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腳步

第022章 腳步

一連下了幾日雨,到朝臣每月沐休這日,天還是沒能放晴,濛濛細雨,輕紗編織,涼意舒卷昙華煦煦吹來,讓今歲本就早來的夏日炎炎緩了步伐。

神民大街前沒了往日喧嚣,一道清晰馬蹄‘噠噠’聲和車轱辘濺起水花攪合地聲緩緩駛來,聲逐漸厚重,行至司昭府前,銷聲匿跡。

淋淋漓漓,迷迷蒙蒙,隐約得見馬車上下來一位女子,丫鬟撐着一把素油紙傘将其送到府衙門下,轉身上馬車離去。

一進府衙的長廊,風潇潇,竹簾搖曳,翠竹冽香沉寒,撲面而來。

檀允珩走着走着,側擡了下頭,烏雲霾在天上,一眼望不着邊,雷電瞬間閃耀,薄霧扯着水汽掠過身旁,撲朔而迷離。

濕潮的氣息罩在整座司昭府裏,怕是待會還有一場大雨。

按例朝臣官員每五日沐休一日,為防止百姓報官無門,司昭府除外,檀允珩一般沐休,都是不得不去赴宴,她才會專程休上一會兒。

今兒她沒休,陸簡昭倒是休了一日,府衙裏也有一半衙役也休,剩下的改日休,整個府衙比往日清靜許多。

穿過竹影沙沙,梨香陣陣,檀允珩步伐松常開了卷宗室門,每次閑暇,她都會在宗卷室一待一整天。

司昭府是令元帝登基後,所設為民請願之地,目的是想天下萬民有冤可伸,有朝可依,前任司昭并非先皇的人,更非親王眼線,此人大公無私,處事卻不果斷,被朝臣彈劾多次,聖上一次又一次将人保下。

後來她聽聖上講,前司昭大人那番做派,是身為帝王的緩兵之計。

朝臣看來,聖上登基不名正言順,即便登基也是孤立無援,唯一可信之人領兵打仗,歸不來,朝中各方勢力壓境,讓聽命于聖上的第一個三品官,步步錯步步錯,纰漏瑕疵,才能讓朝勢放松警惕,想着聖上看人也不過如此。

其實,前司昭大人沒任司昭前,是個六品文官,先皇在世,中立不站隊,聖上登基,審時度勢,是個英明的。

這麽些年,兢兢業業,卷宗整整齊齊,一絲不差,為人處世不被旁人擾,足以見得此人眼界超前,只為稱帝者馬首是瞻,以至于給她這個司昭做了嫁衣。

百姓喊冤早年便有,只是前司昭大人,佯裝辦不好差事,一件一日可解決的差事,人能拖兩日,導致她上任後,肅清嚴己,得了便宜,百姓親切稱她為父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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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宗室是個單獨的院子,院中空無一物,只有無不盡的青石板和磚石,檀允珩手持一卷宗來看,坐在挨着牆的官帽椅上,隔窗聽着外頭水花掀浪,急如湍流。

這卷宗上記載,聖上登基後,陸侯領兵打的第一仗,北冥之戰,久至五年期。

北冥地帶身處要地,富饒人多,在短短五年裏,在北冥皇帝帶領下從一個寂寂無名的小國,到能和當時的南祈一較高下,可見北冥皇帝英勇,此人十歲稱帝,同年領兵打仗,五年領着民富,是個實打實的好皇帝。

然南祈先朝內憂外患,即便與他國周旋,也是敗仗連連,陸侯在先皇将領麾下,跟北冥軍交過手,深知北冥軍身負拼勁,卻是一群有着慈心的少年兒郎。

若不攻,便要被攻,誰也不願背井離鄉。

北冥帝有旨意,每次北冥勝仗過後,不管是敵軍還是友軍,都會好生埋葬,慰藉在天之靈。

令元帝登基後,陸先鋒任大将軍,第一要領,就是奪了北冥這個要塞,利用北冥人心慈利處,反攻。

從北冥近南祈的一座城池,麗州城開始,那一仗之前,北冥曾向南祈先朝伸以援手,令元帝領兵,陸省先鋒,才轉輸為贏,南祈國有了兩年緩沖,接着令元帝登基,不猶豫分毫,奉陸省為候,命其為昭平大将軍,挂帥打出去,天下大統。

兵不厭詐,攻打北冥,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令元帝和陸候商讨過,拿下北冥,勢在必得。因北冥帝的信任,麗州城并不對南祈設防,結果麗州城破,這仗打的并不久,麗州之戰甚至是北冥之戰裏最為輕松的一仗。

陸大将軍一鼓作氣,誰知北冥兵力強碩,只好與其慢慢周旋,計策為上,出兵即緩兵之計,足足五年,北冥軍才潰不成軍,順安軍也元氣大傷。

北冥帝的一紙投降書,令元帝以北冥每隔五年要送往南祈一批奴隸,并将北冥皇後肚中孩兒為附加,才接納了北冥投降。

北冥帝文韬武略,若非北冥上下所有人心善,那就是南祈自取滅亡,令元帝不得不防,每隔五年的奴隸足以抽調北冥年輕一脈,讓北冥再也翻不起浪。

北冥皇後肚中孩兒若是女胎,七歲即送往南祈都城栽培為皇子妃人選,若是男胎,落胎藥奉上。

最後亦句,依舊是前司昭落的筆。

南祈十二年,北冥公主,北冥玉見落腳南祈皇宮。

檀允珩手摸着‘北冥玉見’四字,心善的人縱有萬千文韬武略帝王相,也是撐不久的,心善的皇帝,于百姓是福也是禍。

身後官帽椅上的撐子托着她後脊,明窗吱吱呼呼被吹響,陰陰吹着她脖頸微涼,她惋嘆呢喃一句,“只是苦了,七歲背井離鄉的阿見妹妹。”

自古逐鹿,死傷大有人在,北冥戰敗,何嘗不是搖搖欲墜的南祈,重拾民心的起始,又何嘗不是令元帝坐穩江山社稷的撐柱。

檀允珩頭往後一仰,視線正好對着卷宗室裏那塊寫着‘心明淨身’四字牌匾。

在卷宗室裏要摒棄一切雜念,切勿被卷宗牽心。

她眼神靜似春雨過後,湖面波瀾不驚,心緒卻恍惚所以。

不可否認,陸候文武兼備,可惜早年遇人不淑,兵行多敗,與陸夫人新婚燕爾,分隔幾年未歸,令元帝慧眼識珠,陸候帶兒披甲上陣,才有陸世子的文武奇才。

新秀後起,青勝于藍。

半個晌過去,雨越下越大,沒有停的跡象,屋檐瓦當滴水似箭,光陰如梭,常幸匆匆跑來尋她,手扶了一下卷宗室外的門沿,緩了口氣,道:

“大人,不好了,城北屋舍斷梁塌陷,有百姓身亡。”

檀允珩才猛地回神,開門而出,“你再說一遍?”不知是剛起的急,還是不想百姓有事,又或兩者兼有,心突突跳。

這麽些年,城北住的都是些因災流入都城的流民,和北冥數不勝數的奴隸,搭建的屋舍由工部領命翻繕過一次,工部尚書大人親自監察。

不管哪裏的百姓都是百姓,他們沒有做錯什麽。

工部絕不該有這樣的纰漏。

常幸也是沒事鮮少沐休,今兒沐休一大半,他過來後,頂了沐休衙差在門口守着,看着一人衣衫破洞,冒着大雨前來擊鼓,他速速來禀。

檀允珩心頓了一下,随後安排道:“這樣,你派人去趟工部,找工部侍郎禀明,讓她着人前去一探究竟,将報案之人遣返,就說案子司昭府不接,府衙只留兩個,其餘在的衙役換上私服跟我走。”

城北屋舍有了纰漏,是工部之疏,理應工部出人出面,司昭府前去查探身份不合,城北百姓來司昭府報案,是抓了救命良藥。

為官者,待百姓,一視同仁,換私服救人,兩全其美。

**

暴雨傾注,黑雲翻滾,下水如瀑。

城北的百姓無論是躲難過來的流民,還是北冥送來的奴隸,這會都拿衣衫擋過頭頂,淋在暴雨下,地上亂飛的油紙傘,八歲的孩童嚎啕大哭,都沒在無盡下水中。

他們不敢在屋舍避雨,接二連三地塌,躲着恐連命都沒了,只好在外頭淋着,風雨瓢潑,身涼發抖。

檀允珩趕到時,還有屋舍在不斷傾倒,立刻吩咐衙役先去已經塌陷過的地方尋人,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卻轉身跑到一條無人巷子裏,剛走到屋檐下,油紙傘還沒來得及收,有一女童眼尖看到她,風雨無阻的跑過來抱住她的大腿,是南祈十五年送來的一批奴隸,今歲年齡尚不足十歲,男女皆有。

“大人,我有婆婆被壓在下面了,您快救救她吧。”一個年齡只有九歲女童,膽子很大,不知來者是哪位官家,就敢抱着她的腿哭喊着。

檀允珩把手中油紙傘往這位女童那邊側挪了下,比了個‘噓’地手勢,摸了摸女童的淋濕的烏發,她身子一蹲,跟女童持平,“姐姐離得近,是從家裏偷過來的,不能被人發現。”

女童雙手在身前扣着,很是拘謹,滿身髒兮兮地樣子被雨水淨洗,露出一張黢黑的小臉,眼神純真,點點頭。

女童看着眼前跟他一般高的姐姐,明顏高潔,想到婆婆常跟她講的為百姓謀福的父母官,“您是那位大人對嗎?”聲音童稚。

檀允珩從懷中拿四方帕子給女童拭掉些臉上的雨水,“今日就當沒看見姐姐好嗎?”說着,把自己撐着的油紙傘遞給女童,“拿着油紙傘,待會兒婆婆被救出來,給婆婆打上。”

聲音聽起來略微沉滞。

女童知道來的人是誰,安心的點點頭,父母官一定能救出她婆婆的,拿着油紙傘原路跑回。

檀允珩蹲在一條無人小巷裏的一處房檐下,沒起身。

衙役着私服可以露面救人,她不能,工部侍郎是三公主府的大小姐,南伊忱,認得她,卻不認得司昭府的衙役。

工部尚書告了假,回鄉給病逝家母守靈,至今未歸,所以南伊忱這個侍郎來。

檀允珩就在這兒等着,等着被救出的百姓被南伊忱好生安置。

說曹操曹操到,檀允珩聽着南伊忱聲音,在離着不遠的巷子外高喊。

“抓緊時間救人。”

心中也不知到底有沒有平靜,她的視線垂看着小巷石板上不斷濺起的水花,偶爾還會跳到她臉上,也不見她往裏挪一下,甚至有步伐款款而來,她都沒張望一下。

腳步在雨天裏還能輕盈的,除了一人,她想不到有誰。

待人撐着一把油紙傘走近,一雙沾濕的黑靴出現在她視線裏,雨打芭蕉,點滴霖霪,熟悉的清冷凜冽。

錯不了。

“站會兒吧。”

男聲比漫天雨刺柔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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