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宗師林(一)
第24章 宗師林(一)
蘇伯瓊倒也無需特意去看,他是要回自己的府閣休息的,而顧亭塵也賴在此處,擡頭不見低頭見。
眼下詭君撐着腦袋躺在床榻之上,偏是衣衫不整,露出一截染血的肩頭。
蘇伯瓊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偏也不提那肩頭傷痕,只冷臉說起正事:“天煞所擾不輕,但既然經過滄河,便也可能再度出現,屆時便是徹底去除的時機。”
不知何時,他已經習慣将猜想抛出,等着顧亭塵應答。
不過此時的顧亭塵顯然還未停止置氣:“蘇掌座,我好痛。”
“詭君。”蘇伯瓊沉聲一喚,“詭君修為高深,愈合之力豈非凡夫俗子可比,倒也不必如此裝模作樣。”
顧亭塵将他言語細細品味一番:“裝模作樣……”
蘇伯瓊本在端坐,現下卻又由那無形之力相引,一把被顧亭塵摟在了懷中。
他脖間掠過了詭君的鼻息,半晌才聞其言:“說到裝模作樣,你們這些正道,可比我擅長多了。”
“不過你們不是最講求知恩圖報麽?”顧亭塵道,“本君救了你,你該如何報答本君?”
蘇伯瓊道:“我身無奇物,你還有什麽要求的?”
“你的誠心。”顧亭塵在他耳邊呢喃,“永遠忠誠于本君,不背叛本君……”
蘇伯瓊不再開口,倒是忽然俯身,對着血痕緩慢舔舐,将其清了去。
顧亭塵呼吸微急,但也不阻其行徑,想必是樂在其中。
既有爐鼎之約,他同詭君之間是如何都難以“分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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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早先因為詭閣之禁術,他身魂之屬,也被印上了塵門詭域的名字。
而在此刻,他想到了先前顧亭塵在他身上刻下的字紋,一時間心中除卻羞愧,還有別的什麽……
“在想什麽?”
蘇伯瓊擡眼,顧亭塵摩挲着他的下颌,望着他的眼睛問。
蘇伯瓊不回答,目光也略微偏移,不過顧亭塵卻像是忽地心情極妙,道:“不想說便算了,反正本君知道,定是同本君有關。”
顧亭塵這麽一說,蘇伯瓊耳垂微燒,許是紅了個通透。
不過伴随而來的是奇怪的酥癢感,不過眨眼間便侵襲膚表,鬧出了他眉心的褶皺。
“這又是怎麽了?”顧亭塵握過他的手,神色一變,“你……”
蘇伯瓊覺得渾身上下癢得過分,像是有無數蟲蟻襲身,但眼前無緣無故,又何來蟲蟻?
他又一擡眼,餘下的氣力狠狠盯着顧亭塵。
“瞪着本君做什麽?當是本君的詭計?”顧亭塵落下一聲冷哼,“我可沒那麽無聊……”
“這射影也是狡猾,此時還能散出餘力,倒是我疏忽了……”
蘇伯瓊逐漸聽不見顧亭塵的念叨,意識裏只剩下了同這莫名其妙之感的抗争,不多時他覺得渾身被放平,然而身上冷熱交加,怪是難受。
——
清醒之時,蘇伯瓊覺得渾身略沉,只覺昨夜半夢半醒之間,身上由人輕重交替地打過了圈,那酥癢感才逐漸消失,換得半夜安寧。
“顧亭塵。”
口中念叨過這名字,蘇伯瓊起身,屋舍之內卻空空蕩蕩,沒有人影。
“顧亭塵?”
又擡聲問了一遍,仍是無人回應,蘇伯瓊極快地在樓閣間搜尋了一番,才确認顧亭塵确實身不在此。
他一回頭,門欄傳來一陣清風,原是以為詭君會在眨眼間出現,然而出現的卻是墨影。
“蘇掌座一覺可好?”墨影問道,“我倒是睡過了頭……”
“顧亭塵去哪兒了?”
蘇伯瓊一問,墨影又撓撓頭:“我以為主君在這兒才來的,因為此處……”
他跟着嗅了嗅鼻子,道:“此處主君的氣味最重。”
“咳。”蘇伯瓊立即幹咳了一聲,“他不在此。”
“那主君想必是想藏匿行蹤了。”墨影摸摸鼻頭,“他不想被找到的時候,誰也找不着,定是有自己的安排。”
蘇伯瓊這遭懂了,顧亭塵忽然消了行蹤,定然是有自己單獨想去的地方,或者是得到了天煞之線索,卻并不想告知他。
倒也符合詭君的調性,不足為奇。
能确認的是,顧亭塵并未讓墨影随行,反倒是讓此下屬留守蓬萊,證明蓬萊于他而言還有些用處,至少近日他不會對蓬萊出手。
心下了然,蘇伯瓊便暫離了蓬萊仙府,再次抵達了亭原山邊界之處,墨影緊随其後。
蓬萊弟子剛換了一批鎮守滄河之陣,數個時辰過去,未見什麽異動。
蘇伯瓊親自盯守了一會兒,才又折返蓬萊,半途卻碰上弟子急急禦劍前來,差點兒同他撞了個滿懷。
“掌……掌座!”
報信的弟子又是驚慌,又是激動。
一雙眼睛仿佛看見了救星似的盯着蘇伯瓊,弟子接着開口道:“掌座,失禮了。我方從仙府趕來,正是要尋掌座。”
蘇伯瓊疑惑:“發生什麽事了?”
他眼皮一跳,原以為是顧亭塵趁他小離,對蓬萊有所動作,不想弟子卻道:“是宗師林那裏,那裏有了天煞!”
蘇伯瓊心中一緊。
天煞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可誰也想不到,竟會出現在蓬萊的宗師林。
——
宗師林是歷代大宗師沉眠之所,此時卻冒出了沖天煞氣。
此林非竹林,而是在蓬萊隐秘之處的一片碑林。
石碑大多為劍态,象征宗師執劍一生,以劍正名,抱劍入眠。
此時不少弟子都立在碑林外圍,虛虛搭起了一個大陣,但衆弟子修為有高有低,一時又難以同心協力,加之陣法本身複雜,便是漏洞百出,而煞氣飛橫,不管得人多勢衆,只東竄西奔,不過眨眼間就掠倒了一幹蓬萊弟子。
蘇伯瓊親至此地,道:“都避開。”
衆弟子互相攙扶,頓時避開了數丈之遠。
那煞氣襲人一陣,又竄入了碑林之中,蘇伯瓊身入碑林之中,眨眼間已至中心之地。
此處劍碑最為密集,而那煞氣也正是籠于此地,散出沖天之力,在蘇伯瓊靠近之時,便又飛速一躲,奔到了遠處。
如此追逐一陣,天煞便會再次沖出碑林傷及弟子,還掃了先輩顏面。
蘇伯瓊喚了一聲:“墨影。”
墨影随即冒出身影,說:“謹遵蘇掌座號令。”
蘇伯瓊道:“封住此天煞所有出路,可能做到?”
墨影遲疑了半瞬:“能是能,但若如此,我便不能給此煞氣致命一擊了。”
“要是惡煞在就好了,一口吞了便是……”
墨影念叨了一陣,蘇伯瓊于是道:“我來出劍,你先封住它的退路。”
天煞四處游移,似是在兜着他轉圈,也像是在自尋他物。
可這宗師林之中,又有什麽東西能吸引住天煞?
蘇伯瓊無暇他想,只想盡快制住這煞氣。
若除卻徐青氿,也有不少人想引出天煞,那其中必然還有什麽秘辛。
墨影動作利落,很快便散成了數道影子,凝成的形态像是道道鎖鏈,散得遠了,便成了一張巨網,将天煞奔逃的所有方向兜頭一罩。
罩住了天煞,也罩住了蘇伯瓊。
蘇伯瓊避開沖面的煞氣,接着手挽劍花,又極快地斜切出一劍,眨眼間身形一掠,已然掠出九重影,劍花更像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引出了磅礴之力,最後對着天煞煞氣最濃重之處狠狠一擊!
頃刻間煞氣由巨網緊緊箍住,又很快溢散,蘇伯瓊又喚了一聲:“墨影!”
墨影迅疾地變化着形态,一會兒是鎖鏈,一會兒又是巨網。
蘇伯瓊出劍極快,碑林之中劍光爍爍,仿佛此人已經幻出了千重身,每一道身影都在同天煞分化出的一股煞氣作鬥争。
而守在宗師林外圍的弟子結好了陣,封鎖住了天煞四散之途,也掐出了數訣,滅去了其散出的數道煞氣。
蘇伯瓊同天煞之力惡鬥了近半個時辰,眼前已飄過血霧,但他不敢有絲毫懈怠。
他注意到了天煞分化出的有股煞氣同其餘的均不同,中間有金光閃爍,定然是有什麽奇物藏納其間。
而那也許就是天煞出現的關鍵。
蘇伯瓊越是靠近那金光,就越是覺得呼吸滞悶,連同劍招也像是被無形之力生生扼住——
但這股阻撓的力量并非是顧亭塵的。
蘇伯瓊穿過煞氣重重,金光就近在眼前……
可是就在他出劍前一刻,那天煞之中的金光忽地一閃,先是匿了蹤跡,緊接着天煞之力陡然膨脹,似是蓄力良久,此刻迎來了爆發。
墨影在這一刻撐至極限,迅速收回了以身形布下的巨網,而蘇伯瓊輕躍出半丈,仍是無奈被一記煞氣掠過四肢百骸,只覺得天旋地轉了些許,連鼻腔都湧動起一股燥熱的血腥味。
“墨影……”
蘇伯瓊再次喚道,只得見碑林之中,兩股黑影在無盡纏鬥,其中一方漸落頹勢,但四周忽又生出屏障,将其護在其間,抵住了天煞之擾。
“墨……”
偏在無力撐扶之時,一雙手自身後托住了他。
“噓。”
熟悉的灼熱呼吸噴在耳邊,蘇伯瓊蹙了下眉頭,心中微微一動。
“別叫墨影了,他也傷得不輕。”
下巴傳來了更為熟悉的力道:“什麽時候才記得叫本君?”
蘇伯瓊微微喘.息,并未回答。
“下一次……”
“算了,此種情形,絕不會有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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