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融血(一)

第16章 融血(一)

蘇伯瓊看着顧亭塵,從此人目光中當真是難以讀出什麽。

他恐怕是永遠都難以得知詭君究竟在想些什麽。

顧亭塵又問道:“怎麽?不想知道?”

蘇伯瓊說:“你若是想告知于我,便也不需我開口。”

顧亭塵又道:“那便是想知道。”

蘇伯瓊忽而扯出一笑:“我師尊因何仙逝,都同你、同詭域脫不開幹系。”

他說及此,眼底也泛起了血絲,按壓于心底的恨意再一次翻滾難熄,瀕臨爆發。

顧亭塵卻道:“是麽?天煞本就是惡獸吞吐,除卻你那滿心欲念的師兄,也是有不少人在背後謀劃着将那惡獸引出,當真只是為了奪蓬萊掌座的性命,好登上掌座之位?”

詭君這麽一提,蘇伯瓊咽下一口氣,順着這言辭冷靜下來。

師尊已仙逝,不可挽回,可心懷不軌的圖謀之人還未顯露,他身為蓬萊府弟子,不求憑一己之力攘除天煞,但揪出這些仙門毒瘤,實在義不容辭。

哪怕他如今已然如此,這件事也必要完成,方可心安。

顧亭塵見他眼中流光微轉,似有所動,于是便道:“等你看多了這些,也就不會奇怪了。”

“若是你想清楚了,本君行事也會方便許多。”

顧亭塵說到此處,複收回了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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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伯瓊調養了些時日,墨影才重新出現,只見一團墨色狀的東西時不時不太安分地在窗邊開始再度逡巡,虧得他常年見慣了邪祟,又在這詭域待上了好些時日,不然許是會被吓上一跳。

“可是要走了?”

他這麽一問,那團墨色才從窗影縫隙當中緩緩透了進來,那隐約浮現的五官扭曲出一個不太像樣的笑容,嘴唇張合兩下,方才發出了聲音:“主君已下令。”

不過過了些時日,墨影的聲音變得低沉了些,但吐字清楚。

這破封的墨影既然已經重新徘徊于此,便是受了顧亭塵的傳喚,一刻耽擱不得。

蘇伯瓊只應了聲是,便持劍而出,倒是将守候多時的墨影驚上了一瞬。若他再不動身,這塵門詭閣,恐要成為第二個竹樓。

“蘇……蘇公子且慢些。”

墨影一抖身子,眨眼間已經變成了毛毫狀的“山河印”,急急跟了上來,在蘇伯瓊跟前打了個轉兒。

他接着才開口道:“閣主在底樓等着呢。”

蘇伯瓊應了一聲,随即跟着引路的墨影,穿過詭閣之上的層層迷障,來到了底層。

顧亭塵此時仍着一身白衣,身後左右副使分立兩側,似是已在此處等候良久。

“閣主,蘇公子來了……”

左副使一開口,顧亭塵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蘇伯瓊立在遠處,眼見着顧亭塵打斷左副使之後,忽地閉上了眼睛,似乎是在仔細聽着什麽。

詭閣之下必是藏着能震懾仙門的龐然大物,不然顧亭塵不會有這一分謹慎。

左右副使對視一眼,又紛紛屏息,分別擡起了一只手。

只見他們手掌連通一側手臂之上青筋暴露,虬結出了盤曲錯密的形狀,接着生出了鳥羽,不過左副使為白羽,右副使為黑羽。

兩色的長羽輕飄飄飛至半空,躍出了一星黑焰。

火舌将羽毛灼食而盡,只留下單薄飄零的羽莖。

這羽莖最終落到了顧亭塵的掌中,在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倏忽間化作了齑粉。

此番情景,令蘇伯瓊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經的佩劍,也是在眨眼之間化作碎末。

顧亭塵瞥來一眼,左右副使心領神會,分別掐出一訣,只見二人都幻化成了虛影,随即穿過詭閣外層,撇下了幾根雙色交疊的長羽。

随着左右副使身影消失,遙遙傳來了幾聲鳳鳴。

——

詭域之內,各類咒術陣法頗多,大都詭異難測,又從親眼見過的修士口中進一步誇大,一傳十、十傳百,仙門內外都對此十分忌憚。

然而蘇伯瓊身在詭域多日,心知這些陣法同仙門當中的并無太大差異,只是還需些引子。

就算是仙門陣法,也難離靈器法寶作為護持之物,何況是詭域當中的陣法。

不知顧亭塵為何這時候思及啓開一陣,但這想一出是一出是詭君常态,蘇伯瓊不以為怪。

蘇伯瓊問道:“你既已打算赴蓬萊府,又為何在此設陣?”

“你內性聰明得緊,不妨猜猜?”顧亭塵一笑,周圍頓時燃起了滾滾黑焰,自然而然繪出了圓圈,将蘇伯瓊圈禁在內。

随着顧亭塵落下一訣,圓圈邊火焰燃燒得更盛,襯得詭君眸中也烈火騰騰,平日幽深的眼底閃爍着不同尋常的微光來。

蘇伯瓊只覺得此時雖然叢叢黑焰僅有一步之遙,但是并未有灼熱之感攀上肌膚,反倒是……

有些過分熟悉的酥癢滑過膚表,令他不由将一手撫上了自己的脖頸。

他身上刻紋在這時候再度泛起光來,随後慢騰騰地扭曲轉行,每一筆在顧亭塵的意念之下蜿蜒挪移,劃拉下既輕描淡寫又纏綿不盡的觸感。

又是癢,又是……

難以啓齒的幾分舒心……

察覺到這一點,蘇伯瓊眉心頓時一跳。

橫豎撇捺紛紛竄上心口,刺過一絲痛來,令他又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些刻紋筆畫在身上流轉,就如同不久之前顧亭塵的手指在他膚表之上肆意點綴,最終集聚于心口,就如同心口紮上了一劍,令他驟然萬分清醒。

然而顧亭塵又是慣态地一勾手指,蘇伯瓊便由心口之力相引,忽地就來到了詭君的身前。

顧亭塵拾起他的一只手來,賞玩似的揉捏了半晌,又忽地垂眸,拎起他一根食指來,竟是含.吮了起來。

指尖的溫潤反倒令蘇伯瓊後脊都掠過了一陣涼意,可越是退縮,顧亭塵偏就更不放過他,一只手分明還能活動,卻只能在顧亭塵的桎梏之下掙紮。

“臉紅什麽?竟還不習慣?”顧亭塵眼中含笑,一眼望去似是無盡深潭,附着魔音攝心,輕易能操縱他人神智,“那本君會多教教你,如何習慣。”

墨影見狀,吓得一躲,同左右副使一樣,晃成了虛影,竄出了牆去。

·

蘇伯瓊額間沁出了一層冷汗,旋即湊着氣力一聚靈識,一道銀色弧光立即躍過黑焰,掀來一陣氣浪,随即狠厲一斬,淩空之勁道終于令顧亭塵松開了手。

顧亭塵兩指撚住長劍劍尖,又是施力一折轉,劍光在他面容上掃蕩而過,映出了他眼眸之中饒有興致的一抹意味。

蘇伯瓊心念一訣,劍身又是一顫,在顧亭塵的刻意縱容之下又橫掄出了一縷弧光,接着回旋半周,看似是要擊上顧亭塵的面門。

顧亭塵輕落下一聲笑來,身形靈活避閃幾次,又将劍尖撚于指尖,才将長劍散開的氣浪堪堪止住。

“本君是一時忘了……”顧亭塵語帶調笑,撫過蘇伯瓊因為佩劍潑出的氣浪而有些淩亂的長發,“這外界流傳的你持劍的風姿卓然,無人可比。”

蘇伯瓊微蹙眉頭,長劍便又一顫動,是在回敬顧亭塵的嘲弄。

“可惜到了本君手中,你的劍法無從施展。”顧亭塵接着道,“當真可惜,當真也是萬般罪過。”

這話分明應是嘆惋之辭,到了顧亭塵口中,卻是滿滿當當的譏诮。

蘇伯瓊道:“未在此地施展蓬萊劍術,可也真是遺憾。”

同詭君相處有些時日,言辭也受其影響,沾染了些譏諷之意。

“你是該感激本君,還容你有喘息的餘地。”顧亭塵卻是心情極好的模樣,“說不定哪日,本君還能容你在此地繼續修你那蓬萊府劍法。”

佩劍仍被面前之人所控,蘇伯瓊盯着顧亭塵的眼睛:“就算你容我修習,到頭來也是為了自己,說不準是誰寬厚待人。”

顧亭塵聽他此言,卻是被逗笑了,道:“所謂寬厚,不過是任由他人在自己身上讨得便宜。”

蘇伯瓊也是一笑:“詭君心有謀劃,是萬不會讓他人占得絲毫便宜。”

“确是如此。”顧亭塵唇角上揚,“身為本君的爐鼎,你要修習的可遠不只這個。”

蘇伯瓊蒼白的臉上仍留着方才勾出的淡笑,但此刻心念一動,卻是反問顧亭塵:“是麽?”

黑焰之上再次掠過了一陣強風,顧亭塵臉側劃過一絲鋒利的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溢出了一縷腥紅來。

蘇伯瓊在此時召回了利劍。

長劍歸收,銀光收束為一線,最終凝結為掌下的一星。

偏是在這個時候,這劍得以收歸入靈識。

“确是好風姿,蘇伯瓊。”

“不過用本君助你尋的劍來傷人?”顧亭塵卻嗤笑一聲,“可是狠。”

蘇伯瓊冷聲道:“不及詭君。”

“本君說過,不許再稱我為詭君。”

顧亭塵複又纏上蘇伯瓊的手,然而兩人之間橫生一股阻力,竟是浮玉幽幽而現,其蘊藏的靈力蕩開,将詭君的手逐遠了些。

蘇伯瓊見狀也不禁一愣,畢竟浮玉在此前雖能起到防禦之效,但其力量并不能同顧亭塵相抗衡。

顧亭塵顯然也未曾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形,只擡起手緩緩抹去臉上沁出的血珠。接着他目光一沉,浮玉所散出的光圈立刻生生散去,蕩出的勁風将周遭黑焰都掐滅了半頭。

蘇伯瓊只覺自己又是被那股不容置疑的無形之力狠狠一拎,顧亭塵的目光便近在咫尺。

詭君嘴角噙着笑,拇指自他唇角淺淺一帶,将他的嘴唇染上了自己的一星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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