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變故

8   變故

◎我懷疑還有其他人換過花……◎

虞循引着寧知越進了公主休憩的內間,先說了公主發病時的症狀,他又是如何發現瓶花裏被下了藥,又将方才文花匠、春兒及映秋冬珠等人的證詞都一一告知,寧知越捋了捋頭緒,總算明白了自己這趟被叫過來算不上冤枉,誰叫自己是這整個環節裏出現的唯一的意外。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給公主下藥的那個人的所有線索都與自己一一契合,寧知越忽生疑心,那兩封信莫不是為了引她到別苑來當這個替死鬼。

但這個猜想很快又被她推翻,虞循是意外發現瓶花裏被下毒,若非他确認這所謂的毒藥是‘仙子笑’,她的嫌疑也不會這麽大。

水榭裏布局精致,挨着臨水一面月窗邊的案幾邊上還有殘留灑出的水跡,地上便是散落一地的花瓣與古銅花瓶。

案幾上的茶盞裏的盛着淡綠色的液體,邊上還放了一條藍色的手絹,手絹上有些許點點的淡色。

寧知越之前的話虞循都聽到了,其實在此之前,他心裏也有些疑惑,這麽價值連城又難得一見的香露就這麽被他遇上了?實際上他不是很敢确定,所以查看了很久,一一對比寧知越說過的症狀和驗證方法。

他向寧知越解釋道:“最先發現的便是這散了一地的花枝,老梅花已經有蔫的跡象,案幾邊的地毯上沾染了深色的水跡,我看着它顏色褪去,又得見公主病發與雪團兒發狂時的情狀,便覺得與你提過的這個‘仙子笑’極為相近。瓶裏的水大部分被打翻了,只剩下這一點,我本也還不确定,但發現瓶中淺綠色的水,我才疑心與你當初所說‘仙子笑’的狀态效用極為符合,又依你說的方法試驗了一番,也确實變了顏色。”

寧知越盯着那方手絹淺色的痕跡皺起了眉,竟然還真是‘仙子笑’,這東西還真有人買呀。

這方法寧知越還是從胡商那兒聽來的。

他那香露實在昂貴,寧知越沒想買,也買不起,但對這稀奇古怪的香料頗有興趣,兄長見狀,便與那胡商商議,日後交易往來有什麽條件盡管提,只需将她想知曉的關于‘仙子笑’的所有奇聞一一告知即可。

兄長在西域除了買賣大周與西域諸國的珍奇貨物,還有一樁生意便是為域內域外商人協辦通關文牒。

這于那胡商而言,是穩賺不賠的買賣,自然不會拒絕。随即從随身的囊袋中取出一只約莫三寸高的白玉鵝頸瓶沖她炫耀:“怎樣,世間珍寶,如今僅有此一件,不提香露,單是這玉瓶便價值不菲呀。”

那只玉瓶是專為香露定制,脂白薄胎瓶身,裏面幽綠色漿液充盈至瓶口,若非他解釋,寧知越還以為一只翡翠瓶。

據他說,原本‘仙子笑’就只有五瓶,有價無市。有些對‘仙子笑’略有了解的商人,得不到真品,便仿制外形相似的玉瓶,以一些廉價香露混了顏料賣出去,不知道其中門道的人自然被騙,然見識過真正的‘仙子笑’的人就會知道,‘仙子笑’除了對人、牲畜還有植物花木有影響這一點,其本身原液雖深綠色,沾染到織物上不僅不會留下綠色的痕跡反而會使布帛原有的色彩淡化,因此算是辨認真假香露最方便明晰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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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循又彎腰撿起茶花和老梅枝遞給寧知越:“我記得你曾說,‘仙子笑’除了對人有作用,對花木也有催發的功效。你看,老梅枝已經有枯萎的跡象,地上的梅花花瓣變得幹枯卷曲,按你此前所說推論,沾染‘仙子笑’三個時辰藥效殆盡,花木也開始枯敗,下毒時辰應當是春兒從花苑出發的時候,但是現在這枝茶花也沾染了‘仙子笑’,所以我想兇手可能下了兩次藥。”

寧知越聞言頓了一下,沒說話,手裏舉着梅花枝又看看虞循手上的茶花枝。

确如虞循所言,老梅枝上的梅花落盡,只剩下點點花蕊,花枝根部齊水高度比上面部分顏色要暗一些,而茶花花枝根部被劈開一截,裏面浸入了一些淡綠色液體,看地上整朵的花也沒有發暗的跡象。

她又蹲下身去看躺在地上的花瓶,整個卧倒在地,邊上被打濕的部分地毯顏色也比其他地方變淡不少。

她單手提起花瓶遞給虞循,将人引至燈下,對着燈臺往裏看。

忽然,在扭轉瓶身時,她注意到貼着花瓶內壁有一道極微弱的亮點,一把扶住瓶身。

“發現什麽了?”寧知越看得極專注,對着光左右微旋一陣,突然手伸進花瓶。

虞循不防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雙手捧着花瓶也沒能來得及攔住她,後知後覺地退後一步。

“這裏面是藥。”

“又毒不死人。”寧知越不以為意從花瓶裏摸出一顆豆粒大小中心還沾着點點綠色痕跡的東西,遞到虞循跟前。

“是蠟塊,裏面是‘仙子笑’?”

寧知越眨了眨眼,并沒有回答,反而起身環視水榭內的布局。

水榭是三開間的格局,花瓶所在是公主休息時的內室,臨湖的一面有雕花欄杆,墜着輕薄的幔帳,對着的一面是整片紅木雕刻的花窗,用菱紗糊着。對着正廳的那一面放着一張矮榻,又隔了一張精美刺繡的屏風,屋子正中間放了一個一尺來高的香爐,香煙缈缈。

花瓶就擺在紅木雕花窗下的案幾上。

屋內雖算不得大,卻也夠三五人活動,香爐放在屋正中央,與花窗下的案幾隔了五步的距離,案幾雖挨着矮榻擺放,也有兩三步的距離。

她走到床榻前靜立了一晌,看向虞循:“屋裏其他東西可曾動過?”

虞循走到她邊上,“不曾,這裏的擺設都是驸馬喜歡的,公主從不讓人改動。”

“公主的居所是用熏香多,還是新鮮花木多?”

虞循不知她想幹什麽,還是讓福壽叫了一個丫鬟進來又問了一遍。

那丫鬟說:“別處不知道,水榭裏常常是熏香和鮮花都有。公主其實不喜熏香,冬日倒還好,入了暑天便覺得煩熱,一貫愛在屋內擺置鮮花。只是公主夜裏常常睡得不好,只好用安神香熏着,也好入眠。今日午時,公主來了水榭,靜坐了一晌,被韓小娘子幾人吵得有些心煩,打發走了也還是難以入眠,綠珠姐姐這才叫奴婢們熏了香。”

韓玉嬌也來過水榭?

寧知越看向虞循,見他不為所動,顯然已經知曉此事,猶疑了一晌又問:“聽聞公主患病,是否屬實?”

那丫鬟一怔,看了看寧知越,又看了看虞循,似乎難以啓齒,猶疑着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望向福壽求救。

福壽也顯得為難。

這時門外傳來漪蘭的聲音:“福壽,虞欽使面前,你據實相告即可。”

福壽連忙稱是,去而複返的漪蘭進了水榭才說道:“自公主發病,大夫診治皆稱公主确是癔症,病起時神志不清認不得人,常常說胡話,病重一些便易于驚厥,長需安神補氣的藥物。但這與下毒之事有何幹系?”說着又問起線索,可能确定究竟是何藥物。

虞循看向寧知越,寧知越點了點頭,“确是‘仙子笑’無疑,也大概清楚怎麽回事了。”

她看向虞循,說:“你最初推論其實不算錯,兇手的确是在三個時辰前下的藥,至于你所說的兇手下了兩次毒,大約是從七娘那裏聽到的關于‘仙子笑’的消息并不完全,又有被我誤導可能。”

虞循不解。

最早得知‘仙子笑’确是周熙然結識了寧知越,而寧知越對頗對她脾性,故而有意借着寧知越的名來向他挑釁,但周熙然一向也喜愛這些旁門雜類的古怪事物,又對寧知越崇拜非常,恨不能字字句句奉為圭臬,沒道理會有遺漏。

寧知越說:“你與七娘對‘仙子笑’所有的形态效用以及用法,都是從我這兒得知,但我所知曉的又并非全是來源于世人對‘仙子笑’的了解,有一部分是我從胡商那兒換取了點滴‘仙子笑’,自己鑽研時發現的。就比如‘仙子笑’要如何發散開這一條。”

如何發散?

“不是混在溫水中即可,但你後來也試驗過,在冷水中亦有效用。”

寧知越搖頭:“這便是問題所在。‘仙子笑’若是在溫水中和開,即刻便能發散,待三個時辰藥效散盡,沾染過的花木也會随之枯敗,而在冷水中,确實能發散,同樣是三個時辰的藥效,但因水溫的緣故,它發散得延遲一個時辰。且同樣的劑量,在溫水中效用正好,而在冷水中,除非沾染上漿液,否則也是枉然。

“知道此事的人不多,除去那個胡商,多數在西域。或許還有其他人也發現了在冷水裏的用法,但無論如何,以花瓶裏剩下的殘汁來看,顯然不夠劑量,除了對沾染了藥物的花木有影響,于公主并無妨礙。”

經寧知越解釋,虞循深思片刻便想通了關鍵。

不存在兇手下了兩次毒,所以公主今日病發要麽是因為第一次藥性殘留所致,要麽就是根本不存在中毒,咎于她自身的病情所致。

那麽最有可能使公主致病的老梅枝在春兒清洗過後,還能對公主産生影響嗎?

寧知越的回答是否定的。

冷水能抑制藥性,延緩發散,重新插瓶的老梅枝經過清洗,又在冷水中浸泡,已不具備這種效用。況且,花瓶擺放位置離公主的床榻約有不算近,屋裏又有香爐熏香,遠能蓋過‘仙子笑’殘餘的影響。

由此虞循也确定,公主并未中毒,只是發病了。

但即便如此,在花瓶裏發現了毒藥也是事實,兇手是如何在春兒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下毒的呢?文花匠不可能用溫水插花,兇手又是如何做到讓藥物發散的?

忽然間,他注意到了寧知越一直托着的左手手心那枚泛着幽光的蠟球,方才沒注意,現在仔細看了看,那蠟球裏不止有綠色的痕跡,還有星點白色。

“這是什麽?”

寧知越将蠟球遞給他,臉上浮現出神秘的笑,“這枚小小的蠟球裏,或許就藏着兇手的整個作案手段。”說着,她問虞循:“下毒的關鍵在于如何讓‘仙子笑’在适當的時候發散,發揮作用。若依文花匠所說,剪枝插瓶都是他一人所為,他不可能用溫水插花,那麽有什麽辦法能讓水變溫?”

虞循盯着蠟球中的那一點白點,登時恍然:“是生石灰。”

“不錯,适宜的水溫能使蠟融化。我們假設兇手将裹了蠟的‘仙子笑’投入花瓶中,然後加入适量的生石灰,使水溫升高,蠟在此刻融開一個口子,裏面的‘仙子笑’融入水中,這是他下毒的計劃,也幾乎實現了一部分。只是他沒想到春兒去水榭的途中發生了意外,又換了茶花,清洗了老梅枝,他的目的未能達成,更巧合的是,這枚蠟球大約在融化時貼着花瓶內壁,所以并未因春兒和映秋換花而沖洗掉,因此,等她們再次倒入清水,插上新鮮的茶花,蠟球裏殘餘的香露在此刻散入水中,因此新插的茶花莖幹末端有些許痕跡。”

雖是猜測,但寧知越的推論很合情理,虞循對此頗為認同,只是現在尚不知曉兇手是何時投入蠟球,又是何時加入了生石灰。

依照文花匠的說辭,他從摘剪花枝到插瓶交給春兒,其間未曾假手于人。兇手行動也當在這段時間前後,可以是在文花匠插花前,花瓶準備妥當空置之時投入‘仙子笑’,待春兒從花苑出來時再趁其不備加入生石灰;也可以是投蠟丸與生石灰同時進行,但無論哪一種,文花匠和春兒都是最有可能見到過兇手的人。

漪蘭當即要讓福壽再将文花匠與春兒叫來問話。

虞循略作沉吟,打斷她:“此事不好聲張,還是尋兩個可靠的人去外苑打聽,今日有哪些人去過花苑。”

說完又想到‘仙子笑’如此獨特,販售此藥的胡商又與寧知越認識,或許可以到城內打聽此人此物是否出現過。

他正待問話,卻聽寧知越朗聲道:“還有一點,春兒是辰時二刻換的茶花,現下未時已過,茶花還未有瘢痕枯卷的跡象,我想,在春兒送花到水榭後,應當還有人換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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