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猶豫
23 猶豫
◎如果那個人是她,他會怎麽做?◎
洛為雍走後,廳內只剩下虞循和寧知越,兩人心裏各自裝着心事,俱是沉默不語,廳內一時落針可聞。
虞循的推論中雖還有諸多疑問有待細查,但發現映秋偷盜韓玉嬌的香囊,足以作為她說謊的鐵證,她與水榭花瓶下毒一案已脫不了幹系。
他們想要的證據是找着了,可人卻不見了……
映秋不見了,卻出現一個黑衣人……
一想到昨夜的黑衣人……寧知越忍不住偷偷瞥了虞循一眼,他緊閉雙眼,坐定如松,只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眉頭時不時的微蹙又平展開。
要将昨夜的發現告訴他嗎?那紋樣不甚出奇,卻剛好在昨日有這麽一個人來過,夜裏便出了這樣的事,還真不能不叫人懷疑。
有了那個腳印,推定姜盈盈是映秋的幫兇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但與那個幫兇有關的證據不止這一樁,她翻來覆去地想了一宿,也還是拿不準主意。
以那個腳印認定姜盈盈是幫兇,也有旁的佐證,就比如韓玉嬌丢香囊,是姜盈盈審時度勢、當機立斷的為其解圍,但反過來想,也可以稱是她在暗中幫助映秋,替映秋撇開與丢失香囊的關系。
可真要懷疑她,寧知越心裏也很清楚,姜盈盈沒有機會去水榭換花,映秋從引嫣閣出來也沒有必要冒險往怡景殿去。更關鍵的是,姜盈盈一介孤女,寄人籬下在計家讨生活,她有什麽理由這麽做?
昨夜她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一個答案,如今坐在虞循邊上,腦子仍然很亂,不止為想出一個結論,更是為不知如何開口将這件事告訴虞循。
姜盈盈與他不止是算是舊識,兩人身後還有父輩的交情在,若姜盈盈真是幫兇,她想不到也不敢去想虞循會如何做。
她認識的所有人都在說虞循如何的公正無私,即便是自己的親人朋友也絕不徇私。當初周熙然也跟她說過,虞循少年時在外游歷,有一個結識的友人殺了人,意圖瞞天過海,卻被虞循識破,他雖然心痛惋惜,卻也未曾罔顧律法,仍将真相公之于衆,絲毫沒有偏袒。
甚至在他入朝為官後,他阿爺手攬大權,專行獨斷,也遭過他近乎“大義滅親”的谏勸。
若虞循知曉姜盈盈也有嫌疑,會否看在姜父姜母的面上,因可憐她而偏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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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當那個人是她的時候,他會如何做?
她迫切想知曉虞循會做出如何反應,但心裏又恐懼着那個答案的到來,猶猶豫豫,始終下不了決定。
她将雙手掌心朝上擱在膝頭,心裏謀算着,若是逢雙便說,逢單不說,數完左手又去擺弄右手綿軟無力的五個指頭。十只手指,既定的答案,她還是來回數了好幾遍,好像再多來一遍會有一樣的結果。
“想什麽呢?”忽然,虞循輕緩低沉的嗓音在身邊想起,擡頭便見他含笑立在自己邊上,也不知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的确有些事想不通。”寧知越一邊心不在焉地把昨日夜裏推想出映秋下毒卻又半途而廢的事說與虞循聽,心裏則無賴地安撫自己:方才被他打斷時,數到“七”了,這個答案是他自己選的,自己應當尊重他的意見,那就暫時不說了。
虞循不知她心裏所想,卻對她所說的很贊同,問她要不要現在去見見春兒。
寧知越自然沒有什麽意見,只心裏還有些心虛,總想着找些別的話試圖掩蓋住心裏的不安。
兩人一齊出了廳,寧知越左右盼顧着,忽而想起一直沒見到阿商和周陸然,遂向虞循問起來。
虞循說:“昨夜推測映秋是與人約見在怡景殿,我想那人或許就是那個所謂的幫兇,他大概也是在怡景殿的,漪蘭姑姑擔憂公主安危,去怡景殿守着,我便讓他們倆也跟去怡景殿,看看能否發現蛛絲馬跡。”
原來漪蘭是去怡景殿坐鎮了,她還以為別苑裏自己人接二連三的叛變疏漏,漪蘭氣昏了頭。
不過話說回來,虞循現在的處境的确算不上好,聖上未授予他官職,又只給了他一道口谕命其調查此事,來了汜州他也只有一個奉命探訪公主的名頭,連個聽他調遣的人都沒有。
本來漪蘭和洛為雍對他是恭敬有加,公主的親衛還能幫一些忙,但昨日處置了那麽多人,剩下的那些還誰知道會不會還有問題。
也虧得周陸然跟來了,年紀雖小,但也能跑跑腿,也無怪乎虞循昨日會讓她幫忙查案,是真的無人可信啊。
寧知越想着,也抱怨出聲來,“現在只是為公主遭人下毒的事,就已經這麽多事,等韓刺史的消息傳來,你也分身乏術啊。”說着又問他,“韓刺史那兒不會也像別苑這樣千瘡百孔吧。”
虞循沒說話,但他沉肅無奈的表情已經給出了答案,寧知越愕然:“怎麽回事?韓刺史好歹也是一州之長,連汜州都管理不好嗎?皇帝也沒有責罰?”
“你不知曉汜州的局面,不管調誰來都是一個樣,韓刺史能維持汜州當下安穩的形勢已經很好了。”
有旁人在的時候寧知越很自覺不會多問,但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她很熱衷于聽虞循講這些。虞循只當她初到中原不久,對什麽都好奇,便粗略與她說了說汜州的政局。
汜州屬于江州節度使治下,與其同歸江州節度使管轄範圍內的還有袁州。
往前推七八年,當時的江州節度使還不是現在的蔡節使,當時的江、袁、汜三州也還是一派祥和之地,而之後三州的混亂都源于前江州節度使的突然病故。
當年的江州節度使姓王,受皇命在江州鎮守多年,也漸漸開始生出私心,上奏朝廷推舉下一任江州節度使時,意圖效仿北邊藩鎮父子相承,毫不避諱的要推薦自己的兒子。
朝廷自然不答應,南方局勢趨于穩定,資産富饒,若是依照北邊的作法,一來打破了南邊平靜,會引發周邊其他藩鎮相繼效仿,二來朝廷有意分解江州節度使之職權,改為各州刺史主政,王節使的這一打算打亂了朝廷的計劃。
朝廷與江州為此事僵持了一年之久,直到王節使突然亡故,其長子王汾不等朝廷下達任命诏令,自領江州節度使一職。然而朝廷也未退讓,王節使的訃告傳至京中,朝中商議之後,下令命袁州刺史武鳴暫領江州節度使一職。
武鳴安置好袁州政務便領命往江州去,王汾緊閉城門拒不相迎,隐有造反之意,然其父麾下的部将袁志用趁其不備打開城門迎接武鳴入城,逼得王汾落荒而逃。
武鳴入城後第一件事便是命人拿下王汾及其家眷,然而王汾遍尋不到,只有其家眷被關押至大牢,等候處置。
之後幾個月,武鳴在城內城外,甚至以王汾家眷相要挾,仍不能逼出王汾下落,忽而在此後的一個夜裏,王汾趁夜攻入江州府衙刺殺武鳴,被其發現,兩人于府衙後宅殊死搏鬥中,雙雙殒命于火海中。
便是此事,王節使部将袁志用上表朝廷,企請接任江州節度使之職。
京中或多或少都猜測,王汾自立為節度使,恐是其部将慫恿。武鳴得入江州,以及後來與王汾殒命火海,也極有可能是袁志用的手筆。但不管怎樣,前無阻礙,他又手握藩鎮兵馬職權,其野心昭然若揭,說是自薦,實則已有反叛之心,權看京中如何衡量。
然聖上仍是不允,命調蔡節使到江州上任,卻是經蜀地到達江州,由益州節度使開道,借着益州兵力守望相助,這才威懾住江州一衆部将,讓這一方重歸安寧。
“益州?我聽聞是益州節度使是平南王長子?”
虞循說:“不錯。平南王任戶部侍郎判度支,駐守越州領江淮一帶財賦,其長子姚珲鎮守益州,蔡節使有其助益,在江州也能平穩理事。”
他來汜州前,先到江州見過蔡節使,經其透露方知,自他接領江州之後,有意分散袁志用的勢力,卻不想他暗地裏動作不斷,江州、袁州、汜州已有諸多官員倒戈投入他門下,袁志用的野心也越來越昭然若揭。
五年前,汜州刺史病故,蔡節使為防袁志用安插自己人,有意提拔韓陽平繼任汜州刺史,險些遭阻,幸而韓陽平自己還算精明,在汜州深耕多年,得汜州豪紳支持,得以汜州賦稅上繳超額,得幸于聖上,才由陛下下旨,承認了其地位。
“我來時,蔡節使說姚節使已經回京,袁志用沒了最後的顧忌,江州、汜州、袁州恐怕安寧不了多久了。”
明知調走姚珲,江、汜、袁三州會不安寧,但朝廷還是如此抉擇,是因為相較于袁志用,姚珲對皇權的威力更大嗎?
虞循嘆了一口氣,寧知越在思考問題時總是很大膽,卻又常常想得不錯,“平南王當年雖有擁立聖上之功,然其手握十萬兵馬,于皇權始終是一個威脅。平南王後來似乎也有所察覺,自卸兵甲将兵權交予聖上,聖上深感其忠誠,才将江淮這一帶財賦交予其手中,算是以兵權換財賦,但誰也未曾料到,姚節使會在益州投軍,又一躍而起成了益州統帥,兵權再度落入其手,為此将平南王世子被請如京中多年。前些年,聖上便有意召回姚節使,但其以軍務未寧為由,一直拖延,很讓聖上生疑。”
“那他也是想造反?”
虞循停下腳步,難得對她嚴肅起來,低聲道:“這話也是能亂說的?”
寧知越仍不以為意,撇撇嘴,“我知道不能亂說。這不是與你閑話,也要顧慮這麽多嗎?”
虞循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寧知越長在西域,自由自在慣了,說話行事也都膽大無拘束,讓她留在中原倒真是委屈她了,只好說:“你心有數自然好,但這裏是公主別苑,到處都是耳目,就怕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若有人斷章取義,又得生出諸多麻煩來。”
寧知越也不知聽沒聽進去,點了點頭,只感嘆:“那姚珲離開益州,沒有人能牽制袁志用,聖上是打算舍江州保益州?這樣看來,攔截公文的事也可能是袁志用所為,還有公主被下毒……”忽然,她腦海生出一個念頭,“聖上派你來,不會是想借着這樁事除掉袁志用這個威脅吧?”
虞循哭笑不得:“你也太高估我了,我無職無權,能做什麽?且以袁志用的智謀心計,給公主下毒又攔截公文書信。”此事只能等韓陽平的消息傳來才可知追溯其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