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舊事
9 舊事
◎待此事了結,我定他們……也給你一個答複……◎
寧知越說的鑿鑿有據。
從春兒放下花,也就是辰時二刻後一直到公主犯病,凡是有機會靠近水榭的人都有可能換花。
在春兒走後,去過水榭的除了沒能進水榭的映秋和韓玉嬌等三人,最有嫌疑的便是水榭裏值守的丫鬟內侍與跟随公主來到水榭的丫鬟內侍。
映秋與韓玉嬌等三人沒有機會進水榭,自然無法換花,後者若想動手卻是很容易。
但漪蘭很堅決地否定了。
公主雖然失勢,但留在她身邊當差的這些人都是當年從京城裏跟來的,還有一部分是陛下親自指派給公主的,他們怎麽可能會背叛公主謀害公主呢?
但沒過一會兒,她的底氣在瞥見凝神沉思的虞循後,顯得搖擺不定,猶豫了片刻,問道:“有沒有可能是公主病發之後換的呢?公主發病無跡可尋,每每需合數人之力才能使公主安定下來,另有找大夫的找大夫,煎藥的煎藥,雖算不上亂,但終究顧及不到這麽多,若是有人趁這個時候進了水榭換花,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公主病發之後?在她和虞循來之前,進了水榭的不就只有大夫和驸馬嗎?大夫在衆目睽睽之下而來,在水榭的行動又處處受限,根本沒法作案。
但不是大夫,那不就是指驸馬嗎?
寧知越訝然,看來祝十娘說的那些傳聞并非空穴來風,看漪蘭這個态度,毫不顧忌,将矛頭直指驸馬,究竟發生過什麽?
而虞循聽到漪蘭這一番質疑的言辭,神色并未有太多變化,想是來汜州就知曉了,或是漪蘭和他說過了?
但讓寧知越更覺怪異的是,虞循竟在為驸馬申辯:“水榭內丫鬟內侍不少,大夫與驸馬先後而至,必為衆人注目。”
漪蘭讪然,卻又聽說:“且兇手既已下了毒,又有周全的布局和行動計劃,為何又在不到三個時辰裏改變了主意,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險去換花。”
漪蘭略作思索,說道:“也許是突生變故,若不去換花恐會更快暴露身份,所以銷毀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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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銷毀證據還難說,今日有什麽意外能讓兇手冒險去換花?”
漪蘭道:“寧娘子無意打翻了花,春兒又換了花…可不對,他若是知道春兒換了花,便不會再去換了。”她想又沉思片刻,倏地說道:“是因為你,今日你來得意外,又碰上褚玉苑那檔子事…
虞循是皇帝派來的欽使,又是為了探視公主而來,兇手得了消息,自然不敢在他面前露餡,這才要銷毀證據。
虞循認同漪蘭前半句話,但對兇手銷毀證據一說還是不太認同。
若非雪團兒,公主病發仍舊照前例,誰也不知道花裏被下了毒,更不用說這人還換過花。真要銷毀證物,那一整瓶花都不應該留在水榭。
但恰恰因他後來有所行動,可以推測他并不知道春兒換過花,那麽只換掉茶花和竹葉對兇手來說根本無法抹消花瓶裏已經發散的藥物,換掉茶花和竹葉又什麽用?
除非他是故意而為,他以為花瓶裏的水還有影響,會使公主發病,但又換了花枝混淆下毒的時辰。
漪蘭聽得似懂非懂,仍是問:“真如欽使所言,兇手謀害了公主還敢如此猖狂,這幾個丫鬟內侍中我還真想不出有誰會如此。”
虞循說:“沉雪園裏內外苑管理分明,內苑可以随意進出內外苑,外苑進內苑不僅需要傳召人指引,還需對牌。兇手能在花苑下毒,又能在水榭換花,明顯這條規矩對他不管用,所以還存在兩種可能:第一,兇手能自由出入內外苑,極有可能是內苑中人,但春兒也說今日離開花苑時并未察覺出有什麽地方不對,說明這個人進出內外苑并不讓人覺得意外,也就是說,這個人平日裏就有機會游走于內外苑且讓人覺得合情合理;第二,下毒的兇手與換花的其實是兩個人,一個在內苑,一個在外苑,兩人裏應外合,設下了這個局。”
漪蘭大驚,問:“可這樣一來,不僅多了一個幫兇,又分了內外苑,不是更難找出誰下了毒,誰換了花?”
“所以,需得排查出今日去過花苑的人,找到‘仙子笑’的來源。”
去花苑排查,漪蘭自會安排,但擁有‘仙子笑’的胡商身在何處,該如何去找,只有寧知越知道。
漪蘭看向寧知越,緩和了語氣,但寧知越還是感覺到她的顫動。
“寧娘子,此事還需你費心,也不用為找人的事分心,有我與洛長史親自督辦,一定給你一個答複。”
寧知越正要道謝,漪蘭又說:“先不忙着謝,還有一件事,也需寧娘子幫忙。”
說着她看向虞循:“如今發生這樣的事,不管怎麽說,都是我們失察所致,我也不想找借口,但像‘仙子笑’這類藥物,連府中的大夫都發現不了,我們即便嚴防,也不知從何防起。抓下毒的兇徒固然重要,但我更擔心公主身邊群狼環伺,再出現如今日這般的禍事,我們豈不是都還蒙在鼓裏。”
“那姑姑的意思是……”
“我想着公主的寝閣還有其他休息的居所都得嚴查,以防混入了不該有的東西。寧娘子心思細膩,人又聰慧,熟識藥石,又是女子,由她去更方便。”
寧知越與虞循相視一眼,虞循點點頭,“也好,正好趁此機會,我去見見給公主看診的大夫,問問公主的病情。”說着又讓阿商與周陸然借着出入別苑的名頭,去前院探聽消息。
漪蘭見虞循思慮如此周全,不敢松懈,也道要去尋一兩個可靠的人,早些發現有用的線索。因對虞循道:“我已命人傳告過怡景殿,仍由福壽帶你們過去,去後自有綠珠接應。”
末了又提醒虞循,“公主身邊的丫鬟本來都可以相信,但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也說不準。但是綠珠是公主年幼時所救,對公主極其忠心,絕對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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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蘭走出好遠,寧知越還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見她這個樣子,虞循想起了寧知越剛留在邢州時,兩人并不熟識,即便有周熙然姐弟故意從中說合,兩人熟悉起來也是一個月以後的事。
最初在周熙然繪聲繪色地形容裏,寧知越是個見識廣,有膽魄,武藝頗精的爽朗女子,言語間提及,常對她充滿的豔羨。
待熟識後,他卻覺得獨處時的寧知越眉目間有散不去的愁悶,總是像現在這樣想什麽事想的出神,只有當有人來時很快轉換了另一副豁朗的模樣,将那股愁緒硬生生壓下去。
周熙然問過,他也問過,究竟是什麽事使她憂慮,但她只說要找人,至于到哪兒找,如何找都咽在心裏随着一聲聲嘆息排出。
現在,她要找的人,漪蘭和洛長史已經答應幫忙了,還有什麽事讓她如此煩心?
寧知越躊躇不決,虞循讓她不必顧慮,但說無妨。
寧知越這才将祝十娘的囑托告知,又解釋:“其實有漪蘭姑姑與洛長史的允諾,本該無需擔憂的,但他們這些年求告官府無門,費時費力,也是怕了,所以聽說我與你認識,再三囑托我一定求你幫忙才行。可我聽陸然說你來汜州是有正事,所以猶豫這事要不要提起。”
虞循聽了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反問她:“你與你師父師娘關系很好?”
寧知越想不通他為何關心這個,只說:“他們年幼時教過我一些戲法,但一直有書信來往,三年前他們來信,說妙芙不見了,托了各處的關系打聽消息也沒有結果,我惦記着此事,才回了找他們。”
“你當時不告而別也是急着來汜州見他們?”
寧知越頓了一下,說:“也不算是。你也知道我是自己偷偷回的中原,到邢州的時候還有兄長派來的人抓我,我本以為留在邢州他們暫時發現不了,誰知兄長帶着人親自找來了。我想着即便要走也得給你們留一封書信說明白,但是兄長以為我又想着法要偷溜走,不僅沒應允還将我強行帶走。”
“那你現在這是……”
寧知越赧然,“我趁着上元節時又偷偷溜出來,直奔汜州,路上遇上了一些麻煩耽擱了,但好在師父師娘将我帶進公主府,也算是暫時避一避,免得被發現行蹤。”
虞循聽得目瞪口呆,轉念一想,她都敢孤身一人從西域回中原,只是在大周境內跨山越海途經幾個州府來到汜州又算什麽。
想到她這一路的危險艱辛,終是沒忍心說什麽,只道:“眼下公主的事你也看到了,讓我去找人的确分不開身,你且等等,先由漪蘭姑姑和洛長史查查看,究竟內情如何,待找出給公主下毒的兇手,我定會給他們……也給你一個答複。”
寧知越覺得他目光灼人,點點頭又很快避開他的視線,胡亂尋了一個話題,問起剛才漪蘭言語中似乎對懷疑驸馬。問完又覺得剛才漪蘭提起這件事時頗為隐晦,應是不好對外提起。
虞循默了一陣,說:“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都是些陳年往事,這是在公主府裏所以忌諱些,但知道這事的人不少。”因問她對平寧公主的事知道多少?
“若你說的是公主與驸馬的婚事,倒是聽過一些傳聞。”
平寧公主未出閣前封號是‘衡山’,是當今聖上所有子女中最為寵愛的一個。
五年前,公主已年滿十七,陛下有意為其擇婿。
公主與驸馬馮昭青梅竹馬,感情甚篤,在婚嫁之事上尤為一意孤行,為了嫁給馮昭甚至不惜以死相逼,陛下無奈只好應下,卻又覺得公主任性妄為,稍有不如意便尋死覓活怎麽得了。聖上有意給公主一個教訓,在其出降後降了公主封號,又将這二人遣送到汜州。
再多的,就是祝十娘所言公主溺水與驸馬有關的事,寧知越沒敢說出來,隔了一會聽他又問道:“那你對驸馬知道多少?”
寧知越仔細想了想,記憶裏,大多是說公主如何癡戀驸馬,為了驸馬出生入死雲雲此類,而關于驸馬,只知道他出身世族,但不知聖上為何對這門婚事極為不滿。
虞循說:“我來汜州算是奉命探訪公主病情,今日向漪蘭姑姑問起公主染病的緣由,她說……此事與驸馬脫不了幹系。”
饒是已經從祝十娘那兒捕捉到一點訊息,真正聽虞循說出這個結果,寧知越還是覺得驚愕,“為什麽?”
虞循搖頭,自顧自地說道:“公主落水是兩年前的事……”
那時,公主來汜州已三年有餘,沉雪園尚在興建中,二人尋常便是在汜州境內游山玩水。
那是七月末的一天,因落了雨,天氣不那麽暑熱,又有風,很是涼爽,公主嫌府裏待得沉悶,便要出去走走。
雙雁山并非第一次去,周圍也早已叫侍衛圍起了幔幕。饒是如此,公主出行,随扈衆多,也顯得十分吵鬧。
公主當即呵退了一衆丫鬟侍衛,與驸馬單獨在一塊待着。
沒過一會,便傳來公主的呼救聲,漪蘭等人趕過去時,只見到公主在河裏掙紮,驸馬卻呆愣的站在岸上,沒有反應。
漪蘭當時便疑心馮昭謀害公主,強勢将其關押,只待公主醒後審理。但誰也沒料到,公主醒後,單獨召見了驸馬,兩人說了什麽誰都不知道,但之後,公主為驸馬辯解,任憑漪蘭如何盤究驸馬過錯,都無濟于事,此事到公主這兒便作罷了。
寧知越不解,兩人一同在水邊,公主落水尚且存疑,驸馬卻只在岸邊看着,這說不過去吧?而公主,她心裏就沒有隔閡嗎?無論如何,自己喜歡的人,用性命去争取的人,對自己見死不救,還出言維護,這……難以理解呀。
“你覺得馮昭薄情寡義,見死不救?”
寧知越看向他,這不是很明顯的嗎?
虞循道:“若你聽聞過馮家與皇室曾有過血海深仇,還認為如此嗎?”
寧知越睜圓了眼,聽他繼續道:“其實以臣子的身份來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說是血海深仇算是僭言,然馮家的确因皇室……或者說是聖上的一念之差遭遇了滅門之災。”
那還是永成五年,大周內外叛亂平息不久,阮禦史便被查出與逆黨勾結,意圖謀反,被捕入獄。
馮家與阮家是世交,阮禦史更是馮太傅的門生,也是那個時候唯一站出來替阮禦史說話的人,因此也被冠以攀附逆黨之名被嚴查。
當年十月,馮太傅阮禦史罪名已定,于次年三月被下令處死,其家眷盡數流放。馮太傅得聞此事怒火攻心死于獄中,馮昭之父也在獄中喊冤而受刑罰而死。
那時公主早已知曉馮阮兩家遭遇,然關乎政事,即便貴為公主也無從過問。況且當時馮太傅歷經兩朝,以他的聲望本可以不至于此,直到阮家的處決下來,大家才明白阮家與馮家徹底倒了。公主這才求到陛下跟前,請求放了馮昭與阮家幼女。
“阮家幼女?”
虞循說:“那時,與公主年紀相仿的世家公子小姐中,與公主最為要好的,便是馮太傅之孫,與阮禦史之女。公主救他二人自然是因為年幼玩伴的情誼。”
“那後來呢?公主是如何救下他二人的?”
虞循嘆了一口氣說:“當時馮阮兩家皆已在流放途中,京城卻陡起傳聞,稱阮禦史勾結逆黨屬實,而馮太傅卻受阮禦史蒙騙,為其辯駁而慘死。”
寧知越眉頭緊皺:“這是将所有罪名都推到阮禦史頭上,盡力保全馮家?這事是公主所為?”
虞循說:“有人這樣懷疑過,然而當時公主也堪堪不到十歲,衆人皆以為此事大約與她無關,至于究竟是不是,如今也只有當事人知曉。之後,陛下恢複馮家名譽,然而馮太傅已死,馮昭的父親業已亡故,其家眷更是因半年的牢獄與漫長的流徙之路病的病死的死,最終活着回到京城的只有馮昭……”
這……難怪漪蘭會懷疑馮昭。
只不過,若真是馮昭為報複謀害公主,說他忘恩負義,他慘死的家人橫亘在二人之間,終是難以泯滅仇恨;說他報仇雪恨,但公主又何其無辜,這恨也不該落在公主身上,左右皆不是,錯的還是隔着血海深仇就不該結下這般姻緣……
倏爾,她意識到虞循不會無緣無故提一個不相關的人,他突然提及‘阮家幼女’是什麽緣故?
正待問,兩人已到怡景殿外,一個綠衫女子早在殿外等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