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香囊
22 香囊
◎所有人都在無意間成了她的“幫兇”……◎
翌日,寧知越心裏藏了事,不等祝十娘來喚她,便早早起來,然而還是比不得虞循與洛長史在已在褚玉苑正廳內候着。
也不是專為等她,聽說更早些時候,有人在映秋屋裏取了些東西,又有張管事領着一群人,神神秘秘地往什麽地方去了。
寧知越沒多想,反正見了虞循,他也會說的。
果然,一入廳內,便見兩人俱是一臉凝重,虞循是眉目間有疲憊之色,洛長史面上則是真的沉肅冷厲。
這是……又出什麽事了?
虞循嘆息,點點頭,大致交待了昨日夜裏審問調查的結果:的确是馬元凱給韓玉嬌和計淑透露了公主遭人下毒的事,但他也是從盧毅與江由、蕭盛,還有李漳等人徹夜長談,還動用刑罰處置了江由、寇文廣,心知肯定出了大事,否則盧毅對下屬一向寬厚,怎會動此大怒。
他旁敲側擊地向幾個執刑的同僚打探,幾個人湊在一塊,也算是平湊出一個驚天的秘聞來——公主竟遭人下毒謀害了,嫌疑還落在了映秋頭上。
這事說來與他無關,聽過了也就罷了,逢人問起,全憑自己心情看看是否給人講一講,但那一晚遇到的是韓玉嬌。
韓娘子問了,他就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有這樣,借着韓娘子與韓刺史說上幾句話,表一表自己的忠心,指不定日後就不用做個巡守園子的侍衛,而是跟着韓刺史在汜州這地界任職一方了。
盧毅聞言,氣得跳腳,拔刀便要将這幾個叛徒給砍了。
到底是聖上指派的親衛,也不能說殺就殺了,洛長史好說歹說将人勸住,但心裏堵着一口氣,不上不下,難受得他是坐立難安,當即罰了他杖刑一百。
馬元凱也不是鐵打的,打到五十多棍便昏死過去,但該說的都說了,也供出了給他消息的幾人,盧毅順藤摸瓜,不說實話全都一頓杖罰,打到說為止。一番審問下來,這三百親衛裏折了有五十多人,而消息傳出的源頭,還是歸咎于當日夜裏被江由供出來的錢寒和王崇禮。
盧毅當日審問他二人,除了讒言讨好江由,威脅寇文廣,也沒犯旁的錯。他從前受過苛待,知道其中艱苦,所以待下屬向來寬厚,想着罰了他們薪俸,再嚴厲操練一個月,給他們長長記性。不料這才不到一日,消息又被他二人洩露出去。盧毅不敢再姑息,凡是可能知曉此事的,都讓二人指認出來,于是又折了二十多個進去。
唯一的好消息是這些人只是私下好奇,同僚之間絮叨閑話,并未對外人說起過。
Advertisement
寧知越暗暗咋舌,都說公主出降,聖上指派三百親衛,多麽無限風光,而今這三百人也不知還有幾個是忠于職守,兢兢業業守護公主的。難怪洛為雍的臉色如此難看,恐怕漪蘭也是聽聞此事氣得暈厥過去,才沒跟來褚玉苑。
而映秋失蹤一事,阿商去內苑确認過,從引嫣閣到怡景殿,一路淩亂的腳印,都來源于三個人,雖則經昨夜的雨水沖刷,但也有些保留完整的,經與那三人的鞋印比較,确實是映秋、韓玉嬌和計淑。
虞循說:“現下可以确定韓娘子和計娘子所言非虛,但腳印到了怡景殿前的松石林裏就斷了,怡景殿外的侍衛未曾發現有人去過。我細查過,從怡景殿往四周分散,皆有巡防值守,映秋若非功夫極佳,形如鬼魅,當有人從旁協助,助她逃脫內苑。且我昨夜查看過謹園的布局圖,又去過引嫣閣,我想韓娘子與計娘子應當是先入為主,見映秋從引嫣閣出來,便覺得她是見過什麽人準備離開,但反過來想,也有可能與人約在怡景殿會面。”
寧知越喜道:“我正要與你說此事。我昨夜也想到這裏,覺得映秋應當是與人約在怡景殿,而她只是從引嫣閣進內苑。”
她将昨晚所思所想悉數告知,虞循疲憊的臉上總算浮出一絲笑意,溫和地看着她,“你思慮的很是,洛長史也說褚玉苑庫房後的那座小山坡是其中關殼,且已經命人去小山坡去查看了。”
“那你們現在這是?”虞循辦事很少假人之手,即便有些事吩咐阿商去做,他自己也不會停下來,等在這兒必有緣故。
虞循失笑,只說了一句,“盧典軍親自帶人去了小山坡。”寧知越了然,別苑裏的問題多出在盧毅下屬裏,虞循于他是恩人,此事也算是受他拖累,小山坡處看守的侍衛也是他的下屬,于公于私她都有去的理由。
想到此,她又看向虞循,真誠道:“既是如此,你便歇一陣,不是說要我幫忙,真來事了我替你頂着。”
虞循聞言啞然失笑,一直未出聲的洛為雍也難得露出笑臉,幫着規勸:“寧娘子赤誠之心,虞欽使可不要辜負了。”
虞循輕輕點頭,目光一直落在寧知越身上,沒再說話。
**
寧知越放下那句“真來了事我替你頂着”不久,褚玉苑還真就又來了人。
虞循坐定在矮榻上閉目養神,聽到動靜剛想起身,寧知越立在門邊一偏頭,沖他皺眉,他便乖乖地坐了回去,任由寧知越去探看怎麽回事。
來的是浣衣局裏送漿洗過的衣衫的丫鬟。
今日一早,她們得了吩咐,說要将映秋送來漿洗的羅衫送到褚玉苑的寧娘子那兒,來了褚玉苑打聽過,方知那位寧娘子在褚玉苑正廳裏,這才一路尋了過來。
那丫鬟捧着托盤,托盤上緋色羅衫被疊得整整齊齊,幹爽滑膩的織物手感,确實是上好的料子。
小丫鬟很可惜地說:“映秋娘子的衣袖上不知沾染了何物,使得衣料褪色,靈芝盡力清理了,還是留下了顯眼的痕跡。”
寧知越翻開衣衫,直接拉出袖口,确如漪蘭所說,斑斑點點的痕跡,與當日虞循用帕子做試驗時一樣。
映秋碰過花瓶,又幫春兒換過花,衣服上沾染過“仙子笑”算不得有力的物證,況且這套衣衫已被清洗過,又經浣衣局烘幹、熨燙,有漏掉的物證也被抹去了,她并不指望這件衣服能有什麽線索,只是向那丫鬟随意問道:“浣衣局裏清洗衣衫是如何分工的?”
丫鬟不明就裏,仍是回答道:“別苑裏人數衆多,所有人的衣物都會送到浣衣局清洗。先由各院收齊所有人需清洗的衣物,統一送到浣衣局裏,再分派得底下的人去漿洗,最後晾幹、熨燙平整,再将各院裏的衣衫送還過去。殿下與驸馬,及諸位貴人,還有長史、姑姑自不必說,公主身邊的姐姐們,還有諸如映秋娘子這些得殿下賞識的人都會派特定的人來負責收洗衣衫。”
“那映秋的衣服是誰收過去的,又是誰洗的?”
“平日都是冬菊來收,再交給靈芝漿洗,晾曬、熨燙又有專人,奴婢只負責給映秋娘子。不過這件衣裳是映秋娘子親自送過去的,冬菊還以為自己做錯事了,映秋娘子說是因衣裳袖口不知沾染了什麽,有許多斑點,特來問問這些痕跡能否清洗掉。
“靈芝瞧了一眼,說這衣裳是褪色了,只能盡力清洗,不然還是得去織造署問一問織女、繡娘們,映秋娘子便說這件衣裳是公主賞賜的布料裁剪得成,不幸弄髒弄壞了,讓靈芝盡快洗出來,她也好去織造署問問。靈芝不敢拖,當日就洗好了,但近來都是陰雨天,放在烘烤房裏烘幹,熨燙也費了很久,所以才今日送到。”
這丫鬟說得仔細,也免去了寧知越多問,但寧知越還是注意丫鬟說映秋對她們的說辭有些古怪。
映秋在公主府這麽多年,浣衣局與織造署分工如何,她不會不知曉,她去浣衣局的那一番說辭,更像是為了讓靈芝加緊将衣裳清洗幹淨找一個适當的理由。
“映秋娘子送過去的衣裳除了袖口褪色,還有旁的問題?”
丫鬟想了想,搖頭,“沒有,那件衣服只有袖口褪色還沾了一點水跡,其實算不得髒,不過……”
“不過什麽?”
丫鬟努力回憶着,“奴婢沒有親眼見到,也是聽冬菊和靈芝說的。別苑裏早有傳聞說映秋娘子與韓娘子不合,底下很多姐妹到內苑送衣裳的時候見到兩人在一處的樣子,總是劍拔弩張,冷言冷語的,但似乎又并不是那麽回事。靈芝說,那日映秋娘子送來的衣裳上與春紅替韓娘子漿洗的衣衫味道一樣,且很濃郁,這必得是韓娘子與映秋娘子交好,才能沾染上,所以大家猜測,韓娘子與映秋娘子只是面上不合,私下應當關系甚密。”
寧知越聞言一下怔住,映秋與韓玉嬌怎麽可能關系甚密……
**
事出突然,寧知越也想不到會在這件衣裳上發現了重要的線索,她忙讓那丫鬟去浣衣局将冬菊和靈芝叫來,又進廳裏去與虞循和洛為雍說了這件事。
虞循反應極快,聽完登時臉色大變,洛為雍不知內情,一臉茫然,但也知道這件事裏存在不妥,遂問怎麽回事。
虞循提起來別苑的那一日,漪蘭領着他經過褚玉苑,聽到韓玉嬌在褚玉苑裏鬧事,正是與映秋為一枚公主賞賜的香囊。
洛為雍點頭,這事他知道,漪蘭本想着罰韓玉嬌在聽雪堂裏禁足,卻不料她昨日夜裏又跑出來鬧事,雖說也發現了一些重要線索……但這與案情有什麽關系?
虞循說:“長史當知曉,韓娘子與映秋一貫不合,兩人勢同水火,怎麽可能會湊在一處,映秋的衣衫上又怎會沾染到韓娘子身上慣有的香呢?除非是她用了與韓娘子同樣的香。”
洛為雍慢慢思考,捋着這件事的脈絡,映秋用不用香,或用什麽香料,他是不清楚,但韓玉嬌挂在身上的香囊他是領教過的,香味濃郁過頭,與她待在一處久了都覺着頭暈。公主得聞此事覺得她小孩心性,只是笑笑并不多言,宣平侯夫人與她遇上倒是說過幾句,她也不見聽進去,仍是如此。由此別苑上下皆知此種濃郁的香料唯有韓刺史之女喜愛,至于旁人……從未聽說過有此喜好者。
從前未曾有過,怎會突然出現了?洛為雍想到虞循提起韓玉嬌大鬧褚玉苑,腦中閃過什麽,漸漸的眉頭緊鎖雙目睜圓,不可置信地說:“當真是她偷盜了韓娘子的香囊,這……這……她怎會做下此事?”
“因為映秋當日要去給宣平侯夫人彈琵琶,雪團兒會察覺出她衣衫上留有“仙子笑”,她也并非是在寧娘子告知我們‘仙子笑’的效用影響時知曉此物,而是在此之前已然熟知“仙子笑”。”虞循難以相信,最淺顯最易辨別兇手的證物竟然是最初被所有人忽略了的那枚琉璃香囊。
盡管現在還有諸多細節不明,但憑借已知的線索,他依然能想象得到,寧知越無意撞翻了花之後,映秋将自己排除在嫌疑之外的謀劃有多周密。
從花苑與春兒碰面,她順勢将生石灰投入花瓶中,使“仙子笑”藥性發作,卻不料被寧知越撞翻,不得不為了掩飾花瓶裏的異樣,呵退寧知越,之後借着幫春兒重新插花,盡力抹去花瓶裏的所有痕跡。但她衣服上沾染了“仙子笑”,又得立時去見宣平侯夫人,宣平侯夫人與雪團兒是寸步不離,若是她衣袖上的香露引得雪團兒發狂被人發現,來日東窗事發,她必定暴露無遺。
就是這時,她遇上了韓玉嬌的丫鬟,那丫鬟身上又帶着韓玉嬌最鐘愛的琉璃香囊,那香味足夠濃郁,遮掩一切氣味,以此為托詞,宣平侯夫人也不會置喙什麽。于是她趁機順走韓玉嬌的香囊,去了宣平侯夫人處,待安然歸來後,又迫不及待得處理香囊以及沾染了香料的衣裳,但她也沒有想到韓玉嬌會這麽快找來。不過對付韓玉嬌并不算一件難事,她與韓玉嬌素來不和,很清楚如何挑起韓玉嬌的怒氣,只要激怒她,這場仗勢欺人的戲碼,最終會歸得她這個弱勢的人獲勝。
然漪蘭帶着虞循來褚玉苑是誰都沒有料到的,她那時恐怕也驚惶了,擔心真的搜查,會露出馬腳,但老天也偏袒她,韓玉嬌作死讓漪蘭對其極度不信任且不滿,虞循隐晦地開脫又幫了她一把,最終她達成目的,韓玉嬌香囊丢失與她毫無瓜葛,而若非前日夜裏鬧出的那一場戲最終指向她,寧知越無意地提起她的衣裳,誰也不會想到香囊丢失當真與她有關。
那日在褚玉苑裏,所有人都在無意間都成了她的“幫兇”。
洛為雍聽完也驚怔住,他從來不知,這別苑裏還有心思如此深沉的人,竟還是用在害人一道上。
他問:“如此,是否确定映秋就是兇手了?”若是,他掘地三尺,也得将人找出來,将其處以極刑。
虞循冷靜下來,勸慰道:“長史,尚不可着急,眼下證據确實都指向她,但其中尚有諸多細節需一一查明問清,方可下最後論斷。況且,當日作案的并非她一人,眼下她失蹤,也是未解之謎,仍亟需找出她行兇的目的與如今其與幫兇藏身之所在。”
洛為雍呼出一口氣,鄭重地點頭:“你說的是,該當如此!該當如此!其間細節便交由我來辦,我現在便去拜會宣平侯夫人,細問當日映秋去見她的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