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掌座(一)

第20章 掌座(一)

天鏡闕中珍寶不少,是世上修士趨之若鹜的地方,這娑月少使身上所佩之物能勘人言辭真切,是不可多得的奇物。

蘇伯瓊見此鈴铛對他的話起了反應,仍是面不改色:“娑月少使何出此言?”

娑月一指自己的懸鈴,鈴铛便飄在了半空之中,悠悠泛着紫光,像是在無聲地回答蘇伯瓊。

蘇伯瓊心跳雖暗自變快了些,然而面上不顯,于是道:“天鏡闕中法寶不少,此物靈性不俗,但可真是古往今來都不會出錯麽?”

他表現鎮靜,倒是娑月納悶半晌,開始有所遲疑。

一旁他人都見不到的顧亭塵開口道:“果真是半路殺出來的,底氣還是不足,不過是鬧場笑話。”

蘇伯瓊只心下一嘆惋。

在顧亭塵身邊待上一段時日,臉皮可真會變厚。

不過此時,還真是臉皮一厚,面上不驚,才得以保全蓬萊府的臉面。

“就是……你為何對師兄這般咄咄逼人?”蓬萊府弟子此時同仇敵忾,一人先是邁步而出,指着那紫鈴,“師兄不過是受那萬惡的詭君挾持,方才在詭域之地待上了許久!”

“如今蘇師兄能安然無恙地從詭域中回來,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事,為何你卻還指指點點,當真欺我蓬萊無人嗎?”

“難道入詭域,就該成副死屍,才算合理?”

“……”

衆弟子說到此處,紛紛召出了自己的佩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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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劍拔弩張之勢已超出了娑月的料想,她一擺衣袖,那紫鈴铛便回歸了她身上,不再有所動靜。

蘇伯瓊見狀,又是一開口:“方才聽見少使道是手持蓬萊府至寶山河印,可否請來一觀?”

娑月目光緩緩在他身上打量一陣,道:“蘇公子既是首座愛徒,必定知道山河印不應随意示人。”

這天鏡闕中人手中所持法寶,大多是狩獵靈山仙獸所得。仙獸本就是無主生靈,誰出手利落,便就歸了誰。

然而眼下這山河印竟是落到了天鏡闕手中,就算一直道是蓬萊府至寶,按理衆人該是出聲讨還,可若是天鏡闕死咬着至寶不松手,蓬萊府只能出上一手來“争奪”。

若是正面同天鏡闕相鬥,誰輸誰贏,倒是說不清。

同娑月一道來到祈星閣下的天鏡闕中人還有六位,人數雖不多,可個個都手持不俗靈器,今日所來,必不想空手而歸。

好在此時蘇伯瓊現了身,衆蓬萊府弟子也尋到了一顆定心丸,心想這山河印無論是在場誰手上,今日都必要還給蓬萊府。

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蘇伯瓊聽聞娑月所言,輕描淡寫地一笑,随即開口道:“我也正想說此事,但眼下若是有兩個山河印,少使會否覺得自己手上的該是出面以驗真僞?”

娑月眉心一蹙,甚至不禁朝前邁上了一步,走到了蓮臺邊緣問道:“蘇公子這是何意?”

蘇伯瓊道:“山河印在我手中。”

現下所有人,無論是蓬萊府弟子、天鏡闕中人,還是其餘門派的弟子,也跟着轉過了眼來。

·

未等娑月有所動作,蘇伯瓊召出一訣,墨影随之以“山河印”的模樣現身,在場之人,無不愕然。

娑月眉頭皺得厲害:“這山河印乃是靈物之至,世間又何曾說僅有一個?”

她這麽一說,更是站不住腳跟。

蘇伯瓊略一揣摩,便知天鏡闕手中,也并未尋到真正的山河印。

不少蓬萊府弟子不禁暗自發笑。

未曾想一直以來自持最是逍遙無雙的天鏡闕,竟然也會扯出一謊來謀利,妄圖借着山河印的名頭接掌蓬萊,搶了這仙島上的靈物助己修行。

“呵,可是好笑得很。”顧亭塵又是不禁開口道,“看來本君想到的法子也是極好的,這不所謂仙門正道中人也在用麽?”

蘇伯瓊當衆,不好應他,可心裏也是失望透頂。

想不到天鏡闕中人,也是如此這般……

顧亭塵偏還在他耳邊道:“還說你不是在诽謗本君,本君可是委屈得很……”

蘇伯瓊只朝娑月道:“少使說得在理,可我師尊元決尊者從來沒有提及這山河印世間有雙,還望少使對手中之物多加端詳。”

娑月和其餘天鏡闕中人一時沉默,衆弟子心中卻是一陣搖旗吶喊,暗暗給自家師兄助威,盼着這礙眼的天鏡闕中人早早離開蓬萊所在的仙州。

這番兩方無言,連顧亭塵也在靜觀好戲,等着這少使說上什麽新鮮話來滑天下之大稽。

——

不過偏在這陣沉默之中,有人聲色焦急:“快醒醒啊掌門,山河印出來了,是山河印啊,別再睡了……”

墨影還懸在空中,“山河印”也正光明正大地散着白光,無數弟子新生慨嘆,有生之年能得以一觀,真是此生有幸。

因此這道突兀的催促聲惹得衆人目光聚集。

那身着墨袍的小弟子此遭被衆人一盯,可是吓壞了,搖着掌門的手都不禁頓住了,險些被還沒有睡醒的掌門壓了下去。

方才這派弟子沒有一人開口說過話,衆人也是這才發現,來此處不多的墨袍弟子中,有一個人一直站着睡覺,此時方才打着哈欠悠悠醒轉,一副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來自何方、又是誰的模樣。

顧亭塵道:“嗯?此人瞧着年歲不大,竟已是掌門之位了,看着衣着,像是公輸家的人。”

蘇伯瓊的目光落在這位年輕掌門身上,一經回想,方才想起,公輸家不久之前易主,新人掌門名為公輸陌,年方不過十六,确實年輕。

公輸陌甫一醒轉過來,先是開口:“我要的糖醋裏脊……”

眼前衆派弟子的目光将他一瞪,才令他徹底清醒過來:“……山河印?哪裏來的山河印?”

懸于半空之中的墨影顫上一顫,像是在沉默着回應公輸陌。

公輸陌看上了一眼,接着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才說:“唔……這不是真的山河印。”

他衣着單薄,手中也未現任何靈器,空口這麽一說,最先不解的倒是娑月少使:“公輸掌門何來此言?”

蘇伯瓊雖是心下不驚,倒也十足好奇,這公輸家的掌門,會對山河印有何見解。

公輸陌一吸鼻,又拿手指在鼻尖揉上一揉,才回答道:“感覺。”

仙門衆人靈識都各具神通,然而“感覺”二字實在玄妙,又出自還未展露什麽頭角的公輸陌之口,顯然缺乏底氣,不足以讓衆人信服。

一旁公輸家的小弟子簡直恨不得将自家掌門拖到地洞裏埋起來,不住地扯着公輸陌的衣擺,只壓着聲音焦急道:“掌門別再說了,這可是……”

他三言兩語,将天鏡闕中人如何揚言要接掌蓬萊,蘇伯瓊如何從天而降,山河印如何又蹦出兩個的這樣那樣的事情向公輸陌說了一通。

公輸陌了然後,心下才知自己捅了簍子,于是趕緊轉了話頭:“感覺……感覺十分新鮮,難判真假。”

“不過竟然是蓬萊掌座之徒蘇公子所攜,那便是可信了。”

蘇伯瓊見公輸陌雖是有幾分純然,但知此人絕不癡傻,靈光一閃便是站在蓬萊府這一頭。

公輸陌接着道:“蘇公子既然有了這蓬萊至寶,又貴為掌座門徒,自然可順理成章地接掌蓬萊府,公輸家也會助蘇公子一臂之力。”

他這麽一說,惹得顧亭塵一陣戲谑:“倒是個會見風使舵的,面上年輕,心思卻老。”

蘇伯瓊只心道,你這詭君又何嘗不是如此。

顧亭塵又貼着他耳根子說:“你可要妨着這人,說不定他就是貪慕你的容姿,借此來朝你示好。”

“可不是我将人想得心思惡毒,這些天樁樁件件的,你也親眼看見了。”

蘇伯瓊跟着開口道:“那便多謝公輸掌門。”

公輸陌一繞口,身旁小弟子終于是心下松了口氣,然而自家掌門的嘴卻是不安生,又是接着一開口:“我聽聞蘇公子同那詭君……”

“咳……”

公輸家小弟子一口氣又提了上來,恨不能親手将掌門的嘴巴縫上。

倒是娑月少使經此一提點,又想到了什麽,開口說:“确實有此傳言,道是蘇公子同詭域之主詭君有染,甚至有了其骨血。這仙門流言素來不是空穴來風,而蓬萊府掌座之位不可兒戲,不知蘇公子對此如何辯駁?”

蘇伯瓊先是看過娑月,又是望過心知自己再度捅了簍子而開始摳着腦袋的公輸陌,接着環視過一衆弟子,忽擡手一指并未開過口的一位醫修:“這流言是真是假,不如讓這幾位仙友來診斷一番。”

因蘇伯瓊一語,忽然被衆人盯上的醫修不禁踉跄幾步,讨饒似的道:“我……我如何診得……”

在蘇伯瓊目光注視之下,他忽而又神定,心念電轉之間,已然摸清了現下情況:“我……能粗淺一斷,信不信便是各位的事了。”

醫修一彈指,一根恍若琴弦的東西便憑空而生,一頭撚在他指尖,另一頭繞上了蘇伯瓊手腕。

現下之景,令衆人屏息靜立,生怕一個錯亂,令醫修“誤診”,斷送了蘇伯瓊的清白。

醫修雖然頭腦空白,不知從何下手,但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便是一股腦道:“蘇公子靈脈中并無煞氣,也無……懷胎之象。”

公輸陌立刻補上一句:“那便是清白非常了,什麽同詭君有染的全是子虛烏有之談,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這麽一笑,原本因為天鏡闕中人而挑起的緊張空氣也忽然松了弦似的,陡然輕松了下來。

醫修默默地收回了手中的診線。

顧亭塵這時又道:“真是可惜,本君的骨血沒了,這些人倒是高興得很。”

蘇伯瓊念及此前種種,以及那曾在身體中待過的“孽障”,心中此時不再是憤恨,倒又淌過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空落落。

——

天鏡闕少使見今日之行不能有所獲,此番再道多餘之言只是惹禍上身,于是只說:“那便恭祝蘇公子,接任蓬萊府掌座之位,扶仙門之道,護仙州太平。”

她這麽一說,衆蓬萊府弟子也都面浮喜色,三三兩兩齊聲道:“恭賀蘇師兄接掌掌座之位!”

娑月攜天鏡闕衆人走下蓮臺,又朝蘇伯瓊一擡手。

蘇伯瓊帶着“山河印”,走上了一方蓮臺,擡眼望着祈星閣之上所現的燈火,一時間竟是感慨萬千。

從蓮臺之下走到蓮臺之上的這一步,竟是在生死之上走了一遭,也在榮辱之間水深火熱,難以脫身。

他将新劍沒入蓮心半寸,又轉身朝在場衆人道:“我蘇伯瓊,為元決尊者座下弟子,今日接任蓬萊府掌座之位,必扶仙門之道,護仙州太平,不負師尊所托,不違天地本心。”

這番話一出,天邊卻閃過一陣悶雷,蓮心閃過五彩絢爛之光,刺于此處的劍身之上也雕刻出了一道曲折符文。

“該喚一聲蘇掌座了……”

衆門派紛紛上前道上一句,天鏡闕中人也難敵大衆之流,道上了一句“蘇掌座”。

公輸掌門公輸陌排在後頭,道上一聲“蘇掌座”之後,卻是不帶弟子轉身就走,反倒是留在原地,只道:“我有一個問題。”

顧亭塵見公輸陌此時遲疑,不禁嗤了一聲:“登徒子。”

蘇伯瓊道:“分明你才……”

公輸陌沒聽清他在說什麽,問:“蘇掌座說什麽?”

察覺到自己不由朝顧亭塵開口,蘇伯瓊嘆了口氣,才向公輸陌道:“沒什麽。公輸掌門既然有所疑惑,但說無妨。”

公輸陌說:“其實也不是什麽特別的,只是我聽說詭閣閣主能助人成一心願。”

“蘇公子既出入過詭域,不知此言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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