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共途(一)

第28章 共途(一)

江亦軒一面說着,一面笑意更盛。

而顧亭塵的呻.吟更重,蘇伯瓊不由眉頭一緊,沉聲道:“江兄果真是天鏡闕中人,眼裏只有靈器寶物。”

“可如今本座才是蓬萊掌座……”他又一擡起劍來,“外人無權插手此等大事。”

江亦軒瞥了眼鐵索環繞之下的顧亭塵,又望向蘇伯瓊:“倒是蘇掌座不是當年的蘇兄了,而今竟心系詭君,看來是真把這詭君當成小徒弟了?”

“又或者……”

“那傳聞不假?”

蘇伯瓊一劍落下,斬向的卻是江亦軒:“傳聞為何,皆出他人之口,本座要如何,皆是我之抉擇,無需他人置喙。”

“那看來蘇掌座是不肯對詭君出手了。”江亦軒避開此劍,微閉了閉眼,不由嘆了口氣,“掌座,糊塗。”

眼見着鐵索越發密集,蘇伯瓊劍式一轉,同平日的他全然不同,劍鋒淩厲,透着森森殺意。

這原是他在詭域之時,為隐藏身份所修之劍法,沒成想在此時派上了用場,為的是讓顧亭塵脫離這大陣的桎梏。

江亦軒道:“掌座劍法好生厲害,但應仔細看看此處,看看衆生之願。”

蘇伯瓊一手抹去唇角血漬,遙遙望見無數流光自底下黑壓壓的人群中飄散而來,是不少大宗弟子禦劍而來,想要助其大陣速成。

“這世間萬千人都想要詭君身死于此。”江亦軒一笑,“蘇掌座,勸你這一劍,本是想讓你圖個頭功。”

“而今看來……”他眼中溢出憐憫之色來,“蘇掌座只能當這大義之旁觀者,實在可惜。”

“不過數年情誼,還想相勸一句。”

Advertisement

“切莫執着,誤亂大勢,否則折身損己,再難脫身,也惹得天下人指摘。”

江亦軒說完,還朝蘇伯瓊行了一禮。

蘇伯瓊以一己之身破除了數道鐵索,顧亭塵此時終能睜開眼來,朝他道:“莫管我,快走……”

“彼時你死纏着我,今時卻想被我一腳踢開?”蘇伯瓊削去一劍,又注意到身上刻字之處散出了金光,而他同顧亭塵兩者手腕之上,竟也有一絲金線相牽,“你休想。”

顧亭塵卻不知聽沒聽見他說,此後便不停喃喃:“快走……”

禦劍者人多勢衆,靈力充沛,自是為大陣加持了不少,而更為麻煩的是,那鐵索不僅鎖住了顧亭塵,此時也開始對蘇伯瓊窮追不舍。

“……這、這連蘇掌座都染上了天煞之氣啊!”

“傳聞他早已同詭君同流合污,我看不假!”

“這金線繞腕,這……”

指指點點的修士覺得心中突然悶出了一口瘀血,半晌才憋出難以置信的下一句:“這不是道侶便是爐鼎!”

一時周圍紛雜人聲,全都在念叨着“爐鼎”“道侶”之語,訝然之極,連助陣手勢都生生愣怔了片刻。

“切莫分心!”恰是江亦軒一語将衆人神思拉回,“大陣将成,便在這最後一擊了!”

眼下鐵索越束越緊,蘇伯瓊身影極快,在其天羅地網中覓得了一線生機,而在此時,他全然也聽不見周遭雜亂之聲。

他一心只有一個念頭:他要救下顧亭塵。

救下這個他曾滿心憎惡,擺脫不掉的人。

救、救、救!

蘇伯瓊一轉劍勢,又一咬牙,鼻腔裏滲起血腥之氣,與此同時,推開了一道劍光。

劍光以他為中心,散出了數裏之遙。

天地光影,仿佛也因此劍光而停留了片刻,又好像因此劍光跨越了數幕滄海桑田。

黑白颠倒,衆生愕然。

直至下一道劍光拂臨,衆人才反應過來,那蘇掌座居然像是以平生修為煉化了那臻至極致的一劍,随後就在這瞬息之間,劈開了囚禁詭君之鐵索,将人帶走了半裏之遙!

——

蘇伯瓊抱着顧亭塵一路飛過蓬萊外島,不久已經到了十八橋。

十八橋,是蓬萊外島通向外界的一條路,據聞橋下裂谷深不可測,其中有不少鬼怪橫行,其上無法禦劍,若無這道先代宗師合力所築之橋,根本無人敢踏經。

若是落入深谷,鬼怪纏身,恰似鬼門十八關,故名“十八橋”。

他帶着顧亭塵踏上長橋,将顧亭塵的手臂環過他肩,他走一步,顧亭塵也跟着拖行一步。

“顧亭塵……”蘇伯瓊氣息不勻,“你……千萬別睡去。”

若是睡去,怕是很難再醒過來。

身側略一顫動,是顧亭塵咳嗽了幾聲,聲若游絲,但戲谑之意猶在:“本君若不在,你便尋他人去了……本君……”

“不便宜他人……”

蘇伯瓊怆然一笑道:“又在胡說。”

等到走近橋的另一頭,快要爬上對面山道,橋身一晃,蘇伯瓊險些帶着顧亭塵踉跄而倒。

顧亭塵又咳嗽一聲,道:“那些……追上來了……”

蘇伯瓊知道江亦軒等人為了完成大陣,得天煞之中的靈玉,絕不會善罷甘休。

·

十八橋的一頭,是仙門多派的衆人,以天鏡闕江亦軒為首,指向了蘇掌座:“蘇掌座而今身疲力竭,該是回蓬萊養傷為好,為何要帶着詭君奔波?”

“蘇掌座定是被這詭君給诓騙了,又或者詭域秘術讓蘇掌座遭了殃!”一旁的修士接着道,“都說詭域之秘術千奇百怪,這詭君當真歹毒!”

“詭君多年以來便作惡多端,手染鮮血無數,實在該殺!”

“此等惡徒,死不足惜!”

“确是如此,可連累了蘇掌座,真是萬般不該!”

“可蘇掌座而今,确确實實是要同那詭君共生死了。”

“……蘇掌座,你真是好生讓我等失望!”

十八橋的這一頭,正是蘇伯瓊攙扶着顧亭塵,不過他此時靈力虧空,經脈盡斷,也算是顧亭塵在攙着他。

顧亭塵聽聞仙家所言,而後輕聲道:“真是……聒噪。”

蘇伯瓊站穩身形,遙遙朝江亦軒衆人道:“本座……也勸各位仙友不要窮追不舍,權當是放出一條生路。”

江亦軒踏前一步:“蘇掌座,仙門諸友都持寬容之心,若你此時親手滅了詭君,便是造福衆生。”

“回頭是岸。”

四字落下,不僅是顧亭塵嗤笑了一聲,連蘇伯瓊都不禁仰天長笑起來,長發淩亂,迎風而起,應和着笑聲,對面之人便都以為他是徹底魔怔了。

在衆人紛紛沉默之際,只見一道月白劍光迎面拂來,與此同時蘇伯瓊落下一聲:“那便不再回頭。”

劍落橋身,碎裂之聲傳來,跨越深谷,連接外島與外界的長橋,就這樣在衆人眼前逢中斷開。

仙門人急急退出數步,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會落入萬丈深淵,萬劫不複。

靜默于此地多年的十八橋,在此時發出摧枯拉朽的吶喊,橋身散于兩側,而蘇伯瓊背着顧亭塵,踏過碎屑,躍至了山道之上。

一路行經數步,蘇伯瓊以劍立身,覺得眼前的花草樹木都晃出了重影,但攥着顧亭塵的手不肯放開。

“不回頭……”顧亭塵的手微微一動,也攥緊了他的,“你……”

顧亭塵皺了皺眉頭,手探之處,未能感知蘇伯瓊絲毫靈力。

“你的靈脈全斷了……”

說及此處,顧亭塵又嗆咳幾聲,二人一劍,都踉跄一下,随即一道倒在了一片雜草濕土之上。

“我靈脈盡斷……修為也會盡散,不過數載,便會變成一個容姿不再的小老頭。”蘇伯瓊望着顧亭塵的眼睛,喘.息一口,卻又虛弱一笑,“你這般……貪色之人,定是會……将我忘個幹淨。”

顧亭塵也望着他,虛虛擡起兩指,扣在兩人雖是微弱,但相纏的呼吸之上:“噓……這下可是……你在胡說了。”

“顧亭塵,你聽好。”蘇伯瓊覺得身上越發得冷,但聲音卻像是忽地得了番氣力,此刻透着堅決果敢,“如今真心付你,我心甘情願。”

“來日兵戈相見,也亦不變。”

“若你只是為折辱我,也是我……咎由自取。”

顧亭塵顫抖着身子一笑:“你是腦子糊塗了。”

“分明是本君被你縛住了。”

“你真是……好大的魄力,好大的運氣。”

他目中隐隐掠過一道赤光,接着唇色也恢複了些許,攬住了蘇伯瓊,一手輕扣上他後頸,唇間擦過蘇伯瓊的發絲:“要不了多時了……這日子要結束了。”

從來沒有哪個時候,他這般憎惡每一年必經之時。

“莫睡去,這可是你說的。”顧亭塵對着蘇伯瓊的耳側道,“本君命你,莫睡去。”

天際悶雷滾滾,緊接着雷光大作,風雨忽至,仙門衆人雖未追來,他們自己卻不知能撐到何時。

不知過了多少時辰,陣陣鳳鳴刺破雨幕,緊接着一道黑影閃過,墨影單膝跪地:“屬下來遲,主君降罪!”

若在往日,顧亭塵早就先踹一腳罵上一聲“廢物”,然而此時沒有那個力氣。

墨影身至,鳳鳴卻未停歇,不多時黑白長羽落下,左右副使直接雙雙磕了頭:“屬下來遲,主君降罪!”

他們的聲音洪亮,驚得蘇伯瓊從徹底睡去的邊緣醒來,而此時顧亭塵撐起了身子,沉聲道:“回詭域……”

“找大巫。”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