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特意
第023章 特意
這日一大早,陸簡昭乘馬車去往城東一處風景上乘山水莊子,莊子是三公主府上的,住着的是三驸馬。
三公主年少心盛,雖然母妃是平頭百姓,好在容貌名滿天下,被擄入宮侍奉先皇,榮寵一時,有了三公主後,也成了先皇衆多舊愛中一個,但三公主随母妃,姿容一絕,容貌不能當飯吃,卻能賞心悅目,得了個好郎君,夫家為先皇盡心竭力,早年嫁人,風光一時。
夫婿待她極好,兒女雙全,好景不過幾年,令元帝欲把公主所生養的長子接進宮中,還推了另外條政令,“即日起,公主不再下嫁,驸馬入贅,所養子嗣,改随國姓。”
三驸馬不願改姓,更不願自個孩子入宮,三公主于驸馬有情,不願和離,支持改姓,二人僵持,最終三驸馬自請下堂,搬到莊子裏一個人過日子。
莊子山水環繞,清新渾成,雨中盎然。
陸簡昭被三驸馬身邊下人引到莊子裏時,三驸馬正背對着他,坐在廊下花架子旁擺弄花草,他撐傘走近,只聽三驸馬對下人道:
“你們都下去。”
陸簡昭走上臺階,把油紙傘合上,放在角隅,方禮貌道:“在下,昭平候府,陸晏。”
此人一家卷入當年奪宮之亂,力保先皇,令元帝念其忠心,貶為庶民,念三公主真心喜歡,也沒勒令三公主與三驸馬和離。
三驸馬,名聞琅。
聞琅拿着交刀慢慢剪掉多餘花枝,沒因人來而上心,只道:“聞陸世子英明勇武,乃我朝功臣,聞某有失遠迎。”
話漫不經心。
“三驸馬言重。”陸簡昭不曾客氣,說得毫無情緒,他來有正事,直接坐在三驸馬提前給他準備的圓杌上。
三驸馬莫名快話,“叫我聞琅。”
陸簡昭臉上快然閃過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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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明儀郡主講,三驸馬此人好面子,前二十年順風順水的,出身世家大族,天之驕子,禦前侍衛,迎娶美嬌娘,一朝遭貶,尚可緩和,但絕對緩不了子女改姓,自己入贅,接受慣了旁人稱呼聞世子,受不得驸馬稱謂。
天下男子亦如此。
依軍營糙話講,三驸馬只是披了層鳳凰殼子的雞。
陸簡昭神色淡淡,熟視無睹,故意道:“三驸馬若不喜歡,我這兒有一妙計,可還三驸馬自由身。”
聞琅閉眼嘆息,他手中交刀被他捏的發抖,一氣之下,花枝被剪了個不成樣子,如果他能擺掉‘三驸馬’頭銜,他很樂意,只是此前,他不想再聽到
三!驸!馬!
聞琅寧願和家人一同做個庶民,态度堅決道:“聞琅洗耳恭聽。”
陸簡昭捏人短處,本沒打算拐彎抹角,“你可知,三公主着一婦人孫萍在街上大罵端蕙長公主驸馬,撇下糟糠妻,為攀高枝入長公主府,辱罵郡主。”
聞琅日日被關在院子裏,素日除了三公主念及舊情過來探望他,甚至連自己的孩子都不願來看他,外頭的事他悉數不知。
當年他搬來莊子前,有所耳聞,端蕙長公主新納了驸馬,攜女入府,其女被長公主視若親女,冊封郡主。
都城百姓人人皆嘆,這位郡主天生好命,父親一朝被長公主看上,連着郡主也飛上枝頭變郡主。
再往後,他被困于此,與世隔絕。
三公主的龌龊事,他不願聽,娶之,與其做幾載夫妻,他不悔;于人決裂,他亦不悔,心有堅守,不可摧殘。
借此和離,他心向往。
聞琅道:“不管世子爺成算何事,聞某唯有一求,與妻和離,還我自由身。”
“我來,就是只為你與三公主和離。”陸簡昭從袖口拿出一張蓋着聖上私章的和離書,上頭寫:
‘朕念聞府為先皇鞠躬盡瘁,三公主與三驸馬長年異居,夫妻本相煎,即下和離。’
聞琅把交刀置在花架上,雙手捧着這道和離書,日盼夜盼的東西,終于拿在手裏,有喜說不出,萬分感激,斜着身子摸到一旁的拐杖,想起身叩謝皇恩,被陸簡昭一話攔截。
“不必謝,司昭府有事相求。”陸簡昭表明過來身份,“授意三公主的孫萍母女,從司昭府出來後,被害于家中。”
聞琅這才好好打量陸世子,一襲淡雅圓袍,名貌其揚,瓊枝玉樹,隽氣非凡,陸侯爺他是見過的,比陸候看着冷了些許,眉目文質清雅,濃濃書卷氣,可見陸候戎馬半生,不忘世子書香。
他記得陸夫人和陸候都文采斐然,兒子随父随母,甚好甚好。
須臾,聞琅有話:“司昭大人,想讓聞某怎做?”他改口改的快,陸世子身份,必不會是個無名小卒,司昭府的司昭大人,才是陸世子歸宿。
陸簡昭直言:“藏好和離書,回三公主府一趟。”
聞琅眼中精氣一閃,唇邊落笑:“司昭大人不怕我與三公主沆瀣一氣?”
陸簡昭手放在膝蓋處,指腹隔着衣料點着,他不笑也不慌,甚至不以為意,聞琅什麽人,在那場宮變中即便腿落下毛病,也要奮力護先皇一命。先皇死,不屈聖上,身骨潔傲,一旦認準的事,不會改之。
就像與三公主結為夫妻,聞琅不在乎三公主母妃出身,能否給聞家帶來什麽,身份是自己掙來的,不是旁人給的,和離亦是,心氣寧死不屈,不願再與其過了。
怎會反悔。
陸簡昭淡口一言:“郡主與我同為司昭,都信你。”
聞琅垂頭,呵笑一聲,“我說呢,陸家父子回都城期日,沸沸揚揚的,就連我這處閉塞的莊子,都知不過半月,陸世子怎會明朗我與三公主事,原來司昭大人授郡主所托。”
公主府乃皇室顏面,這事不光明,除了皇室中人,聞琅想不着還有誰知,“恕聞某多言,司昭大人同郡主僅是同僚?”他并不知那日發生何事,好奇一問。
陸簡昭敲衣料的指腹輕微頓了下,稍縱即逝,“是。”話宣于口,幹淨利落。
聞琅意味深長‘哦’聲了然于心,竟是郡主有意納陸世子為郡王夫,言歸正傳,道:“兩位司昭大人,讓聞某何做?”
小半晌過去,廊檐外暴雨如注,茫茫雨幕,陸簡昭執傘背影,隐隐綽綽。
倘若風雨有歇,陸簡昭尚可馭馬,今兒起身時,天陰陰沉沉,恐雨勢漸大,故而乘了馬車,他第二次坐馬車,城東的莊子大都是先皇或聖上賞給皇室子女和有功勳的大臣的,莊路平坦好走,頭迷瞪地狀況也稍稍見好。
事妥當,他吩咐車夫去趟司昭府,說是沐休一日,有了上次郡主的繡球被他錯手弄丢,這次他打算親走趟司昭府,早些告知郡主,三驸馬事,好讓孫萍母女一案有個了結。
司昭府前,倆衙役昂首站着,見挂着陸府木牌的馬車自朦胧而近,馬車将停,一衙役往臺階處走了幾步,隔着珠簾雨幕。
陸簡昭剛起身準備下馬車,就聽到臺階之上,有人喊聲。
“司昭大人,有流民報,城北屋舍塌陷,小司昭大人剛走不久。”
旋即,陸簡昭重新坐下,跟前室車夫道:“去城北。”
雨水沉重,阻了好些路道,陸簡昭拐了小巷趕到時,看到了停在空巷裏的馬車,猜到了明儀郡主在此,沒露面。
官銜各司其職,環環相織不相扣,工部事輪不上司昭府插手。
百姓既報司昭府,府衙不會坐視不理,聖上二十年前任他父親為大将軍,打了這麽多年仗,為得是讓天下百姓免于流難。
二十年前兵荒馬亂,各國風雨飄搖,外患重重,百姓惶恐,難民流離失所,如今天下既定,百姓有屋可去,朝廷撥了銀兩,工部克扣,才會出此等疏忽。
空巷綢雨密布,眼霧缭繞,陸簡昭手緊扣着油紙傘柄,緩步慢行,走到一門頭下,看見了蹲在一緊閉門戶前的明儀郡主。
雙手環抱,紋絲不動,蹲着的位子不大靠門,瓦當珠簾落的水幕甚至能打濕她的裙擺處栩栩如生的絨花,纖密的睫羽挂着層層風捎來的潮濕,也不見其往裏挪一下身子,仿佛想什麽入迷。
陸簡昭有事跟郡主說,隔着雨幕砸落,一個蹲在房檐下,錦衣沉陽裏;一個站在風雨中,素袍輕如月,道:“站會兒吧。”他挪步自覺跟郡主站在同一房檐下,在另一旁合傘,抖了抖油紙傘面上的水,“三驸馬那裏我去過了,郡主所托,已妥帖。”
一氣呵成,他想與郡主交代一番,若人蹲着他站着,于理不合。
檀允珩沒起身,一來她腳尚未麻,二來除非她自個想起,不然她不起,側擡了個頭,看着來者,這人一路走來,即便有油紙傘撐着,雨勢浩大,沾濕衣衫,圓斑由深及淺,在此人素淨的袍子上落得淡雅如缥缈薄霧,遠山近瞧,茫茫人影臨風,沉穩脫俗,執筆暈墨地山水畫瞬間啞色。
山水間,玉盤回聲,遠方少年勾勒山廓。
“陸司昭特意過來找我,就為了說此事。”檀允珩語調輕明,咬重‘特意’二字,給少年黯然的山染了鮮亮幾筆。
眼下,陸簡昭出現在這兒,非常合事宜,先決是此人去過司昭府,不然可沒旁人知城北事。
那麽陸簡昭去司昭府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去過山水莊子,吸得先前繡球教訓,想折回司昭府親自告知她。
陸簡昭垂眼盯看郡主那雙明眼三千淨,毫不猶豫道:“為萬千黎民來,也為郡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