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溫茶
第005章 溫茶
正所謂親事險中求。
昨兒陸簡昭當着衆人面,揚言不娶她,即便她追陸簡昭,也只會被人說成,明儀郡主不過是追郎君而已,至于郎君願不願意,單憑心跡,莫論來日方長。
況且陸家父子打傳信兒回都時起,凡是有頭有臉的世家,無一不想拉攏了去,被她這廂橫插一腳,想拉攏侯府的人只會更多,甚至都會想盡辦法來不讓陸簡昭喜歡她,不然親王權貴将會同時失去公主府和侯府。
唯獨不會走一條路,便是她走過的這條,利用女兒來接近陸簡昭,這路只要今天王政安走出府衙,已是死路。
檀允珩心情從未有一刻壞過,好得很,“阿昭,我謝得是你捎帶幫我。”
阿昭。
頓時,空氣沉寂,茶梗浮動。
陸簡昭臉上情緒不漏,把緩斜的茶盞平放,手指順着盞壁花紋滑動,旋之提盞輕抿。
司昭府裏沒有滾燙的茶水,只有溫度正好的茶水,示意辦案子不得心急,更不得讓案子久拖。
逢陽明朗,入口合适的茶水也不會很快轉涼,不過是茶外壁與裏壁的差別,溫涼而已。
淺嘗辄止。
“還請小司昭大人以身作則。”一聲公正廉明,挑明檀允珩的越舉,斷了她再想進一步,斥了她的不作為。
王政安板正跪在地上,聽着這話,身子一顫,好似冬日裏,赤腳站在冰凍三尺上,身上再多寒衣禦寒,都不抵腳底倒流的極寒。
凡世家人,在外除喜形于色,旁焉都不會露顯。
王政安跪地上之久,他的視線一直追着阿珩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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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堂四面花窗碎影紛然,染了院中梨花嫩白,流年不逝,浮光躍水,滑落在檀允珩略彎的眼尾,與明媚眸色碰撞,淡淡粉暈染,膚色脂白微透,隔着粉黛略施,難以掩飾能讓人清舒明心之感,食指一下兩下輕點茶壁,無聲無樂。
不生氣也不笑。
人卻好比雨後春日,霁光浮瓦,芍藥芳華,美而不豔,不争不搶,卻能讓人心靜,自甘沉淪。
這态度,凡王政安過來,就能見着,卻不能證明阿珩妹妹心中是否藏匿被拒的凋零,他咬牙切齒,狠狠瞪了陸司昭一眼,待會出去後,他定實話實傳。
讓都城人都知道昭平侯府世子冷若冰霜,是個不通情的君子。
陸簡昭想去宗卷堂的心思檀允珩心知肚明,可審人這事兒急不得,她連而又斟一盞清茶,等着溫涼入口後,覺時辰差不多,方道:“王府門第高楣,家養的狗如何會丢?”
剛丢掉的那兩份心傲收回,也讓人聽着沒有威脅,可聲音過耳落心,任誰也會空兩下,她一貫如此,不分身份,亦不分人。
王政安筆直跪了跪,垂在腿上的手彎了彎,“狗自己跑出去的,就算這樣,旁人不分青紅便剁成餃子餡,也是不對的,阿珩妹妹說呢?”
檀允珩略過這話,直徑問道:“王府我并非沒去過,高門大戶,院院相環,王大公子的狗若想跑出不容易吧。”她着重了‘王大公子’四字,大公子養的狗,府上的下人誰敢怠慢,狗溜出府,理由太拙劣。
不否認,王政安所說的街上的狗随随便便被人殺害是不對的,她不以往日王政安過來用着同樣的借口為順勢給人定罪,只道事情輕重緩急,王政安今日所來的目的,是狗偷溜還是狗被殺以剁餃子餡。
王政安身子往下一沉,反坐在自個小腿上,那是他心愛的狗,養了好幾年的,府上并沒有供狗偷溜的狗洞,府上下人各有要做的事,照看他的狗算一件,是府上之人過失,所以他輕掩了這話,是想讓殺他狗的人得到應有的懲戒。
“阿珩妹妹,狗偷溜是府上人過失,但是殺狗之人該當有懲。”
檀允珩記得她第一次見那只狗,是在靈芽茶樓,有頭有臉的家中養狗不稀奇,甚至這些狗被訓導的不咬人,亦不會攻擊人,鋪子的掌櫃最願意這些主子帶狗來,這樣還能多斂一筆銀子,巧就巧在,是在靈芽茶樓遇着。
實在是靈芽茶樓,占盡城樓不遠處位置,只占個‘茶’字,卻是一家平價茶樓,專供老百姓休閑聽說書的,加上她不厭狗,上手摸了兩下,之後不知從哪竄出來的王政安看着她摸狗,笑眼合成一條縫,樂的不成樣子。
那時她七歲,八年過去,那狗落得個慘淡下場。
“王大公子既然知道狗被剁碎,想來是見到了,那又是如何确認是你的狗被剁碎呢。”不怪檀允珩質問,狗都被剁碎了,還能被認出來,大羅神仙許是可以,可她不覺得誰能旦憑被剁碎的肉認出自家狗。
也有一種情況,剁肉的人親口承認。
在她沒注意到的一邊,陸簡昭靜放在膝上的手指挪動了下,無人捕捉。
王政安身子一直,他激動阿珩妹妹沒因前幾次他拿被家人吃掉的家禽來騙取和她說話的機會,從而不信他,還是信他的。
“因為——因為——”卻支支吾吾說不上來,視線垂落在地面恍惚,他沒有證據。
只得垂首握拳,求人。
“阿珩妹妹,你信我,就在城西的一家賣雜肉的鋪子裏。”
檀允珩還是那個問題,換了個問法,“王大公子,一家賣雜肉的鋪子,有狗肉不足為怪,你如何确認你的狗也在其中?”
“有人看見我的狗往城西去,最後進了徐記雜肉鋪。”
“有人看見王大公子的狗,還是有人看見有狗往城西去。”這說法內中玄虛差別甚大,一個是王政安的狗溜出,有百姓親眼看到進了徐記雜肉鋪;另一個是百姓也不知是誰的狗,王府丢了狗,出來問百姓時,有百姓主動道出所見,檀允珩緊接着問。
前為百姓明知何人狗,後為不知何人狗,差別就在有沒有親眼見過王政安的狗,關系到審訊,和是否存有百姓故意說謊。
日上三竿,穿堂風有了明顯熱意,風過梨梢,清香淡淡,替了茶香飄雅。
檀允珩邊想,邊挪視線去看陸簡昭,還是一副老樣子,不屏息只凝神,手還在那盞涼茶壁上搭着,如座精雕細琢的玉雕,一動不動。
她瞥了一眼,當真是玉透面澤。
不由心嘆,上陣殺敵的人,歸來依舊能如白玉無暇,當天底下沒幾個。
王政安仔細回想了下,府上下人出府找狗的回話,道:“有見過的說有人牽着我的狗往城西去,有沒見過的說有條狗被人牽着往城西去。”
檀允珩看着王政安,平靜道:“事情還需王大公子着人把狗像送過來一幅,順便勞請府上出門尋狗的下人把問道的人都帶到司昭府來。”
說完,門外站着的蘇鳴和另一位衙役,進門将王政安請出去,偏堂裏外只剩下她和陸簡昭二人。
花窗空镂,四面透着微風煦煦。令人心曠神怡。
南祈朝女子參選科考,已十五年,早有了女子朝服和官服,司昭府內只着官服,女司昭官服是一件淺藤蘿紫色圓領大襟短襖,和舊紫色馬面裙。
發髻簡單,簪花鎖發,不帶釵環,不着飾。
愈發單調素淨裝扮,愈發挑人,檀允珩就是少之又少,不挑人的,仿佛着裝在她身上,只是錦上添花,遠不及她人鮮眉亮眼。
偏她性子不冷,不至于讓人敬而遠之,卻直讓人垂涎三尺,加上她出身公主府,身後撐腰之人是當今聖上,即便都城高門中的适齡公子,争相追逐她,家中父母亦不會說什麽。
追到即賺到,追不到是家中公子年少不懂事,說辭成章,讓人摘無可摘。
梨香拂過她臉頰,似有梨花順着她高挺鼻梁抖落,畫下清麗高潔,卻拂不走檀允珩心思一沉。
一切亂七八糟的思緒在檀允珩腦海裏閃過,被她理清後,明意道:“陸簡昭,事情好像直沖你來的。”
陸簡昭上陣殺敵,憑的不是蠻力,而是如何帶領将士少受傷,打贏仗,順利返營,都城中的彎彎繞他的确欠缺,可天下不分戰場和都城,拐來拐去的萬變不離其宗。
郡主口中的王大公子,他不知是誰,可這人剛才臉上明顯閃過害怕,是一種怕人不信他的姿色。
郡主威儀,他不曾尋人問過,只知郡主定是聖上親封,坐的是皇室臉面,何況司昭府是查案辦案之地,怎會不信有冤情之人語呢。
莫不是王大公子做了什麽騙取郡主信任所致,如此一來,倒顯得郡主不計前嫌,秉公辦案,不因往事而松懈今日事。
所言沖他來的,更應證郡主拿每樁案情慎之,無偏私,再三确認只為精準。
微微側過上半身将茶盞提起的空隙,無意同那雙明眸相視,築之梨香暗暗浮光,徐風有了憑跡,他枯深的清眸裏,幽邃不見底,眼前郡主的眸色泛光,照透他眸底,仿若能看穿他那般自信松弛。
單泠泠一眼,快然挪走,提盞飲盡,不留痕跡,道:“為何?”
檀允珩看着陸簡昭把那盞剩下的涼茶,一飲而盡,唇角緩笑,“陸司昭一來,案子便找上門,司昭大人不如想想,這案子是否阻了你去宗卷堂,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