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提醒

第006章 提醒

确實,在王政安離去後,她腦海如團亂麻,一度陷入這案子是有人故意而為。

先以王政安的狗為引誘,讓一個三番幾次過來司昭府的人,依往常那般耍潑見她,好讓人再喊冤時,被她厭煩,随手打發,不對案情上心,拿她把柄,參她一本,嚴重點,就是公主府教女無方,在其位不謀其職,甚至能引到聖上對她寵愛有加一事上。

轉念一想,都城就連百姓都知她辦案一絲不茍,想捉她把柄的人不會蠢到連百姓都不如的地步,不然純純憨傻一個。

剩下後者,就是沖着陸簡昭而來,這樁案子勢必耗心好神,單單給王政安府上的人指路的百姓,是否說謊,單憑畫像不能說明什麽,這不是最主要的。

棘手在毫無憑證,不得無端遣衙役前去徐記雜肉鋪進行搜捕,都城每年一次的鋪子排查之期還差倆月,不可貿然提前。

若想順查此案,沒有捷徑,還是在百姓指認上,不是主要,卻是一環。

**

極近午時,府衙中庭,長廊之外,藤蘿翠竹,稍加點綴。

百姓衣衫樸素,一桌一椅。分兩列而獨坐,執筆手勢各有千秋,擋不住在宣紙上龍飛鳳舞,豔陽炎炎,已有百姓擡袖拭汗,

長廊之下,檀允珩和陸簡昭各坐一把官帽椅,兩側站着兩三背手衙役。

檀允珩擡手把那張由畫師親畫的狗畫像,遞給陸簡昭,側扭了下頭,放低了聲,心有成算道:“他們有人說謊了。”

明知狗的主子是王大公子那列,有百姓借着擡袖拭汗之餘,撇向身後身前人的宣紙上。

在偏堂上,陸簡昭冽應了聲“嗯。”檀允珩不知這人信或不信,眼下卻不得不信她,過來的百姓,就是背後人為了拖延時間。

陸簡昭視線垂之,看着庭中把戲明顯的百姓,聲音低沉,卻暗藏着一股勁兒,“郡主思慮周祥,乃我朝之福。”

檀允珩緩而一笑,緘默不語。

Advertisement

她從不猜旁人心思,旁人願意告訴她,便告訴她,不願告知,她恕不奉陪。

午時一刻,百姓所畫悉數被呈上,由衙役逐對,有合不上的當場審之,無一例外,含糊弄詞,忘性大,一時看走了眼,捉着無衙役親眼看到王尚書府上的小厮尋人來問,無憑無證拿他們來尋問,可說是王府小厮看差了人;可說是司昭府故意刁難,拿人不放;還可說司昭府和王府沆瀣一氣,反正審證人不得過一個時辰,不管有沒有證據,都得放人。

檀允珩便把這些百姓全放了。

幾乎同時,她和陸簡昭起身,一道朝宗卷堂走去,一路無言。

‘啪嗒’一聲,門環上的鎖被檀允珩用鑰匙打開,門被推開後,她先提腳進去,直奔最後一排博古架。

陸簡昭進來後,把門輕阖上,從第一排博古架着手,看着寫着提示的木牌翻找。

二人背道而馳。

陸簡昭要找的是二十年前,她母親中毒宗卷,宗卷堂的窗柩是用明紙所固,午後日頭過明紙而入,熱意籠罩,愈發灼眼,他輕翻木牌,緩緩而過,不斷擡起幹淨手腕去揉眼睛,等到他倒着從第二排找過來時,眼中癢意讓他一度阖眼,幹澀的眸色無淚,無法被沖淡。

随之而來的還有那道熟悉聲音,“你要的東西在我這兒。”

陸簡昭是面朝博古架的,聲音從架側傳來,并不會被人看去他有所不适,下意識側耳一聽,緩緩睜眼,眉心揉碎癢意,轉身沉靜走出第二排博古架。

黃白的光穿透明紙,照落在他挺直脊背上,折着幾道塵粒浮動,只剩下白光透骨,圓袍舊物,着他身影,好似綴滿枝頭的霜白,清白無暇,出塵不染。

走到拐角,就見到檀允珩靜倚在博古架旁,臉上不沾喜怒哀樂,還是那雙明然的眸色,讓人忽視不開。

他迅速挪眼看向她手中的兩卷箋書,扣響着的兩塊木牌漸漸沒了聲音。

一卷,小樓國留都與人往來卷宗。

一卷,陸夫人中毒用藥卷宗。

陸簡昭心中一驚,神色平緩,伸手欲接時,兩塊木牌先他一步碰撞起來,他的手在空中尬留。

檀允珩把手中宗卷往後一收,另只手把自己腰間那枚刻着‘明儀’二字的白玉環佩塞到此人空滞的手中,“涼玉緩熱。”

确如陸簡昭所料,檀允珩不曾看到他揉眼,只是看到他透紅的眼周,猜到了,昨兒太醫還告訴她,眼疾一般不會單獨出現,總會伴着眼痛,眼癢一道出現,眼癢比眼痛好捱,卻也難捺。

她倒佩服陸簡昭鎮靜自若,好似無礙。

陸簡昭心中:?

臉上依舊波瀾不驚,涼玉被強塞在手心中,涼意滲血,他不知何其意,難不成又是定情信物?

“不必。”他順手把玉放在隔架上,淡然道:“還請司昭自行拿回。”

檀允珩了然一笑,把手中宗卷往陸簡昭懷中放去,待人接住後,她的心思拐了個大彎:“你的眼尾出賣了你,”不挑明,讓人反問。

糊窗柩的明紙是拿來給宗卷去潮,阻發黴的,這樣便不用人力搬出室外晾曬,每到夏日,必定炎熱。

陸簡昭眉心輕蹙一瞬,也不知那塊涼玉緣故,讓他的聲音聽着也涼的透徹,“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只想告訴你,身為同僚,你該做什麽。”檀允珩走到牆跟那把交椅上坐下,明話直說,甚至不給陸簡昭說話空隙。

“陸司昭,你進司昭府想為陸夫人沉冤我理解,也不過問,可我這般喚你,你該清楚,司昭在位二人,有些事當說清楚的。”

“将軍在戰場難免落傷,百姓人人稱陸司昭青出于藍,無人知你眼疾,你藏之匿之,怕的是百姓擔憂,私下跟聖上道明,太醫給你診治時,告訴你的并非無可救藥,而是不敢試錯。”

檀允珩手扶了下交椅,起身往陸簡昭跟前走了走,就這麽一雙眼睛看着他懷中抱着兩卷宗卷,站在原地,不發愣,她視不出他在想什麽,只管接着道:

“應當還告訴你一件事,眼疾往往伴着痛癢出現,你的眼尾泛紅應癢意無比。”她拿起正好放在第五格,她下巴處擱架上的環佩,“陸司昭為何入司昭府,可說家事,私事,那來宗卷堂,也不事先問問鑰匙在哪兒。”

“若非我來,你白跑一趟,難道就探查出何事了?”

陸簡昭眼神空洞,一直看着明窗,明紙接近透明,窗外明朗,院中空蕩,就連雜草都沒有。

司昭府大大小小的樹,一到夏天,白日夜晚,鳴蟲啾啾聲,總是那般準時。

能聽到鳴蟲聲,人尚在小憩時,聽不到便時公務繁忙,無暇分神。

陸簡昭在聽,沒走神,眼中極癢,卻一直在克制着,不讓自己出現端倪,自以為是道高一尺,殊不知有人魔高一丈。

他不怕郡主拿此事要挾,娶她,那樣他拒了便是;也不怕郡主求皇上賜婚,若想這般做,在昨晚兒宴席上,就該賜婚的,那樣他會以軍功拒婚,強行塞下來的婚事,他不願意。

可他望着明窗外,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麽,耳邊是一茬接一茬的聲音輕緩。

“陸司昭,在司昭府要問要說,要放心把事交給我,問我你能或不能前往的地方,告訴我你對案情的想法。”

至于出司昭府,檀允珩不提,她想:不管是敵是友,她都會把陸簡昭拐過來,做她的夫婿!

她平靜訴完:“見過天高地闊的人,甘心眼睛視不明,不辨人嗎?”這話她帶了疑惑。

她雖擅長從人臉上捕捉表情,可是這人面容冷峻,絲毫不動搖,長廊之下她有言,若陸簡昭執意不願說,她恕不奉陪。

身為同僚,她有必要提醒一二,只此一次,再無下例。

陸簡昭目光回緩,撞上檀允珩堅定的神色,忽而明白了什麽。

前面侃侃而談,他之過失,郡主體恤他,掩掩一說行得通,可最後一句深層意思與前面一相思索,便知,郡主此人還是想讓他娶她。

誘之以利,動之以理,曉之以情[1]。

為百姓,也為他心能有所動容。

但強求而來的姻緣,是枷鎖。

他點頭示意,沉吟道:“問和說,同損共榮,在下了記于心。”只應該應的,餘下一律不應。

記着便好,檀允珩要得目的就是這個,問和說,對司昭來說,是可将後背交給彼此的,公事和私事除了不徇私以外,剩餘的無人可以完全分清。

她舅舅上朝,看着那些明知與親王府一丘之貉的朝臣,能心平氣和坐着,就是不得徇私,有一杆秤撐着。

所以她才不信,陸簡昭在府衙能完全把後背交給她,回到家不會想起她。

她從不強求陸簡昭娶她,她要陸簡昭一點點瓦解自己的心,愛上她,非她不娶。

只要路好,何愁牆不會自己傾倒呢。

追人,沒人說的準,也沒人說不準。

檀允珩拿着自己的環佩走出宗卷堂後,正好碰到被她派去徐記雜肉鋪的衙役,着常服,滿頭大汗,施禮回禀,過後她便在東偏房裏待着,府衙今日沒再有別的案子,她一下午也未出偏房門。

得到陸簡昭教訓的蘇鳴,再也不敢不推門而入,在西廂房外敲了一下午門。

得罪誰,也不能得罪昭平侯府,若無陸府,何來今日太平盛世,南祈朝繁榮昌盛。

天色漸黑,公主府的馬車和陸府馬匹分道揚镳。

檀允珩心情甚好,一上馬車,她的丫鬟宿萸告訴她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真的好,壞消息是真的壞,福禍相依,亘古不變。

瞬間讓她不那麽期待明日到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