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目的

3   目的

◎他為什麽來了汜州?◎

“你認識那幾位貴人?”祝十娘悄聲打聽。

認識,何止認識,還頗有淵源。

半年前她暫留邢州,冰天雪地裏趕路,染上風寒,正是為虞循表妹周熙然所救,在周家暫留數月,這才躲開三哥派來的人。

後來将近年關,二哥不知如何尋來,一絲喘息的機會都不留給她,找到人便将她綁了,連夜帶回京城,她連一封書信都未曾留下,便消失了。

回到京中,她也想過往邢州去信,讓他們安心,但一來二哥不放心她,二來山長水遠音信阻絕,再見也是機會渺茫,也就作罷了。

誰能想到還會在汜州,甚至是公主別苑裏再見呢?

說來,汜州重逢也算得上是幸事,本應高興,但寧知越一點也笑不出來,為什麽來的是虞循?

寧知越心煩意亂,一旁的祝十娘得聞她認識那貴人,連連向她問詢這貴人是誰。

她看着祝十娘不過三十左右的年紀,鬓角卻有幾縷銀絲,面色微黃,眼角已有幾道深刻的紋路,目光炯炯緊盯着她,有欣喜、有期盼,還有激動,再看孫齊也與她差不多,心裏逐漸平靜下來。

孫妙芙失蹤多年,他們夫妻也找了許多年,從不放過一個希望。公主的恩典雖是難得的機會,但與數十人争奪一個機遇畢竟渺茫,若是她能牽線搭橋,求虞循幫忙,豈不穩妥?

替祝十娘傳話,其實也不算難事,只是她眼下都不知如何去面對虞循。

半年前,她與虞循相識于邢州是不假,但聽聞其名卻是更早了。

那時她還年幼,二哥訓斥幾位不聽話的兄長時,總免不了提起虞循諸多優良品行與諸位兄長比較一番,末了各人領一頓罰,幾位兄長因此雖不見其人,對其怨憤頗多,寧知越沒少聽過。

初到邢州之時,周熙然對她這位表哥欽慕贊美之情,溢于言表,三番兩次對她提及,後來又不滿足與口頭傳述她這位表哥的豐功偉績,非要為她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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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此,寧知越結識了虞循,也在見他第一面時猜出他便是二哥故友之子,待細問之下果然如此。

虞循家在京中,除去他阿爺,他自己也曾在朝為官,與二哥總不會陌生。

寧知越将此事瞞得死死的,不敢聲張,就怕他知曉後那循禮守德的勁兒上來,将她送到二哥手上去。

雖說後來她還是被二哥找到,但在離開邢州之前此事她仍舊沒有對第二個人提起過,反倒是二哥知曉她那些時日與虞循待在一處,吹胡子瞪眼對其似有不滿。

話雖如此,祝十娘也說了他是從京中來的,做什麽不知道,但二哥是知曉她一定會來汜州的,若得知虞循也來汜州,難保不會讓他代為抓她回去。

雖是猜測,寧知越心裏也直打鼓,謊言拆穿雖然尴尬,但若是耽誤了正事可不行。

她琢磨着,虞循從前在朝為官時犯顏直谏的事沒少幹,被罷官到邢州散心也閑不住替人伸張正義,那麽對自己這樁案子如何想呢?

二哥心有顧慮阻止她來汜州,虞循或許知曉二哥的顧慮,會否也攔着自己?

寧知越又細細推想,來人不是二哥,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虞循到汜州肯定不會只是為了抓她回去,既入了公主別苑,一時半會是沒法離開汜州的。

而她與虞循三人同在別苑內,即便今日能躲過,來日也會遇上,倒不如自己尋上去,若他來汜州與二哥無關便罷,若确是二哥授意……她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不正合了他的秉性嗎?

如此想來,寧知越安下心來,祝十娘幫着自己進了公主府,這份情理應還了。

果然,祝十娘得聞那人是虞循,登時驚住,反複與寧知越确認:“虞相公的郎君?從前的侍禦史?力排衆議處死盧尚書犯罪的兒子的那個虞循?”

寧知越是沒想到,虞循如此聲名遠揚,祝十娘竟也知曉他。

祝十娘與孫齊難掩激動,小聲跟她解釋:“當然知道,為了我們妙芙,我和你師父當初也想過去京城尋虞禦史。那時他因處死盧尚書的兒子被彈劾,因為這事坊間不少傳聞說盧尚書有意報複,要置他于死地,又有人說虞相公身居高位,他們父子都為聖上和太子看重,他不會有事,等了好久,才知曉他最終是被罷免了官職。我們想着,要不然就去京城一趟,尋一尋這位前禦史,也許能有個機遇,可誰料到我們剛準備啓程,便得到消息說他不在京城,也不知去向。錯失了這次機會,我們也只能作罷。就是沒想到,老天有眼,讓他來了汜州,還和阿越你是舊識。”

言以至此,寧知越知道她這是想請自己代為說項。

寧知越并未很快應下,沉吟着,祝十娘以為她還有顧慮,忙補充道:“其實也不用你多說什麽,虞郎君的聲名大家都知道。我也聽說他早年在外游學時就幫過很多人,後來入朝為官也有不少人慕名到京城找他,但凡求到他跟前,有理有據,任憑對方如何位高權重,他都不會坐視不理。你既與他熟識,更是比旁人容易說得上話的。”

寧知越解釋自己并非不答應幫忙,也知道不管有沒有她找虞循都是一步穩棋,更清楚祝十娘與孫齊等了這麽多年,為了找回孫妙芙耗費心神頗多,總是想要萬無一失,多一個熟悉的人,更多一分希望。

她只是突然想起另一件事:無緣無故的,虞循為何會來汜州?又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到公主府來?

祝十娘聞言松了一口氣,對寧知越的疑問也不以為意:“我還當是什麽事,原來是這個。這有什麽可多想的,當年平寧公主與驸馬的婚事得以促成便是虞郎君幫忙周旋,想來他們在京中便是舊識,來探視故交也不是稀奇事。再說了,就算他真是聖上指派來探視公主或是為其他事,與我們有什麽幹系。”

公主驸馬的婚事竟還有這樣的曲折,也沒聽周熙然提過。虞循來汜州日程上略顯倉促,又是直奔公主府,思及自己身上那兩封信背後可能暗藏的含義,不能不叫她起疑,只是若如祝十娘所言也并非沒有可能。

寧知越只道:“确實無甚關系,不過他來汜州若是另有要事,我們囑托他找人恐怕他也沒法親力親為,估摸着還是請汜州府衙出面。”

祝十娘和孫齊相視一眼,孫齊認真點點頭,“你說确實有理。不過我們都等了這麽久,不差這點功夫。只要虞郎君應下了,定會給我們一個答複。”

*

明明只是一樁小事,誰都未曾料到會鬧到這步田地。

張管事眼看着那位貴客與漪蘭姑姑說了些什麽,漪蘭臉色有些許松動,還以為貴客是在給韓小娘子等人求情。

韓小娘子在別苑陪伴公主時日久,韓刺史想得周到,知曉韓小娘子從小嬌養脾性過于驕縱,多番打點請他代為關照,若是此時漪蘭姑姑怒氣消減,他再代為說情,豈不是可以全了韓刺史之情?

張管事正盤算着,擡頭便見漪蘭姑姑再次斜眼掠過韓小娘子幾人,面上的怒意非但沒有減輕,怎麽反而更增幾分冷氣?

漪蘭強忍着一股怒火,簡直無從發起。

她十五歲入宮,二十二歲晉升禦前女官,也曾教導許多愚鈍蠢笨之輩,從未見過這等短視驕橫毫無眼力之人。

放在平日,睜一只閉一只眼也就罷了,偏偏是在虞欽使受命探視公主的日子,這豈不是讓虞欽使以為她并未盡心為公主打理府邸管教奴仆嗎?

她偏頭掃了一眼身側的韓玉嬌,俏麗的臉蛋尚未脫去稚氣,眼角眉梢全是不屬于豆蔻少女的尖刻傲慢。

漪蘭暗自冷哼一聲:一個中州刺史的女兒,竟教養得如此不知不堪,若非合了公主脾性,又能與刺史府結個善緣,她豈會容忍至此。至于另外兩個,也不過是狐假虎威,跟着韓玉嬌便以為能攀上了富貴麽?

她又瞥了一眼在邊上垂首的卿玉?眸子裏迸發的冷意更深,這個也不是省油的燈。

平日裏她與韓玉嬌再如何針鋒相對,韓玉嬌再如何驕縱跋扈,看在韓陽平與公主的面上,她可以不計較,只今日當着虞循的面,她們若不給出一個态度,這事絕對不能姑息。

眼看着人陸陸續續已經來得差不多了,她朝着虞循恭敬詢問道:“韓娘子丢了貴重物什,意指褚玉苑有人盜竊,說來也不是一件小事,欽使昔日在掌糾察獄訟,不如您來審理?”

虞循掃了一眼邊上立着的幾人,目光流轉有意無意落在庭院外人群中的某個位置,笑道:“公主府自有公主府的章程,我豈能越俎代庖,且這事恐怕只是一場誤會,還是由姑姑裁定吧。”

漪蘭聞言,別有深意地看了虞循一眼,方才他便以還有要事相商為由,她還以為虞循是覺得此事荒唐,讓她速速裁處,怎麽虞欽使當真有讓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

思及此,她也知道自己搜查褚玉苑有些過了,但不這樣,怎能唬住這些恃寵生嬌的蠢貨,又怎能讓虞欽使知曉公主嫁與驸馬後的荒唐。

她走到廊檐下,掃了一圈底下站着的人,厲聲道:“韓娘子在褚玉苑丢了東西,若有人撿到了,盡早交出來,等會在你們身上或者住處搜到了,可不會輕饒你們。”

韓玉嬌不要臉面,她作為陛下欽點到公主身邊照料打點的女官可不能不重規矩。

這番話并未說得直白,多少給她留了一點顏面,她最好能清醒清醒,這府裏的主子是誰?

庭院裏衆人皆是諾諾擺首,紛紛表明自己絕沒有偷拿貴人們的東西。

見這情形,張管事一時膽戰心驚,見這情形便明白漪蘭姑姑是有意讓韓小娘子主動認錯了,可他看着韓玉嬌仍舊一臉神氣,絲毫聽不出其中的深意,心裏只能幹着急。

這時,一直靜立在側的姜盈盈突然上前一步朝漪蘭掬了一禮:“姑姑,我方才突然想起,在碧花樓聽到一聲異響,也許是那時不小心弄丢了香囊,不然還是我們自己回去找找吧!”

計淑觑見漪蘭臉色稍稍舒展,與姜盈盈對了一個眼色也忙附和,“是的,是的,姑姑,我們自己去找吧。他們鮮少進謹園,是我們弄丢了公主賞賜的東西,一時心急才到鬧出這樣的事。”

這兩人還有點眼力,漪蘭心裏松快些,卻也不能平白他們說鬧就鬧,說和就和。

“你們方才不是一口咬定是映秋?還有韓娘子身邊的丫鬟作證?”

計淑心急,忙道:“香囊是公主所賜,玉嬌不敢怠慢,所以情急了些。我們也是受了翠兒誤導,聽她說見過映秋起了疑心,方才與盈盈回想在碧花樓的情形,才發覺當時見到翠兒時她身上帶着香囊,後來丢了想是替我們撿蹴鞠時不小心掉在附近了。”

姜盈盈也應聲附和着,韓玉嬌卻知道她二人突然調轉說辭,這事就變成了自己無理,頓覺大怒,高聲呵斥道:“你們先前怎麽不說?”

姜盈盈和計淑有苦難言,只希望韓玉嬌少說兩句,盡快了結此事。

趁着漪蘭尚未發作,計淑暗中攥住韓玉嬌的手臂,捏得韓玉嬌眉頭緊皺,就要破口叱罵。

姜盈盈搶在她開口之前婉言勸道:“此前我們倆都只是有點印象,并不确定,方才互相問過方知沒有看錯。”說着又給映秋賠罪:“映秋娘子,玉嬌性子直,又因丢失了公主所賜物什心急,一時言語不當,多有得罪了。”

鬧出這樣大的動靜也是卿玉沒想到的,有人給了臺階,她自然也不會傻到在漪蘭面前犯蠢,便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回道:“姜娘子言重了,既然是誤會,說開了便罷,何談得罪。”

漪蘭冷眼看着她們你來我往的把戲做足,等着互相和解了事,這場鬧劇也算落幕。她吩咐張管事:“褚玉苑裏雖多是伶人,卻也不能平白無故給他們加一些莫須有的罪名,讓人以為公主府仗勢欺人。你将他們帶下去,特別是昨日才進別苑的那些伎人,好生安撫,待宴會後每人多發一些賞錢。”

張管事聞言松了一口氣,領了差事帶着底下的人匆匆離開,偌大的庭院只剩下寥寥幾人。

虞循看這情形,漪蘭是有意留下韓玉嬌幾人訓斥一頓。公主府裏的庶務他不好插手過問,留下來看着也不妥當,便尋了一個借口與漪蘭說自己先出去熟悉熟悉園子。

漪蘭沒有挽留,吩咐身邊的內侍帶着他們出了前院,幾人行到褚玉苑與前堂交叉的小道邊,圍牆往裏凹進去一處,一座小巧的八角亭落在其中,虞循頓足片刻往亭內去。

不多時,寧知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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