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管事仆從回完事, 恭敬退出,黃嬷嬷奉上紅棗茶:“夫人累着了,吃口茶緩緩。”

李夫人沒去接,手揉着眉心, 看上去很是疲倦。

黃嬷嬷忙放下茶盞, 走到李夫人身後,熟練替她揉捏着肩膀。

“可曾到了?”李夫人閉着眼, 問了句。

黃嬷嬷剛要回答, 門外郗八娘的聲音響起:“阿娘!”

李夫人一下睜開眼, 黃嬷嬷忙迎出去, 打開了門簾:“八娘來了,外面冷, 快進屋來坐。”

郗八娘裹着狐裘風帽, 蹬蹬蹬跑進了門,她走得快,兩個貼身婢女緊跟在她t身後, 一人手上捧着紅銅手爐, 一人捧着鹿皮小靴。

李夫人将郗八娘拉到了身前, 憐愛地打量着她, 雪白的狐貍毛,映得她圓潤白皙的面龐,愈發嬌美。

母女五官眉眼生得有幾分相似, 李夫人越看越疼愛, 攜着郗八娘的手捧在掌心, 一跌聲地道:“哎喲, 瞧這手涼得!下雪地上寒冷,你怎地又只穿着單鞋, 仔細寒意從腳心浸入,你阿爹與你,九郎十郎叮囑過,你怎地這般淘氣,将你阿爹的話,統統都忘了?”

“你們是如何伺候的?”李夫人心疼完郗八娘,擡頭厲聲訓斥跟着的婢女。

婢女垂首躬身立在門邊,連大氣都不敢出,更不敢辯解。

“哎呀!阿娘,我不冷,是我不耐煩穿,不耐煩拿手爐,不關青塢綠萼的事。”

郗八娘嬌嗔跺腳,不耐煩地道:“阿娘,七姐姐到了沒有,怎地還沒到?去接七姐姐的人呢,可有話回來?”

李夫人神色淡了下去,不悅道:“你管這些作甚,都要進宮了,還如此不穩重,仔細你阿爹回來罰你!”

“阿娘真是啰嗦!”郗八娘不以為意,嫌棄地甩開手,看到黃嬷嬷從門外進來,揚聲道:“嬷嬷,你可知七姐姐到何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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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嬷嬷神色為難,看向李夫人欲言又止。李夫人皺起眉,對郗八娘道:“你回自己的院子去,別到處亂跑。”

“阿娘不告訴我,我自己去問,哼!”郗八娘重重哼了一聲,扭頭就往外跑去,青塢綠萼慌忙跟在了身後。

李夫人緊張地追了句:“別跑,仔細吃了一肚子寒風!”

郗八娘已經跑遠了,李夫人頭疼欲裂,靠在榻背上,連聲抱怨:“真是不省心,眼見就要進宮了,要是在陛下面前也這般淘氣,惹惱了陛下,那就是大不敬了。”

黃嬷嬷賠笑道:“陛下看着八娘長大,一向誇贊八娘活潑嬌憨,甚是喜歡呢。八娘有郎君這個阿爹,就是淘氣一些又如何?”

李夫人笑了起來,這才道:“說吧,發生了何事?”

“夫人,後院門房前來回話,說是七娘子的馬車到了門前,不知為何又上車離去了。”黃嬷嬷道。

李夫人的柳葉眉揚了起來,驚訝地道:“沒進門?她能去哪裏?”

黃嬷嬷道:“老奴不知,聽說送七娘子回來的馬車,車夫一看就是行伍出身,應是沈九安排的人,殺氣騰騰甚是粗魯,門房不敢多問。在花房當差的人看到馬車出了巷子,往東邊朱雀大街的方向駛了去。”

李夫人沉下臉,道:“她去朱雀大街作甚,一個小娘子随意在外亂逛,以為京城如明州城那般沒規矩,去,派人去将她叫回來。若她不肯,直接捆了,送到庵堂裏去!”

黃嬷嬷遲疑地道:“夫人,可要去給尚書令回一聲?畢竟七娘已經定了親,沈九不講道理,要是他蠻橫打上門來,又得讓人看笑話了。”

“笑話,誰敢看笑話?尚書令府上的笑話,也是他們随便能看,尚書令的府邸,也是獠奴能進?”

李夫人昂起頭,輕蔑地道:“沈九不過一個獠奴而已,打了敗仗沒了用處,他始終就是無用低賤的獠奴,如往常那樣,該去跟狗争食!曾許配給獠奴,還與叛軍寧五不清不楚,髒了身子,早該就丢在平江城了,厚着臉皮回來,郗氏才真正沒了臉!”

聽李夫人話裏的意思,已得了尚書令的默許。沈九打了敗仗,朝廷責罰,這門親事也就做了罷,郗七娘歸來,只能給郗氏臉上抹黑。

黃嬷嬷便沒再多言,躬身道:“老奴這就去安排。”

上了馬車,紅福回頭看去,還尤為氣鼓鼓道:“真是太過分了,居然拿七娘當做仆從了!後娘都壞得很,肯定是李夫人使壞,要給七娘沒臉。”

郗瑛淡淡道:“大雁成雙成對,你見過幾只孤雁南飛?一個被窩裏,睡不出來兩個人。李夫人想要使壞,也要她敢使壞。有後娘就有後爹,這親爹能變後爹,足以表明親爹本身就又蠢又壞。”

紅福愣住,眼眶漸漸泛紅,難過地道:“七娘,我們還回去嗎?”

“先看看情形再說。”郗瑛道。

郗瑛對眼下的情形并不樂觀,要是沈九沒事,她大致能回去。

要是沈九出了事,她應該回不去了,就算回去,活不活得成還難說。

亂世中世家大族的臉面,氣節,完全靠不住啊!

馬車駛到寬敞的朱雀大街上,郗瑛打開車窗,苦中作樂與紅福一起看熱鬧。

大街兩旁鋪子鱗次栉比,氣派豪華,只行人車馬并不多,夥計懶洋洋靠在彩棚前,與同伴說着閑話。

朱雀大街不長,不一會就到了盡頭,盡頭處不遠,便是巍峨的皇城。

車夫未得郗瑛發話離開,便調轉車頭,從尾駛向了頭,再從頭駛到尾,到了皇城前。

夥計見到他們的馬車來來回回,不禁好奇探頭張望,湊在一起指指點點。

“這是哪家府上的馬車?”

有人盯着車夫看,道:“看車夫那身行頭,當是武将府上的馬車。”

“唉,朝廷又打了敗仗,只怕很快就會打到京城來了。這一亂起,你我不知還能不能活。”

在打仗陰影的籠罩下,大家都沒心情閑話八卦,轉而說起了戰事。

“沈九也吃了敗仗,不知還有誰能與寧氏一戰。”

“沈九那般兇殘都不是寧氏的對手,何況朝廷那些草包!”

“還不如寧氏早些打進京城,省得天天提心吊膽。”

時辰不早,已經到了午飯時辰,街上的車馬也逐漸多了起來。郗瑛思索了下,讓車夫在最熱鬧的客棧前停下,叫上紅福下了車。

夥計看到郗瑛與紅福走了過來,不由得愣住了,上下打量着郗瑛與紅福,她們衣着寒酸,卻并不見拘束扭捏。

尤其是走在前面的郗瑛,雪白的面孔豔麗奪目,神色沉靜走來,比他們見到的貴人小娘子還要氣度不凡。

“貴人裏面請,貴人是要打尖還是用飯?”夥計回過神,結結巴巴上前招呼道。

“先看看吧。”郗瑛道。

夥計愣了下,側身領着郗瑛朝裏面走。這時門前兩輛馬車停下,從車裏面,跳下來幾個孔武有力的婆子。

婆子氣勢洶洶走了過來,夥計本要吆喝,被同伴悄然拉住了,朝馬車一指。

夥計朝馬車前去,車前赫然挂着郗氏徽記,他忙縮回脖子,一聲不敢坑了。

婆子沖到了郗瑛面前,胡亂屈膝行了行禮,道:“七娘子歸京,夫人在府中等了許久,卻不見七娘子的人影。夫人擔心得很,還以為七娘出了事,派老奴出來尋找,未曾想到,七娘子也不交代一聲,讓長輩空等着,居然在外面閑逛!”

郗瑛心道來了,道:“我沒閑逛,府裏的門全部關着,只有後面巷子的下人門開着,我進不去。”

酒樓裏的食客聽到動靜,紛紛來看熱鬧,聽到郗瑛這般回答,聰明的人一下聽出了弦外之音,礙于郗道岷的名號,興奮地交頭接耳起來。

“郗七娘乃是郗尚書令原配所出的嫡長女,聽說自小養在老宅明州城,許配給了獠奴沈九。将原配所出的嫡女許配給低賤的獠奴,還讓她從下人門進去,郗尚書令是多恨原配,連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不要了。”

“你可知道,以前郗氏與寧氏是世交,兩家還曾定過親,後來反目成仇了。當年寧氏謀反一案,是郗尚書令親自審理,最終判了流放北地。北地苦寒,冰天雪地,寧氏上百口人,到北地時就已死傷大半。”

“咦,還有這般過往,寧氏與郗氏,那是得不死不休了。怪不得郗氏要将不受寵的女兒,許配給獠奴,這是要收買獠奴賣命,好擋住寧五來複仇啊!”

婆子聽到周圍的議論,不禁臉色難看至極,惱怒道:“七娘子還請趕緊回去,莫讓夫人久等。”

郗瑛哦了聲,道:“我在平江城掉下了懸崖,府裏所有人當時都離開了,沒人管我。幸虧我命大,活了下來,快進京時,我已經差人送了信回府,興許府裏來接的人走岔了路,我未曾碰到他們。否則,府裏也不會大門緊閉,讓夫人久等了。”

衆人的議論聲更大了,為首的婆子見機不對,不再多話,朝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一起圍了上前,拉扯着郗瑛就往外走。

紅福被擠了t出去,她頓時怒了,像頭牛犢一樣沖上去,撞在婆子的腰上,将她撞得嗷嗷叫,趔趄到了一邊。

“放開,你們都放開,反了,真是反了!”紅福氣得大喊,朝婆子們亂踢亂抓。

郗瑛不躲不閃,朝門外守着的車夫喊道:“殺人了,要殺人了!”

車夫立刻躍上前,剛要揚起拳頭,這時門外一陣馬蹄聲,有人從馬上跳下,如一陣疾風卷進來,手上的刀揚起,揮下,血光四濺。

鴉雀無聲之後,尖叫四起,旁邊看熱鬧的人頓時後退,驚恐地道:“沈九,是沈九!”

沈九如殺神般兇狠,右手握着的刀,砍向拉着郗瑛手臂的婆子,血從鋒利的刀鋒上流下。

左手,熟練地握住了郗瑛的手碗,慌亂地道:“七娘,我來了,別怕,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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