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以為
第020章 以為
檀允珩聽母親問她,想起她初見陸簡昭那晚,汀蘭宴席結束,和母親一道回公主府,二人在馬車上的話。
南嘉景跟她說了一句話,“娘和舅舅永遠不會讓珩兒為難的。”
事實也是如此,檀允珩從不為難什麽,朝堂之上,她舅舅會替她攔下,都城之中,母親永遠站在她身後。
她常因有一個家而感到心滿意足。
正因如此,她才不願讓母親和舅舅多多為她操勞,再者陸世子家只兩口,人自幼随父征戰在外,一家子忠烈,嫁過去她不要太自在。
也好斷了城中高門的念想。
那晚檀允珩心明聲清,眉眼漾笑,“珩兒願意嫁人,要嫁個非我不娶的。”
她亦不願母親和舅舅為難,比起支持親王的朝臣逮到機會就說她的事,她寧願這樁事平息。
南嘉景當時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沒說,母女對坐,無需多言,彼此心知肚明。
漸漸每晚,檀允珩都會跟母親去說,陸世子的事,也想讓母親放寬心,她是真的想嫁,不只為怕母親和舅舅為難,為讓母親看到她的決心。
頭一遭,母親主動問她,冗夜深沉,無聲的冰悄然破了。
檀允珩放下碗筷,津津樂道:“娘,一切盡在珩兒掌控之中。”她往南嘉景那邊挨了挨坐,“今日的陸世子很是奇怪。”
南嘉景好奇長“喔”了聲,也放下碗筷,好奇道:“如何奇怪?”說完,靜靜聆聽。
夜風清涼,玲珑剔透的宮燈搖搖晃晃,照在檀允珩容顏淨麗,只見她嘴唇輕抿,眼珠微轉,神韻自然而然,想了一會兒,方道:“對我上心了。”
說的不鹹不淡,也不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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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閱人無數,慣會捕捉細枝末節,一個人的話語會騙你,下意識的動作不會,欲擒故縱于她而言,不過是讓陸簡昭娶她的手段而已,她又無需真心喜歡他。
南嘉景聽完,拿調羹在碗裏攪了兩下,誇贊道:“那是我們珩兒有心,有心人總有花開之時。”
當母親的,很了解自己女兒,為平息朝臣能說嘴珩兒的由頭,才找到陸家世子,滿朝文武,即便有皇帝心腹,也難以堵狗腿的悠悠之口,問題若想從根源上解,只能是珩兒嫁人。
陸家兒郎,人品非凡,将軍出身,有擔當之心,是個難得的,南嘉景知女兒脾性,心中一旦落了譜,必定是要奔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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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這日臨近酉時,司昭府接到了城西吳娘子前來報案,說鄰居孫萍家總有股死肉腐爛味,大門緊閉着,喊人沒人應,也沒進去瞧,因着是鄰居,偶爾還說個話,也不好咒人家不好,選擇來報案。
檀允珩和陸簡昭也沒耽擱,以防萬一,帶着仵作,速速跟着報案百姓前往孫萍家中。
天色漸晚,灰朦清涼的陰濁氣息,重重徘徊在城西又密又窄的長巷裏,百姓所居的巷子密集,往往一條巷子有上千百姓,街坊鄰居基本都老相熟。
檀允珩去歲來過這兒,為百姓鄰裏解決很多事情,要麽是百姓修房子多挪了占了鄰居一寸地,鬧到司昭府;要麽是街坊住的房子隔聲不好,半夜吵鬧的旁人睡不着,誰也不讓誰,一路吵到司昭府;再要麽就是覺着戶部丈量土地有問題,要她帶人再丈量一遍。
也是那個時候,她帶人重新将各家各戶耕種天地丈量一遍,确确實實有問題,上報朝廷後,經查,戶部尚書貪污受賄,黃金萬兩,上愧對朝廷,下愧對黎民,全家受牽連,去歲秋後斬首。
新提拔的戶部尚書乃她舅舅心腹,但戶部還有奸佞,王政安的父親,戶部王侍郎,此人是哪位親王的親信,也快水落石出了。
馬車駛到巷子口,便進不去,檀允珩下馬車時,陸簡昭躍馬而下。
傍晚風涼,朦朦天逐漸飄起細雨,巷子裏的街坊鄰居都搬着板凳坐在屋檐下,納涼遮雨,看着兩位司昭大人走過,起身施禮問安。
報案的百姓并沒大聲宣揚,除了就近幾家聞得到外,其餘家中嗅不到,事情不到親眼瞧見,切莫妄斷引起惶恐。
檀允珩和陸簡昭被引着到大門緊閉的百姓家中時,門外并沒上鎖,說明有人在家,常幸十分識趣地給檀允珩遞上長劍,檀允珩拔劍出鞘,扔給陸簡昭時,丢了聲:“開門。”
劍柄被丢過來時,陸簡昭長手一夠,瞥見檀允珩臉上那股機靈勁兒,透着少女該有的傲然。
陸簡昭站在原地,劍往前下方穿過門縫,慢慢往上,碰到門闩時,一下一下活動劍柄,不一會兒“啪嗒”一聲,闩子沒了一半支點,門一推就開。
門被推開時,屍臭味腥重,空氣中還帶着細雨潮濕,幾步過道後,就是挂滿葡萄架的方寸小院,和三間屋子,臭味是從中間和左側屋子傳來的。
門外有百姓好奇跟過來一看究竟,都被帶來的衙役擋在門外,唯一進來的是報案的吳娘子。
報案的百姓姓吳,名吳钿,一位女子。
吳钿跟在常幸身後,臉色難堪之餘,不禁咽了咽口水,臭肉的味道她不是沒聞過,明顯不是,孫嫂嫂家為何有屍腥味呢,她還住孫嫂嫂隔壁,細思極恐。
若不是她衣衫掩着胳膊,就能看到她胳膊上豎起的汗毛。
直到她被司昭大人一問,顫了個激靈。
檀允珩讓常幸在門外等,她和陸簡昭一人一間查探,仵作白湘先跟着她,出來後,她問吳钿,“吳娘子,可知這家人都叫什麽?”她照常問,例行公事。
她進這屋死者面龐被一刀刀刮花,死者是為了年紀的婦人,當是孫萍,脖頸上有刀刃傷,血流幹涸,看來是一擊斃命。
此前,她問過在甜香街撒潑的孫萍,求她即可活命,是孫萍不願,她自不會替旁人養命,幾日過去,落得個慘死的下場,真是一點不可惜。
從吳娘子去司昭府報案,她和陸簡昭相視一眼,二人共事雖短,但對案子的敏銳度一致,心知肚明,只等過來看個究竟,證實猜疑。
結果死者臉卻被劃了個不像樣子,屋裏沒有掙紮痕跡,吳娘子住在隔壁也沒聽到動靜,足以說明死者是在死後,才被劃破臉的,這得多恨孫萍一家。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不值得同情,在大街上拿她和整個公主府的清譽大吵大嚷,死有餘辜。
吳钿禀道:“這家人有位嫂嫂名孫萍,女兒名孫綏,早年死了丈夫,才搬過來的,母女二人相依為命。”
暗暗的天不斷飄下密雨,陸簡昭從中間堂屋出來,視線尋而一望,葡萄架下站着的一位女子,側顏明晰,談吐從容,如長銀針的雨偶爾飄在她錦緞官服上,轉瞬幹涸。
天色即暗,朦胧一片,衣着舊紫官服的女子清澈透明,仿佛透光,站在寸寸深幽下,依舊清麗自然。
陸簡昭在聽到吳娘子話後,莫名想到明儀郡主登陸府門的那晚,殷管家跟他說的一句話,“明儀郡主早年喪父,與長公主相依為命。”
莫非殺害孫萍母女的人,還想将事情鬧大。
郡主喪父,孫綏喪父,文官最好咬文嚼字,同而為人,命卻不同,無端能給公主府扣頂帽子,清貧之人命如飄萍,皇室中人命中富貴。
孫萍從司昭府被放出後,在街上大喊:“郡主英明。”是想身終得自由,還是知道自個活不成,給自己留條能死而瞑目之路呢。
白湘把兩間屋子裏死去的屍身細細查探,一模一樣的死法,但脖頸上的傷口不是一人所為,一刀斃命不錯,刀法不一,明顯二人所為,這二人大致聽命于一人。
一番探究之後,常幸吩咐門外的衙役進來,把屍身擡回司昭府。
檀允珩和陸司昭對住在這裏的百姓一番安撫過後,默契使然的加快腳程,回到司昭府。
司昭府衙的廚子是做晚膳的,去歲做整個衙役的,今朝前些日子只做留守衙役的,今兒在得知案子在傍晚時,多做了些。
一批一批的衙役進出膳房,唯獨不見兩位司昭大人,廚子見狀只給大司昭大人留了些出來,看見常幸用完晚膳,過來拿,他快速給人遞上熱乎的。
偏院梨花淡淡風,雨敲嫩白孤舟漾。
司昭府偏堂裏,檀允珩倚着花窗邊上站着,掀眼看着院中打落一地的梨花。
清風卷葉舒,風跡尋覓處。
堂內長燈明亮,暖黃如春,罩在一人周身,這人從回到司昭府,就搭坐在官帽椅上,一言不發,矜冷漠然,事情越廂瑣碎,無形之中,周身愈發冰寒,與暖春漸漸生了層隔閡。
遇到實在想不通的,腦海裏順當跳出一句明爽聲音,“在司昭府不懂要問。”
陸簡昭:……
也斷了他所有歸整好的思緒。
不懂就問,于是乎,陸簡昭瞥了眼身子倚着,還在看窗外的檀允珩,“小司昭大人在想什麽。”本來想給自己斟茶,神使鬼差地翻了兩個瓷淨茶盞,只好斟了兩盞茶來。
他不明白,檀允珩回來為何一言不發,不應按之前說好那般,說出口嗎?
檀允珩身子是側倚着花窗旁站的,聞言,回側視線,看着穩坐着,提盞一飲而盡的陸簡昭,明燈幢幢,未曾把這人一身霜寒洗滌,依舊冷如寒冰。
她不管這個,淡而一笑,明快道:“陸司昭以為我該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