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嘆绫羅(一)
第30章 嘆绫羅(一)
斷指所引,并非他處,恰是塵門詭域之中了無人息的血淵。
蘇伯瓊見斷指在此處停下,又探出赤龍所授之仙訣,斷指仍毫無移動,那說明……
十三君要他來的地方,就是在這裏了。
血淵之中,煞氣橫飛,無數殘肢在血霧中浮沉,勾畫出真正的人間煉獄。
但蘇伯瓊此時身處于此,并未感知上一次來此地之時的沉悶。
想來是上任詭君之斷指發揮了功效。
這血霧之中,也難尋惡煞蹤影,不知它是否還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刻。
蘇伯瓊後退一步,朝斷指行過一禮:“十三君有靈,我有心助現任詭君脫離苦海,執掌詭域,望您能再指引一二。”
他言罷,只見那三根斷指微微上揚,眨眼間便刺入了血淵之中!
血霧翻騰,一時間竟像是被攪起了風浪,而後無數篆文飄飛而出,片刻之間便徹底籠過了蘇伯瓊周身。
而他身藏之浮玉,也像是受到了某種感召,出現在了他跟前。
眼前極亮之光閃過,待到再眨眼之時,他已經不在血淵,而是一處街巷。
寒天旋雨,烈風吹燈。
“這當娘的是怎麽回事?怎麽這麽對孩子……”
蘇伯瓊聽到有人念叨,轉眼一看,是一位正收攤的小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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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販朝着前面行遠的人揚起聲音:“這位夫人,走得太急了,那孩子跟不上嘞!”
不遠處,撐傘的女子一襲紅衣,腰纏玄帶,步伐極快,身後跟着個半大的孩子,已經在疾奔,也只是勉強跟在女子三步之遙,因奔得急了,忽地踉跄一下,摔倒在地。
那女子聽聞聲音,終是頓下了步子,轉過半身,卻并沒望向正費力起身的孩童,而是瞥過了蘇伯瓊一眼。
這一眼極冷、極淡,蘇伯瓊卻能無比篤定,這就是十三君。
這淡然一眼收回,十三君終于折身,伸出一手,一把将方才起身的孩子給提正了幾分。
她手中紅傘落地,擦出一圈濕漉漉的雨線來,傘緣也沾上了泥塵。
而那茫然回望的孩子,眉眼雖還稚嫩,卻分明能見出是顧亭塵。
蘇伯瓊本欲朝前幾步,但這紅傘之上立即血霧倒騰,最終生生阻擋了他的去路。
“吾乃詭君……”
“吾乃詭君聶绫羅……”
周圍血霧翻騰,仿若是血淵之內景,不多時回蕩起了低啞之聲。
雖是沉得可怕,但可辨出是女子之聲。
“吾乃詭君聶绫羅……”
“我在此游蕩數年,願得解脫……”
周遭回蕩過幾道滄桑之聲,随後一道風聲襲來,一張模糊的人面呼嘯而過。
風聲止,随後蘇伯瓊便來到了一處山頭。
此處青峰蒼翠,雲霧藹藹,兩道劍氣拂面而過,随後交織在一處,又速速分開。
“求詭君辦事可不是這麽個求法。”其中一道劍氣歸于一女子之手,“若是遮遮掩掩,便非真心。”
“我父君雖然喜好掏人心肺,也望着有人真心相求。”
“真心求願,祭其身魂,詭域自然會助你成願。”
女子一襲紅衣,幾縷細辮垂于臉側,鼻梁挺立,五官輪廓略深,生得極其俊俏,倘若笑意微斂,便又生出幾分妖豔。
而另一道劍氣歸于一男子之手,此人眉眼偏是清秀,雖略顯文弱,但持起劍來身姿不凡,也是有番風骨。
倒真像是話本裏的俊男美人,看着便引人注目。
蘇伯瓊識得,這女子便是十三君,也就是聶绫羅,而此男子,同蓬萊所藏書冊裏的一幅宗師畫像有幾分相似,正是蓬萊顧旭生。
顧旭生持劍而立,面上帶笑:“聶姑娘,我等身入詭域,也只為求藥引,萬不想因此損命,望姑娘體諒。”
說來是一番客套。
聶绫羅揚面道:“這詭域可不是你想來就來的地方……”
她一擡手,劍氣已消,随後目中泛紅,顧旭生微一皺眉,眨眼間就被一股無形之力拖曳,竟然同聶绫羅僅有寸息之遙。
“你修為不錯,比那些個道貌岸然又草包的修士好上許多。”聶绫羅拽過顧旭生的衣領,“我便允你在詭域中取走這藥引。”
“不過……”聶绫羅赤瞳中流轉過笑意,“這詭域中的規矩可不能壞,成一願,便是身魂獻于詭君。”
“我父君的東西,自然也就是我的東西。”
明眸皓齒,此時卻有些森森然。
顧旭生心覺不妙,可無法掙脫那無形之力,只覺得渾身經脈由聶绫羅一手掌控,随後一股強橫的靈力流經其間,他的心口悶熱一陣,有些發痛:“你……”
聶绫羅又一笑:“這詭域遲早由我執掌,先養個爐鼎也是不錯。”
“你怎能!”
顧旭生氣得面目發紅。
“哈哈哈哈哈!”
聶绫羅卻是長笑。
……
眼前之景倏然而過,緊接着入目的是風雪飄落。
蘇伯瓊心下了然,這該是十三君生前記憶,此時以幻境落入他眼。
“這孩子本應由你來生,我是可憐你,怕你承不住這痛。”聶绫羅站在樓閣高處,轉過眼來,一手拂過顧旭生的臉側,“阿旭,你于文墨上有些造詣,不如想想這孩子該取什麽名字為好?”
身旁的顧旭生一時不語,只将手中披風搭在聶绫羅身上,順手理了一理,而後才道:“我聽聞……”
“聽聞什麽?”
聶绫羅問道。
顧旭生而後朝她道:“詭君血脈之子,或許只是煞氣化身,并非是……人。”
聶绫羅眼珠一轉,輕挑出一聲:“噢?”
她一手攥過顧旭生的手,将其置于自身下腹:“阿旭,你可能感受到什麽?”
顧旭生沒回答,聶绫羅接着将他的手按緊了些:“溫度、心跳……她,或是他,正在呼吸,正在吸收我的靈力,你道這孩子不是個人?”
她彎眼一笑,卻令顧旭生無比後怕:“這孩子是個人,或者……”
顧旭生覺得自己的手都被攥得有些疼了,只聽得聶绫羅又道:“我現在就将這骨肉掏出來,讓你看看,怎麽樣?”
“你當真……”顧旭生掙開了聶绫羅的手,“有些走火入魔。”
聶绫羅松松手指,聽聞卻是笑意更甚:“走火入魔算什麽罵人的話?顧郎,你想罵我幾句都罵得這般不痛不癢,真是無趣。”
“不過無趣久了,倒也有幾分樂趣。”
聶绫羅彎唇一笑,煞是好看,也煞是惑人。
……
雪景消逝,卻是一片烈火騰騰,火勢之中心,是一方蓮臺。
這方蓮臺蘇伯瓊再是熟悉不過,正是蓬萊府的那一尊。
但此時的蓮臺卻是令他陌生,只見赤衣女子持劍立于其上,以蓮臺為中心,四周圈圈屍首環繞,血氣漫天。
在其間的十三君長發飄散,紅瞳爍爍,恍若鬼魅,腳下蓮臺紋路,也經由蓬萊之血潑灑,一片狼藉慘然。
“蓬萊此處還剩誰?都給本君出來!”聶绫羅身在蓮臺之上,一劍揮去,近處屍首立刻化為齑粉,“若是無人,那顧旭生又在何處?”
“今日本君便要蓬萊為父君血債血償!”
十三君一怒,血濺蓮臺。
她的聲音漫過數裏,而後才出現一道飄飄然的身影,正是禦劍而來的顧旭生。
“顧旭生……”聶绫羅一字一頓,“本君要你血債血償!”
她眸中紅光更盛,然而顧旭生卻道:“绫羅,你胎象不穩,本該在靜處修養。”
聶绫羅随即仰天長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今你還在關心這個孩子嗎?”她忽然斂住大笑,“他……是個男孩,一直都在奪取本君的靈力,然而今日……”
“今日他将靈力盡數奉還于本君,該是也讓本君,親手誅殺詭域叛徒。”
顧旭生的聲音依然沉靜:“那你之劍端,也該指向我一人才是,蓬萊府衆人,又有何錯?”
聶绫羅擡起劍來:“一代詭君之死,便生煞氣萬千,區區一人之血,難消……難消!”
她目中怒意翻騰,擲出了手中之劍,劍影散為數道,掌印追随其後,正如千手持劍,刺向的是不遠處的顧旭生。
“況且你是本君之爐鼎!”
劍影人影糾纏,天降驚雷,又是一陣狂風疾雨。
不知過了多久,聶绫羅捂着肚子退去數丈,又擡手擦去唇間惡血。
而顧旭生穩身不動,道:“绫羅,停手吧,回到詭域去,我不會再來找你,你也不必再來找我。”
他身周浮光燦燦,是無數玉石在為其護法。
蘇伯瓊訝然,但又覺得冥冥之中,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
浮玉原來的主人竟是顧旭生。
……
随後雷聲忽止,雲開見日,又是一聲嬰啼劃過了黎明。
“主君,果真是個男孩。”
說話的人一身粗袍,頭上頂着一副羊角,眉眼頗像詭域大巫。
側身躺在床榻上的聶绫羅面色發白,但朱唇飽色,越發妖冶。
她道:“抱走吧,本君……”
聶绫羅目光渙散:“有些累。”
抱着孩子的大巫應了聲“是”,便也不敢再吵她,緩步退出了大殿。
一出大殿,一群妖魔鬼怪便湊上了前來:“好香好軟的孩子……”
大巫道:“散開,都散開,主君的孩子,不是能吃的,也不是你們能随便聞的。”
——
又是數幕光景一一閃過,蘇伯瓊望見顧亭塵由一嬰孩長成在詭域東跑西竄的頑皮小兒。
顧亭塵長相更像聶绫羅,但聶绫羅并不常出現在顧亭塵周圍。
正如顧亭塵所說,聶绫羅此後并不太說話,他平日起居,都有詭域中人照料。
顧亭塵記憶之中的聶绫羅,想來也只有一副冷面。
蘇伯瓊正是這般想着,顧亭塵的身影便消失,聶绫羅再次出現,随後一拂衣袖,已然來到了一處仙山。
他識得此處,是赫赫有名的白海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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