呢?
寧知越盯着張管事離開的方向,不置可否,過了會兒,又将事情延後的打算告知他們。
祝十娘反應倒也平靜,只說:不着急,他人在這人也跑不了,找人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找到的,況且像你說的,他還有正事,總歸最終能幫我們也比求公主恩典來的穩妥。
寧知越覺得她心态還不錯,沒有讓她費力去安慰,但想到自己也要找人,還一點頭緒都沒有,不免覺得心煩。
兩人在檐下靜立了一晌,屋裏孫齊哄着周陸然,給他變戲法講傳奇故事,引得他連連稱奇,呼聲不斷。
這時天上黑沉沉的雲越集越密,地上密密麻麻落了一地深色小雨點,祝十娘往遠處看了一眼,感嘆着:“又是一場大雨,一時半會不會停了。”說完轉頭看向屋內,孫齊大約是給周陸然變了一個什麽戲法,引得周陸然一聲驚呼,又似不信,要去他身上翻找,那模樣甚是有趣,頓時扭身進屋去,又對着寧知越吆喝:“進屋裏來,這雨有什麽好看的。”
周陸然聞言也忙中偷閑地附和着邀她進屋,寧知越輕笑了一陣,轉身擡腳,剛邁過門檻,突然一道凄厲的女聲在山谷間回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