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截信
17 截信
◎有人從中調換了送往京城的信件……◎
昏淡的天色經微風一吹增添幾分透亮,細密的雨絲也較來時稀疏。
寧知越一路緊趕着直奔刺史府,片刻不敢停留,也不回頭,心裏早已預料到那道人影一定是沖着自己來的。
早在歸順坊外,阿商和十一郎去坊內打探消息時,她透過車簾的縫隙,便發現離她不遠的街道拐彎處有個時隐時現的身影。
當時街上的行人本就不多,來來往往,鮮少有人駐足停留,那人鬼祟地倚着牆角,時不時探出半個身子,隐有上前來的意思,幸而阿商和十一郎及時出現。
她借着再去康高馳家看一眼,本是為避免再次落單被找上門來,不料那人一直跟着她也去了康高馳家巷道外盯守。
只是蹲守,那便說明還是有所顧忌,既然顧忌,眼下刺史府于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大約是虞循來了汜州的消息還未傳開,刺史府的管事聽聞她來找虞循,并未質疑,反而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也未讓她在府外等着回話,直接引着進了府裏,又去通禀。
寧知越懸着的心剛平息下來,虞循就匆匆趕來,上下打量一番,只出了裙擺上沾了些許的泥點,并未看出其他不對,再端詳她的臉,這才發覺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面上露出些許的怨氣。
略想一想,虞循便明白是怎麽回事,也不知該說她們兄妹互相了解太深,還是說她時運不濟,只出來一趟還真叫她遇上了,真是難為她急中生智,想到來刺史府“避難”。
虞循看她抿嘴怒目的神色,倒覺得她比從前更生動活潑,但聽到身後緊随地腳步聲,還是問她:“怎麽了,十一和阿商呢?”
寧知越哼了一聲,正要抱怨兩句,忽而看見他身後跟着兩個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一紅一綠,正與汜州刺史和長史對上,端詳兩人樣貌也能看出與韓玉嬌和計淑的影子。
那兩人上前來,問出了什麽事,虞循趁機為三人互相引見。
韓陽平與計逢早已從虞循處得知沉雪園裏發生的事,得見勘破公主中毒之謎的寧知越,争相贊嘆她冰雪聰明蕙質蘭心,又再次向問她,這般急匆匆地趕來府上,可是有了新的發現?
寧知越點點頭,将今日尋訪康高馳的經過一一告知,又道阿商與周陸然去了邸店調查,自己到刺史府是想來問問能否找出何有甘與石僧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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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患病實為遭人謀害,做臣子的自然不能不管不問,眼下聽到寧知越這麽說,也趕在虞循開口之前吩咐底下人趕緊去查一查這兩人現在何處,又問寧知越是否還需要一些人手,協助她去邸店調查。
現下她是不想再出去的,寧知越擰着眉看向虞循,虞循輕笑着開口:“你且在府中等一等,待我和韓刺史、計長史商議完事,你與我一同回別苑。”
韓陽平眼明心亮,立即命人去請韓夫人。
寧知越只是想着暫且避避風頭,倒也沒想拜會韓夫人,幾番推脫之下韓陽平執意将韓夫人請來,她也不好再拒絕,随着韓夫人往後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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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韓夫人,寧知越便知曉韓玉嬌那股傲慢跋扈勁兒是從何處承襲的,她們母女倆當真是如出一轍地不将人放在眼裏。
乍見時,一臉冷淡還有不耐,顯而易見,絲毫不做掩飾,還是等韓陽平将她拉到一旁與她悄聲說了什麽,她的神情才有所轉變,繼而變得熱絡起來。
不用想,這又是沾了虞循的光。
韓夫人一路領着寧知越到了內院,一路上嘴沒有聽過,旁敲側擊地打聽她和虞循什麽關系,如何認識的,又對她噓寒問暖,問她家是哪裏的,家裏還有些什麽人,怎麽會跟着虞循來了汜州。
問來問去,話題總會回到虞循身上。
寧知越不知道如何作答,要麽含糊其辭的糊弄過去,要麽就一笑了之。
韓夫人似有察覺,但熱情不減,見寧知越望着外面的天,她也有一番說辭:“汜州每年這個時節總要連着落一個多月雨,城內城外都水淋淋的,,哪兒都去不了。”
又說:“寧娘子來汜州不久,應當還未游覽過汜州山水吧。若問旁的物産風貌的,汜州是尋不到,但這兒的山光水色卻是一絕,待到四月望日後,雨水少了,天氣也好了,郊外山清水秀,許多人都會去踏青。
“再過些日子,待公主的探春宴結束後,城裏也得舉辦一場酬神祭祀的盛會,這個盛會雖是由官府開設,可其實都是由地方鄉紳出錢共同籌辦。說起來,我們使君是這汜州的一州之長,但其實是多虧了這些地方的豪紳。”
寧知越心中一動,盈盈笑臉也随着韓夫人的唉聲嘆氣一點點隐去,順着她的話問:“此話怎講?”
韓夫人嘆氣道:“你當知曉北便戰火不休,這都多少年了,全靠着南邊各州縣的庸調,起初倒也沒什麽,只後來逃往汜州越來越多,登戶造冊,人丁一年年往上漲,賦稅卻收不上來,可不得愁人?
“不過,多虧了這些地方鄉紳,他們莊子大,田産也多,随便安排安排,這些難民就都有了着落,即便每年上繳的賦稅還有缺的,他們也幫着填補了缺漏。你說說看,我們使君能捱到今日,可不是得多虧了他們嗎?”
寧知越吃驚道:“汜州人戶也得有兩萬近三萬戶,真要靠富商填補大半,也不是一筆小數目,那汜州得有多少富戶?”
“富戶不算多,但巨富之家也是有那麽三四個的,多是聚在南漳縣。”她忽而拍手道:“提起南漳縣,寧娘子若是得空定得去瞧瞧,南漳雖是小縣城,但因着那幾位富商在,比之汜州城也不遑多讓,就連公主與驸馬也常去南漳縣的佛寺供奉。”
南漳、溺水、公主,全聚齊了。
“那幾位富商都是重情重義的德行之人……”韓夫人還在喋喋不休,寧知越卻沒有多少心思去聽,嘴上敷衍着:“還是韓刺史得民心,才能叫那些鄉紳願意傾囊相助。”
韓夫人嘴上推脫說這都是應該,說着又自責不該和寧知越說這些,重新提起汜州游玩之處,末了還是說:“要說游玩,你就住在沉雪園裏,汜州最美的景致都在沉雪園裏了,裏面又有奇珍異獸,你住在裏面久了,想來也不會覺得其他地方好看。”
說着她忽然問起寧知越,有沒有見過她女兒韓玉嬌。
寧知越一個激靈,收斂心神注意着韓夫人的話,尴尬地笑起來,何止見過,今天還出言挑釁她,差點沒把她氣哭。
“見過,韓娘子……很是活潑呢?”
韓夫人笑道,“是啊,我們玉嬌從小活潑,很讨人喜歡,就是玩心大,我和她阿爺記挂着她,也不見她記挂我們。”
寧知越覺得她說這話也有些奇怪,同在汜州,見一面也不是難事,說什麽記挂不記挂的?
她以為自己多心了,等詳細問了,韓夫人說:“韓玉嬌自去歲去了別院之後,時常被公主傳過去伴駕,少則七八日,多則兩三月,每每回來不過幾日便又被傳喚過去,當然了,公主喜歡她是她的福氣,她自己也喜歡住在別苑裏,就是我們做父母的時常記挂着她。”
韓夫人說得動情,寧知越也不知她是真情流露還是故意說出這番話引她注意,面上不顯,安慰道:“以刺史與夫人的身份,去別院拜見公主也不是不行,人多熱鬧,公主說不定更喜歡呢?”
韓夫人笑着擺擺手,“公主心性純良,正該與寧娘子和我們玉嬌這樣的小娘子一同玩樂,我去了反倒沒趣了。”
寧知越有一搭沒一搭的接着,心裏卻是支撐不住,只想着早些離開。
好在虞循那邊的談話很快完了,前院派了人來傳話,寧知越如釋重負,一刻也不想多留。
韓夫人卻好似尋着一個知己,有說不完的話,一邊走一邊挽留,臨到見了虞循等人,還難分難舍地請寧知越和虞循一定要常來韓府做客,又說着請她在別苑裏代為照看韓玉嬌。
寧知越淺笑着囫囵應下,虞循驚訝于這才一會兒的功夫,韓夫人竟将韓玉嬌托付給寧知越了,待看寧知越快要僵硬的面色,适時朝韓陽平開口:“遞鋪的鋪兵與那兩個胡商的下落就都托付給刺史了,若有消息還請盡快告知。”
韓陽平應下,兩人匆忙告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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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刺史府,上了韓陽平安排的馬車,寧知越是徹底松了一口氣,這還真不如在街上躲一陣人,不過能得知一些線索,這絲不悅減輕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她歸咎于虞循身上。
虞循失笑,覺得她不講道理:“你得了韓刺史和韓夫人的喜愛,難道還是我的錯了?”
寧知越哼了一聲,說:“要不是因為你,他們管我是誰,韓夫人可不惜得理會我。”
她這話說出來,聽着的人覺得有些怪怪的,自己也後知後覺的察覺到,面上微微發燙,又沒好氣的補充:“他們估摸是商量好,托我給你帶話呢?”
虞循也頓了一下,重新看向她,問怎麽回事。
寧知越将韓夫人的話一字不落的告訴她,連帶着韓玉嬌時不時被公主傳召去別苑也一并說了,又說:“我聽着覺得怪怪,什麽賦稅,豪紳的,聽起來像是受了那些豪紳的恩惠,受制于人,莫不是真的為了此事,韓刺史不方便對你說,讓她夫人叫我傳話?”
虞循搖搖頭,“收繳賦稅是他轄地的內政,我無職無權,沒法過問他的政務。”
“怎麽會,你來汜州不是皇帝授命的嗎?我看你來找韓陽平還挺嚴肅的,不是因為他的事嗎?”
虞循還是搖頭,沉默着,看寧知越睜大眼睛看着他,他又猶豫了一晌,還是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來汜州,不管明面上還是暗地裏,都是因公主的病情而來。明面上,我是來探視公主病情,可實際上,京中去歲十二月中才獲悉公主染病。”
寧知越不敢置信,怎麽可能?公主不是兩年就落水發病了嗎?漪蘭去了那麽多書信。
“問題就在這裏?漪蘭也好,韓陽平也好,的确為此數度去信京中,且都說信送出去了,可是京中未曾得聞一絲消息,漪蘭與韓陽平也一直沒有收到京城裏有關公主病情指示的回信。”
寧知越敏銳地察覺到他說的是“有關公主病情的指示”,也就是說,有收到其他書信?
虞循點頭。“我未曾回京,只從與阿爺書信的往來中知曉大致的始末。”
去歲十二月,京中來了一個商人,什麽來歷不清楚,但消息是他不經意間透露的,很快便傳到了宮中。
聖上得聞勃然大怒,着人調出汜州府呈報的公文,字字句句無一言提起過公主,就連漪蘭平日也會定期給京中彙報公主的近況,也都是簡短的“一切安好”。
不是汜州這邊刻意隐瞞消息,就是有人從中作梗換了書信,無論哪一種都是罪不可赦。
但不管漪蘭、洛為雍也好,韓陽平、計逢也罷,他們聽聞這個消息,無一例外都很震驚,且口口聲聲稱,一應書信公文均有副本備存,他也都一一看過,确無虛言。尤其是韓陽平收到公文批示,字跡格式印信确實與宮中下發的文書一致,但公文中所呈報之事,除了剔掉公主染病未有回複,其他樁樁條條俱能對應。
“所以……你懷疑有人調換了漪蘭姑姑與韓刺史的書信公文?”
“恐怕不止。公文的格式、印信、泥封或是密文皆非朝夕能仿制出的,公主落水染病在兩年前,那他們的行動應當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