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價錢
第045章 價錢
話音稍落, 馬車穩停,前室那句“郡主,世子, 司昭府到了”,讓二人不約而同閉了聲, 陸簡昭将攬着檀允珩腰的手松開,二人臉色轉常, 前後腳下馬車, 唯有檀允珩被拉着的手腕一成不變。
神民大街一到夏日,晨起支攤的人早早收攤, 這會兒竟是攤是攤,人不見人, 寂靜無聲,唯獨司昭府門前迎陽下對頭站着衙役有二。
陸簡昭下馬車後,握着檀允珩手腕的右手往下一滑, 指尖去夠檀允珩毫無防備的左手, 不費吹灰之力就與檀允珩十指相扣。
粗糙的指腹劃過細繭繁生, 十指相扣, 不出意外的一個真無聲無息,一個似擲地有聲。
今兒常幸抵了位家中臨事的衙役在衙外值守, 兩位大人一同進去後,他和對面值守的衙役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朝門裏投了眼。
有點怪,又說不上哪裏怪。
小司昭始終如一, 大司昭今日看上去不像弱冠之年, 倒像和小司昭同年而生。
常幸搖搖頭,據他跟小司昭共事五載, 小司昭若在乎大司昭的年紀,便不會有城牆下大司昭相拒一事。
另一位衙役注意到了大司昭從小司昭馬車上下來後,與小司昭十指相扣,似故意做給他們看。
雙雙分了神,到有人走上臺階,過來輕咳兩聲,二人才反應過來,作揖:“徐大人。”
“小的,這就去通禀。”常幸說完,挪身就走,一刻也不耽擱。
檀允珩換完官服,将東偏房環視一圈,兩日前,肖繡安攜随她一同被救出來的丫鬟向欣,啓程回平邑去了,肖繡安臨走道別,“不願錯過今歲秋闱,來日再見她,一定會是平邑主簿,執筆寫盡平邑惡事,寫出女子胸襟,讓平邑同夏商兩位姨娘那般厄運的女子都能走出淤泥,向陽而生。
南祈二十年未徹底掰正捂着眼,沿先皇而繼續的家門,輕易之事皆有艱辛而來,唯有走過回首,新人才可易之。”
不管是原先住的先司昭,還是住了沒幾日的肖繡安,都為着我朝繁華低垂處,門裏百姓鄉而并進。
平屋處處清風骨,落花起繁方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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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允珩拉門而出,沒半分吃驚,目光朝她這邊右側檐下一掃,陸簡昭順光抱臂,一側身輕抵廊柱,那身舊紫色如意紋圓袍,發間白玉冠,腰際環佩明,氣宇軒昂,祥雲挂落在他身上映祥雲紋飾,天落文曲,五官俊雅,眉宇無鋒。
迎面相看,陸簡昭相貌功名文秀,樣樣俱全,檀允珩覺着這樣的人為她所用,甚是養眼。
二人四目相望,相顧無言,一個心有成算,另一個心有謀算,都溺在眸底,誰也窺不得,誰也不相讓。直到常幸的步伐進院,二人神色不約而同有了警惕。
常幸走過來,擡手摸了下鼻尖,“吏部徐大人來了。”因着徐大人是小司昭的夫子,常幸每每看見徐大人,心中直犯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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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堂院中,落完花的梨樹漸漸長出幼梨,一堂滿綠,拂去半暑熱,擋不住堂裏缸裏冰塊化得飛快,偏堂難免溫色涼了些。
檀允珩坐在一側官帽椅上,身上的熱意褪了不少,徐鴻越過來,她再大的官,也坐不得高堂,她不坐,陸簡昭自而也順着她身旁坐。
徐鴻越就坐在倆人對面,慢慢嘬茶。
花窗接連不斷散進的熱意,全在甄沒無聞中藏形匿影。
經上次城北一遭,檀允珩心中除了對這個夫子該有的尊敬,嚴厲害怕什麽的,打徐鴻越從桐黃郡回來便慢慢不存在了,如今她不僅能開夫子的玩笑,也能不行夫子禮了。
就是這個被省掉的夫子禮,讓陸簡昭看在眼裏,慌了心神。
他親眼瞧過那場接風宴上,檀允珩恭敬朝徐侍郎施禮,也瞧過那日在馬車裏,二人眉眼相觸,沒了拘束,還有那日當晚徐侍郎懷中抱着一盆檀允珩種的杜鵑花,夫子禮再一消,夫子與學生關系隐沒,只剩平起平坐了。
陸簡昭不動聲色,左手往右一挪,覆在了檀允珩扶在椅柄上,半握放着的右手心裏,五指往下一陷,緊緊握着。
那又如何,賜婚聖旨上明白寫着他才是和檀允珩成婚的人,想到中秋他與檀允珩要成婚了,心中便舒坦許多。
檀允珩順了一眼那只長年握劍,寬厚有力的手手背,曬得比其他裸露的膚色深了些。
馳騁沙場,只黑了手背的将軍,絕無僅有,陸将軍不是,陸夫人……
陸夫人生的白淨。
看來是随陸夫人。
擺在花窗邊高臺小幾上的沙漏不斷流下沙礫,上衙辰時,徐鴻越已坐飲一盞茶,也看了一盞茶功夫對面二人,一言未發,卻有千言萬語說于他聽。
陸世子此人他接觸不多,唯一可确定的便是珩兒眼光不會差的,何況那般防着他,也是在意珩兒的表現,情愛一事本容不下第三人,陸世子此舉是對的。
珩兒故意朝上的手心,讓陸世子安定不少,他默了眼五指深陷,五指無動于衷,明了一笑,“我記得陸世子與我同歲,弱冠之年。”
“夫子所言極是。”陸簡昭颔首,敏銳一言。
徐鴻越又言,“陸世子小小年紀,造詣非凡,城北重修屋舍,若非陸世子起了好頭,那些長居都城的官宦封蔭世家,才不會募銀兩,替流民奴隸着想。”他來的正事,就是替大皇子走一遭,過來感謝的。
明儀郡主在瑞親王壽宴上所言,陸世子壯舉,在都城門中都傳遍了,城北暫居他地的流民奴隸都等着感謝陸世子呢。
此事陸簡昭聽府上殷叔說過,檀允珩以他的名頭捐了一千二百兩,怎麽偏是一千二百兩黃金呢。
陸簡昭扣着檀允珩手心的手收了一下,不是一千兩,也并非南大公子的一千五百兩,這是何意呢。
他初聽此話,只覺檀允珩愛慕于他,故意為之,都是想讓他娶她的手段,這一次被徐侍郎一提點,點醒了他。
當然,也不影響他神色平靜,看着徐鴻越,道:“流民之前也有家,奴隸之前也有國,南祈安康,流民奴隸方一家,學生略盡薄力,夫子說笑了。”他周全一番,滴水不漏,檀允珩的性子,別的他不了解,不掩飾做過的灑脫心性,他感觸頗深,既然她能以他名頭捐銀兩,自然也是不在乎他是否承這情的,檀允珩不在乎,他不能不拾。
當下沒拾,又給了一次機會,若還不拾,那他陸簡昭才是徹底沒機會了。
流民之前也有家,奴隸之前也有國。
流民奴隸方一家。
檀允珩沒想到這是她從陸簡昭口中聽得的話,城北一直是阿見妹妹的心結,也是都城最為薄弱之地,南祈将士征戰五年起,北冥奴隸第一批送往都城,朝廷辟了城北供住,彼時城北荒涼,随意搭了草棚庇蔭,也是那會兒,南祈幹旱水澇,層出不窮,各城流民入都,每逢災,必有疫,朝廷初修城北,提前預防瘟疫橫生,才保了流民和北冥奴隸安危。
那是一批上了一大把年紀的北冥奴隸,和能走到都城活下來的流民,閑了尚能做一起有說有笑,共患難人質樸,而後十年,再次修葺的城北,煥然一新,不見當年故人,剩下高高在上的流民,和永不得翻身的北冥奴隸,甚至奴隸讨好守衛和流民,欺負到手無縛雞之力的流民頭上,只為少受些欺負。
為此,她舅舅也撤換了一批一批看管城北的巡兵,都無濟于事。
南祈外擴疆土,城中男兒郎不斷有充軍之舉,都城兵力多年薄弱,士兵城東西南三處已是艱難,剩下城北也是些末等巡兵,久而久之體會到官階,便會放肆,即使南祈條令再嚴苛,也總有人頻頻癫狂。
單她入司昭府五年裏,城北命案壓迫樁樁件件,先司昭受命于她舅舅,無法果斷理之,拖着拖着流民奴隸愈發離心。
今歲陸家順利而歸,順安軍整頓,待城北重修,城北亦不會再是往日慘狀,陸簡昭言之有理。
感謝陸世子領了個好頭,不如謝謝珩兒的謀算,徐鴻越來之目的,特意為陸世子而來是真的,不全是感謝,多為敲一敲,陸世子熟悉心中情前,都做了些什麽。
旁人不知,他這個做人夫子的,還有一并在意珩兒的人,怎會不知呢,徐鴻越坐了沒幾時,長身離去,近些日子,城北重修方興未艾,大皇子整日緊盯,他也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偏堂上,少了一人,也沒比三人時寂靜多少,置冰塊的缸離檀允珩不遠,裏頭的冰塊消了小一半,眼瞅着她就快看不到了,那只被鎖着的手,一個姿勢久了,一直沒上來麻意,是陸簡昭一直給她活動着。
“還舒服嗎?”陸簡昭冷不丁問她。
“舒服啊。”檀允珩被伺候慣了,舒不舒服她品的出來,也受得理所當然的。
就這個态度,陸簡昭在問“貓養多久”那會兒,也到聽過,在普通不過的話,甚至不帶語氣,總讓人有一種莫名得寸進尺的沖動。
“那一千二百兩?”上次他不确定檀允珩知不知那事兒,諸多迂回,這次他心知肚明,直接問道。
檀允珩頭挨着官帽椅後背高處,身子坐的松快,這裏又沒外人,閑來無事的,自己舒坦才是,她那話多為故意讓人沒了警惕,事情還沒到時候,與其等着陸簡昭去外頭自尋答案,不如她先說于人聽。
“自然是買小陸大人心動的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