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趙穗的問題, 寧勖不知如何回應,他所面臨的,亦是同樣的困境。
他遇到之人,稱不上天底下最好, 甚至, 她稱不上好。
可是,他還是一頭撲了進去, 莫名其妙, 毫無道理。
寧勖沉默, 靜坐在那裏, 看着趙穗流淚。
雪花簌簌,常山袖手靠在回廊上, 珍珠在掌心滾來滾去玩, 無聊踢着地上飄落到邊緣的雪花。
這點雪比起北地,好比是一大鍋湯水中撒下兩三顆毛毛鹽,常山很是鄙夷。
虧得有臉下好幾場!
趙先生走過來, 落了一頭一肩的雪, 壓低聲音焦急問道:“還在呢?”
常山點頭, 打量着趙先生, 道:“先生要進去?”
趙先生愣住,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很是煩躁地道:“我就不進去了。”
常山看着趙先生欲言又止, 嘆了口氣, 終是沒說什麽。
“你嘆什麽氣?”趙先生心裏煩躁, 說話間就帶上了幾分怒意。
“吃人嘴軟, 你多吃了她們幾碗飯,就向着她們了?阿穗有何不好, 阿穗以前難道對你不好?”
常山知道趙先生心情不好,趙穗以前對他頗多照拂,他并不往心中去,勸道:“趙先生,我不懂那些大道理,情情愛愛的,一仆不侍二主,忠臣不侍二君。這情愛,當也是如此吧。心悅一個人,如何能變,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啊!”
趙先生聽得一愣一愣,片刻後一甩衣袖,氣呼呼道:“如何能這般比較,成日盡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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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望着趙先生怒氣沖沖離去的背影,繼續踢着地上的雪花,轉着手心的珍珠。
正廳的門開了,常山忙上前,餘光中見到趙穗紅腫的眼,趕緊垂下了頭。
“寧哥哥,你腿不好,別出來了,我自己回去。”趙穗鼻子好似堵着,甕聲甕氣說道。
寧勖的聲音傳來,“常山,送阿穗回院子。”
常山應了,對趙穗道:“穗娘子,下雪地上滑,你且小心着路。”
走出正廳,趙先生等在那裏,趙穗上前喊了聲叔父,“外面冷,叔父怎地等在這裏?”
趙先生心疼地打量着趙穗,對常山道:“你回去伺候公子,我送阿穗回去。”
他們叔侄要說話,常山就不前去打擾,轉身回了正廳,“趙先生送穗娘子回去了,公子也早些回屋歇着吧。”
寧勖拿着拐杖往外走去,常山見他步伐僵硬,想去攙扶,又不敢。
着急中,常山自己的腳下一滑,生怕撞到寧勖,紮着手亂掙紮,險險穩住了,手上的珍珠卻甩了出去。
寧勖低頭看着落到腳邊的珍珠,常山緊張了下,将紅福身上找到珍寶之事回禀t了,“當時紅福吵嚷着要回夾衫,因情形緊急,在下未能回禀公子,擅自做主将夾衫還給了紅福,請公子責罰。”
一只銅壺都當做寶貝帶着,紅福在他面前都敢讨要,何況是珍珠。
仆從随主,常山若是不還,紅福估計會與他拼命。
寧勖心情很不好,擡腿往前走去。常山松了口氣,連忙彎腰去撿珍珠,寧勖這時停下腳步,回頭看了過來。
常山下意識将珍珠奉到寧勖的面前:寧勖冷冷看來,常山頭皮發麻,垂下頭,拿着珍珠舉棋不定,不知是丢掉,還是留着。
寧勖一言不發看着常山,“舍不得了?”
常山硬着頭皮道:“公子,在下并非想将珍珠占為己有,欲将留着以後還給紅福。紅福小氣,她還......以後肯定要向在下讨要。”
“她還什麽?”寧勖冷聲問道。
常山飛快瞄了眼寧勖,看到他平靜的神情,吓得哪敢隐瞞,何況他不老實回答,寧勖會去問丁一他們,那時他的罪過更重。
“紅福讨要行囊,在下稱行囊裏裝着本是公子之物,紅福稱既然給了七娘子,便屬于七娘子,哪怕當做七娘子成親的添妝也好。”常山嗫嚅着,膽戰心驚道。
寧勖許久都沒做聲,就那麽直直看着他。
常山矮着身,大氣都不敢出。
他覺着自己錯了,南地的雪雖小,天氣卻比北地還要冷,他現在渾身都冷得發顫。
若還有命見到紅福,定要找她算賬!
*
沈九終于肯換了一輛馬車,車裏只剩下了郗瑛與紅福,兩人終于能小聲說話了。
對沈九所言回京就成親之事,郗瑛完全不放在心上,紅福卻很擔憂。
“七娘,又不是做妾,一頂小轎就送進了門。世家大族成親,哪有這般快的。以前三娘子從定親到出嫁,過六禮備嫁妝,足足準備了三年呢。”
郗瑛無語,道:“你既然清楚,為何還要擔心?”
紅福嘟着嘴道:“回京就急匆匆成親,外人會懷疑七娘有了身孕,要趕緊嫁掉呢。”
郗瑛道:“這又是在成親之前有了首尾,讓郗氏蒙羞了。郗氏為了臉面,就不會答應那麽快成親,所以你還是無需擔心。”
“倒也是。”紅福松了口氣,遲疑了下,望着郗瑛問道:“七娘可想嫁給沈公子?”
“不想。”郗瑛毫不猶豫搖頭。
“那七娘想嫁給寧公子了?”紅福問道。
“誰都不想。”郗瑛道。
紅福不解,“他們都生得好看,對七娘很好,七娘為何誰都不想嫁啊?”
“因為生得好看,對我好,我就要嫁給他們了嗎?”郗瑛好笑問道。
紅福想了下,道:“我不喜歡吃豬下水,總是難以下咽。家裏窮,得一副豬下水很不容易,阿娘還活着時很是心疼我,總是拼命往我碗裏夾。我很不喜歡,對着阿娘的好意,我又不忍拒絕,強忍着吃下去,結果差點連苦膽都吐出來,難受極了。”
“差不多就是這個道理。”郗瑛神色悵然,神情低落下去:“可惜,根本沒我選擇的餘地。我要的東西,他們給不了。”
紅福怔怔問道:“七娘想要什麽?”
郗瑛靠在車壁上,苦笑了下,道:“我要真正說不的權利,不是在亂世中的将就。”
紅福似懂非懂,郗瑛沒再解釋,她太累了,渾身酸痛,靠在車壁上,沒一會就睡了過去。
一路緊趕慢趕,早出晚歇,終于到了京郊地界的吳江。
郗瑛整個人都快散架了,紅福也精神不濟,沈九卻很神奇,傷口已經愈合,恢複得七七八八。
到了京郊,車就行得慢了,傍晚時分,進了城歇息,待休整一晚,明日午後就能進京。
因着打仗,平時繁華熱鬧的吳江城人煙稀少,背陰的牆角堆着髒污的積雪,天色暗下來,只亮着稀稀落落的幾盞燈,透出蕭瑟破敗之氣。
郗瑛看不下去了,放下了車簾。紅福也道:“我以前聽說吳江,進京離京都要經過此地,誰知還不如平江廣陵熱鬧。”
“估計是戰事不利。”郗瑛沒多說,她更關心的是,到了吳江,并沒有人前來迎接沈九,也沒人接她。
到了客棧,郗瑛與紅福被帶進了一間客院,沈九的院子住在隔壁。
阿奴差人送來了熱水吃食,郗瑛洗漱了下,與紅福一起用了飯。
“先睡吧,別的都不要管,養好身體再說。”郗瑛對紅福道。
紅福嗯了聲,接過郗瑛脫下來的外衫,摸着粗糙的布料,道:“府裏得臉的下人都穿得比七娘氣派,七娘這麽多年未回京城,要是這般回府,得被人嫌棄了。我去讓阿奴去尋幾身像樣的衣衫來。”
郗氏沒人來,已經明擺着嫌棄了。
“別管了,我們死裏逃生,又不是游玩歸來,不講究這些派頭。”郗瑛道。
紅福哦了聲,疊好衣衫,摸索了一陣,熄燈上床。
兩人沾着枕頭,很快就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一陣腳步聲,接着有人敲門,阿奴在外面喊:“起來了!”
郗瑛茫然睜開眼,床帳內還一片黑暗。紅福也被吵醒了,罵罵咧咧下了床,跑去拉開門,沒好氣道:“吵什麽吵,天都還沒亮!”
阿奴對着紅福的怒氣,敢怒不敢言,勉強解釋道:“朝廷來了旨意,将軍得馬上進宮面聖。”
到了京城地界,無需他們護衛,紅福氣焰十足道:“你們只管走便是,我們自己可以進京!”
“滾!”沈九從外面走了進來,冷聲呵斥道。
紅福的氣焰馬上收了回去,轉身跑回卧房,道:“七娘,沈公子來了。”
郗瑛已經聽到了,穿好衣衫走出來,沈九正好進屋。
沈九收拾過,穿了嶄新的朱紅戊裝,與尋常見到的野性難馴不同,此時的他氣勢十足,英姿勃發。
“七娘,夜裏可有睡好?”沈九的眼神倒是一如既往,進來之後,就巴在了郗瑛身上,眼神軟得似有春水蕩漾。
郗瑛還未洗漱,扣了下眼角,帶着朦胧的睡意道:“好,就是沒睡醒。”
沈九歉意地道:“宮中來人催得急,只能叫醒七娘了。”
“我還有一陣,你的正事要緊,還是先走吧,別耽誤了。”郗瑛道。
沈九堅決地道:“我等七娘,我要陪着七娘用飯。這幾天我都很聽話,回京之後見面麻煩,我不會走。”
郗瑛只能随了他,前去洗漱出來,阿奴已經提來了早飯擺好。
紅福被趕走了,郗瑛與沈九坐下來吃飯,他吃得很慢,一瞬不瞬看着郗瑛,不時露出不舍。
“出事了?”郗瑛吃不下了,問道。
沈九手上捏着饅頭,垂下眼睫,道:“可能有些麻煩。不過七娘放心,等我從宮中出來,就到郗府來向尚書令送定親的良辰吉日。”
郗瑛無語,沈九居然還念念不忘成親的事情。不過,她并未說什麽,情形不妙,現在說什麽都為時過早。
早飯後,一行人啓程進京。沈九進了宮,車夫趕着馬車,前往郗府。
郗府坐落在皇城邊,在權貴林立的寸土寸金之地,占據了整整一條巷子。
馬車繞着郗府,行駛了約莫兩盞茶的功夫,到了一條僻靜的巷子,停在一個角門前。
郗瑛下了車,望着眼前的角門,懷疑地道:“這是郗府?”
車夫是沈九的人,恭敬地道:“回七娘,這是郗府的角門,是前面的門房,讓我從這裏進。”
紅福轉頭四看,有穿着與明州城仆從相同衣衫的人走過來,朝他們疑惑打量。
她頓時臉色一變,憤怒地道:“這一帶是仆從居住之處,仆從前來當值,便從這裏進去。”
郗瑛明白過來,她千辛萬苦歸來,不僅走不了正門,連偏門都走不了,只能走仆從的門。
她被當成了仆從下人!
車夫送到之後便告退離開,郗瑛叫住了他,帶着紅福上了馬車,道:“去熱鬧的街上繞一圈,再去郗府的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