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寧勖怔怔望着郗瑛, 她雪白的臉上沾着泥土血跡,身上的衫裙被劃破,髒兮兮,像是初見時一樣狼狽不堪。
還有相同之處便是, 她對他的防備, 拒之千裏之外。
不同之處是,對他已經不耐煩虛與委蛇, 直接告訴他, 她不要他!
她身上的衫裙是織錦緞, 她直言不諱要過錦衣玉食的日子。
在小院的那段時日, 他刻骨銘心,她棄之敝履。
寧勖自嘲地想, 是啊, 她雖說自幼失去母親,不得郗道岷的看重。畢竟是郗氏七娘,哪過得了苦日子?
怪不得在他面前, 她從不計較自己的外貌風儀, 總是邋遢不已。她對此振振有詞, 破綻百出, 知道他會心軟,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偏生,他一次t次淪陷進去。
趙先生委婉相勸了好幾次, 郗氏不可信。
他從不在意, 她的話可能有假, 但她的唇那般溫軟, 她的雙眸那般清亮,她與他耳鬓厮磨的日子, 哪一樣做得了假?
可是,她清楚明白告訴他,寧願與沈九一道赴死,也不跟他走。
從頭到尾,她都在護着沈九!
在她心裏,他連瘋狗獠奴沈九都不如!
像是在北地寒冬,被逼進冰窟抓魚時一般,寧勖渾身冰冷麻木,感覺不到任何情緒,如活死人一樣,面無表情提起刀,緩朝郗瑛走去。
郗瑛見寧勖殺意凜冽走來,吓得差點就簌簌發抖,馬上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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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一定要堅持住,她是唯一能讓沈九活着的希望。
寧勖有無數次機會殺了他們,在山上時沒放箭,追他們時,刀揮出又收了回去。
他肯定是投鼠忌器,擔心傷了她。
至于他們兩人,從沒真正給她選擇的機會,她一個都不想要!
只她不能親眼看着他們死,沈九的手愈發冰涼,耷拉着頭已經半暈迷。
而已經走到面前的寧勖,他受過傷的右腿明顯僵硬,玄色衣袍下擺,濕潤暈開了好幾團。
郗瑛看到過他的傷口,雖說沒傷到骨頭,因為傷到需要活動之處,極難愈合,一不小心就會裂開。
寧勖的刀,緩緩提了起來,沈九突然動了動,費勁全力,将郗瑛擋在了身後。
“真是深情啊。”寧勖笑了,笑容冰冷,轉瞬即逝。
“我......”郗瑛心情混亂至極,她想說什麽,手上一片黏膩,她忙低下頭看去。
沈九這一動,腿上傷口血流如注,她的裙子都被浸濕了。
“別動!”郗瑛顧不得其他,幹脆撩起裙擺,堵在了他的傷口上。
“郗七娘。我說過要将他千刀萬剮。”寧勖的雙眼幹澀,閉了閉眼,讓自己模糊的眼睛能好過些。
手上的刀,繼續神向前,刀尖抵在沈九的胸口:“不如你親自看着,送他一程。”
“寧.......”郗瑛又怕又急,剛喊出口,遠處傳來大一陣淩亂的腳步聲與吆喝聲。
寧勖轉頭看了去,郗瑛的話被打斷,也跟着看了過去。
他們滾下來的草坡上,一群精壯的漢子,捆着一個綠衫裙年輕小娘子,從山坡上走了下來。
“公子,是穗娘子。”常山幾步上前,壓低聲音焦灼地道。
寧勖麻木的神情終于變了變,疑惑閃過,“她怎麽來了?”
常山道不知,不時回頭看去,“公子,他們是......”飛快瞄了沈九郗瑛一眼,将接下來的話咽了回去。
郗瑛将一切看在眼裏,常山的話雖然小,她還是隐隐約約聽到了。
穗娘子不是寧勖的大管事,還是趙先生的侄女。看情形,抓住她的人,應當是沈九的兵。
郗瑛見情形越來越混亂,心情也跟着混亂不堪。她什麽都不管了,極力平緩着情緒,心無旁骛去給沈九止血。
裙擺已經堵不住了,郗瑛空出一只手,扯下腰上的絲滌系帶,又是捆,又是按。
“寧五,放了我們沈将軍,否則,我殺了你的老相好!”
押着趙穗的漢子,推搡了下趙穗,訓斥道:“還不喊你的情哥哥救命,喊!”
“啊!”趙穗被推着趔趄向前,又被一下抓了回去,她忍不住害怕地叫了聲。
很快,趙穗便死死咬住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雖吓得簌簌發抖,還是很有骨氣道:“寧哥哥,你不要管我,你的大仇,前途要緊!”
“呵呵,骨頭還挺硬。”漢子不客氣了,擡起刀柄就要拍過去。
“你敢!”寧勖手上的刀飛快,郗瑛還沒回過神,他已挑開了沈九胸前的衣衫,不再留情,刀直接劃開了沈九的肌膚,血線蜿蜒而下。
“你敢再動一動,我将沈九一刀刀活剮了!”寧勖冷冷道。
漢子懊惱收回了刀,硬着頭皮道:“寧五,你将我們的将軍活剮,我也要将你的老相好活剮了!”
郗瑛突然道:“放我們走。”
寧勖低頭看向她,譏諷地道:“郗七娘,你莫非以為,我還會讓着你?”
郗瑛擡起手,去抓寧勖依舊對準沈九的刀。
寧勖沒動,郗瑛的手沒停頓。
眼見就要抓到刀鋒,寧勖手上的刀一閃,靈活地轉了個方向,依舊抵在沈九胸前。
“要一起赴死,做對苦命鴛鴦,別急,一個個來!”寧勖額頭青筋直冒,猙獰道。
郗瑛若無其事收回了手,擡眼望着寧勖,平靜地道:“你不會看着穗娘子死,你也不會看着我死。”
寧勖沉默着,就那麽與她對望,目光沉沉、
“他們是朝廷的兵,我聽過朝廷的兵,燒殺搶奪奸.淫擄掠,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郗瑛努力轉動着腦子,道:“他們不僅僅會殺了穗娘子,在這之前,還會做出別的事情。你的兵再厲害,也不能讓穗娘子毫發無傷。等發生了什麽事,你再後悔就晚了。”
“你的話,我半個字都不會再信。”寧勖眼神沉下去,冷冰冰道。
“我的話,你信不信都沒關系,相信你自己就行了。”
郗瑛停頓了下,繼續道:“你不是無情之人,趙先生一家在北地庇護你,穗娘子爹娘都不在了,她不顧自己的安危,還只替你考慮。要是你真見死不救,你就不是寧氏人,你與你恨的郗氏有何不同?”
她的每句話,都深深刺進寧勖的心,他恨極,痛極。
郗瑛深深吸了口氣,道:“紅福無辜,以前還伺候過你一段時日,你将她還給我吧。”
“好。”寧勖聲音暗啞,刀垂了下去。
她真是狠啊!
連紅福這個蠢婢女,她都不忘關心,卻唯獨對他,刀刀見血。
寧勖不再顧念,一字一頓道:“這是你選的路。從此以後,你我真正一別兩寬。郗氏寧氏,血海深仇,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