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
第1章 夢
一元宗，雪峰山。
傳音靈鶴穿過護山大陣，直直向着雪山頂飛去。
雪峰山常年被白雪覆蓋，山頂最中心處蘊着一池潭水，水面之上彌漫着斥骨寒氣。白色的霧氣無論人或物，觸之成冰，詭異的是寒潭裏的水卻無一絲結冰之象。
而這赤骨寒氣後，竟還有人浸在這冷寒的潭水之中。
那是一個面容清麗的女子，她眉眼閉合，表情無悲無喜。
白霧斂過她的眉梢，化作細小的水珠挂在睫毛上。往下看，那張白皙瑩潤的臉蛋上隐約透着汗蒸出來的紅潤。
矜持內斂之中又帶着一股脆弱。
這般模樣，任誰也想不到包裹着她的，竟是由十萬年寒冰所鑄，能剝人血肉、即使是金丹修士也不敢進的斥骨寒潭。
未幾，寒潭外忽然傳來陣紋波動，泡在冰水中的人倏然睜眼。
待确定眼前所見是寒潭之景，聞溪眼神才平和下來，開始回顧自己剛才經歷的事。
回憶起剛才那股莫名的濃烈情緒，以及最後見到的那雙眼睛，聞溪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之色。
修士入道後如非個人愛好便無需睡眠，如聞溪這般精于修煉的修士，更是徹底舍棄睡眠，換成打坐代替。
既無睡眠，自然也不會有入夢之事。
然而，不知為何，自半年前開始，聞溪時常會在打坐中莫名陷入夢境。
夢中所見更是古怪，主人公不是她自己，而是與她并不算親近的師弟季昀，以及對方的諸多紅顏知己。
自被師父帶回宗門之後，因體質之故，聞溪常年居于雪峰山上，少有出門的時候，與師弟也只見過兩三次。
加之聞溪修無情道，随着修為愈高，情感上愈是淡漠。即便是從小将她養大的師父玉玄真人，也不會記挂太多，更何況是一個陌生的師弟。
第一次入夢，聞溪還詫異了片刻。
之後幾次，她嘗試理清緣由以及解決之法，未果。念及此事對她修行似乎無太大影響，遂才慢慢放棄，任其發展。
今日卻完全不同。
前幾次她醒後尚且牽不起半分情緒，今日心緒卻無端動搖，雖只是短短片刻，也足夠聞溪驚詫。
伸手按了按已經安靜下來的心口，聞溪腦中再度閃過那雙眼睛。
那雙眼裏夾雜了太多情緒，聞溪平靜無波的心被攪動。
她很在意。
這不應當，自己早已舍情絕愛，旁人的情緒與她并無相關。
那雙眼睛透過重重夢境，看到的人是她。
這更不應當，自己根本沒見過那人，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聞溪心中浮現起疑惑與淡淡的不安。
只是她的性格注定不會将事情擺在明面，只暗暗壓下，日後再談。
寒潭外靈鶴已至，正锲而不舍地用身體敲陣，陣紋的顫動随之傳遞給此間主人。
是師父。
聞溪辨認出熟悉的靈力波動，起身走出寒潭，換上一身幹淨衣服，而後打開陣法讓傳音靈鶴進來。
粉紅色的靈鶴飛到聞溪身前，也不傳音，反而先圍着她轉了兩圈。不小心碰到霧氣，還打了個哆嗦，最後停在聞溪手心，一顫一顫的，似乎是被凍着了。
“師父，別玩了。”
明明是很無奈的話，從聞溪口中說出來，卻跟念書一樣幹巴巴的，根本聽不出太多情緒。
小靈鶴氣憤地低頭啄了啄她的掌心，啄完方才在空中化出兩行字。
“小幽冥秘境即将開啓，三日後巳時來正陽殿。”
看到小幽冥秘境，聞溪沒有表情的眼睫微微顫動了兩下。
兩年前，她的修為便已然達到築基大圓滿，早就可以結丹，卻因體質原因一直壓着，只等小幽冥秘境開啓。
終于等到結丹機緣，饒是聞溪平日冷淡慣了，此刻心中仍舊抑制不住的湧出幾分歡喜。
索性今日寒潭水已泡夠時辰，她幹脆邁步向山腰走去。
山腰處與峰頂相同，也是被冰雪覆蓋，溫度卻比山頂高不少，聞溪的洞府也建在此處。
蒼茫的雪白之中，兩條鮮豔的紅綢随風飛舞，聞溪追着紅綢找到洞府。
剛到門口，就聽後面有個聲音叫她：“溪溪，等等我。”
聲音聽着像是五六歲的女童，轉身來的卻是一只黑色的兔子。
黑兔熟練且精準地跳到聞溪懷中，嘴裏一邊奇怪道：“溪溪，你今天怎地回來這麽早？”
這只黑兔是她在雪山中偶然撿到，名喚聞雪。
聞雪是一只雪兔，一出生便有妖丹期修為。她本該是族中備受喜愛的天才，卻因毛色卻異于同族，而被族人嫌惡。遂一氣之下獨自跑出族地，在與其他妖獸打鬥時受傷，幸得遇見聞溪。
當時對方躺在雪地裏發出細碎的叫聲，正被路過的聞溪聽到，這才撿回一條性命。
故此，聞溪給她取名聞雪，意為聞于雪山之中。
伸手接住蹿過來的兔子，聞溪那張冷淡的臉上總算有了一點溫情。
“又去獸園了？”她慣常地問了一句。
對方前些日子在獸園那邊交了一個朋友，最近時往那邊跑。
說話的同時聞雪轉了個方向，往自己平日練劍的地方走去，
“嗯嗯。”聞雪點點頭，随後神秘兮兮說，“溪溪，我剛剛得知一個驚天秘密，你想不想聽？”
聞溪不關心秘密，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好在聞雪也不在意，興致勃勃地說自己的。
到了地方後，聞溪将黑兔放在旁邊的青石上，而後拿出一把鐵劍，開始每日的基礎揮劍練習。
近日她的功課已經增加至每日兩萬下。
今日下山早，等她結束，太陽将将西斜，而聞雪竟也不嫌累，還在斷斷續續地說着她聽到的八卦。
前面說的聞溪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只有在聽到某個熟悉的名字時，才微微擡眉道：“季昀？”
“嗯嗯，是季昀師弟。”聞雪點點頭道，“溪溪你有興趣？那我再說一遍。昨日，水陽峰的鐘瑩瑩，和季昀師弟的那個小青梅小竹，因為季昀師弟起了口角，甚至不顧門規當場打了起來，最後兩人被執法堂的人帶走。啧，要我說，還是季昀師弟不對，才兩個人就後院起火。換我肯定比他強，別說兩個，再來十個八個都沒問題。”
鐘瑩瑩和小竹，聞溪在夢裏聽過這兩個名字。不過她并不怎麽在意這兩人，唯一能牽動她的只有那雙眼睛的主人。
不過這會她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也無從查起，只能暫時放下，倒是聞雪。
前一句還像話，後一句就……
聞溪收劍，順手抄起她，一邊往洞府走一邊開口教育道：“他這樣不好，你別跟他學。”
聞雪敷衍地應了一句：“不學不學。”
聞溪見她模樣分明是沒聽進去，想到聞雪跳脫的性格，不由擔心自己走後無人約束她，難免闖出禍事。
把聞雪交給師父？
絕對不行，以師父的個性，只會更加縱得她無法無天。
柯師兄？
也不行，他比師父還會寵聞雪。
但除了這兩人外，她在門中再無其餘交好的人，聞溪有些犯難。
該将聞雪托付給誰？
聞溪以自己貧乏的人生閱歷盡力回想，最後只想到一個地方——宗門學堂。
她幼年也曾被師父送到學堂，在那裏識字明理。
聞雪的年紀若換算成人類的年齡，也正是該去學堂的歲數，确實是一個合适的場所。
聞溪心中有了決斷：“明日我帶你去外門。”
“啊？好。不過去外門做什麽？”聞雪疑惑。
“去看看學堂。”聞溪耐心解釋，“三日後我要出門一趟，大約要兩月左右才能回來，這段時日你便在學堂安心學習。”
“我不……”聞雪剛想拒絕，忽然反應過來她說的另一件事，“等等，溪溪你要出門？”
聞溪點頭：“嗯，要去秘境。”
“秘境？溪溪，你終于可以出宗門了？”聞雪驚訝，繼而興奮道，“去什麽秘境？在哪兒？什麽時候去？我跟你一起去，我們……”
“不行。”聞溪開口打斷她，“小幽冥秘境。在……三天後出發。這次不能帶你，小幽冥秘境只容許金丹期以下的修士進入，你修為過高，不行。”
去不了，聞雪不免有些失望，兔子耳朵都耷拉下來：“好吧。”
不過，她天性樂觀，不過片刻，便把郁悶抛開，又開始抓起另一件事，開始與聞溪讨價還價：“不去秘境就不去，但我也不要去學堂。溪溪，我都是只大妖了，外門的學堂都是些小娃娃待的地方，我堂堂大妖跑去和一群奶娃娃混在一起，合适嗎？”
聞溪走進山洞，把她放下，道：“你也是小娃娃。”
“溪溪，你怎麽能把我和那群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相提并論呢？我明明……”聞雪說着啞了聲。
她雖然天生早慧，但妖族生長周期長，她的年齡換算成人類的歲數，似乎還真的是個小娃娃。
“那我也不用去學堂，長老們教的那些東西，我早八百年就學會了。”
聞溪聞言淡淡道：“規矩。”
“……”
這個她确實不會，即便會也不想守，她一只大妖哪需要講什麽規矩。
聞雪還想替自己争取一下，聞溪卻不給她機會：“就這般決定，明日我帶你去學堂。”
聞溪說到做到，第二日一早，果真帶着聞雪去了外門，并親手把她交到學堂的負責長老秦術手上。
秦術長老為人最是認真負責，聞溪相信有對方照管，即便她這段時日不在，聞雪也不會惹出什麽大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