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見外

第047章 見外

“讓駐這裏的大夫馬上到花錦閣見我。”陸簡昭泠泠丢下一句, 抱着檀允珩上了四樓。

半閑別苑分除去一樓,分上三下三,依文雅區分, 上三雅閣,取悅科考官場風骨, 下三文築,捉富人上不得科考場的遺憾。

文人喜風雅, 上三閣清靜有榻, 裏頭多有今秋闱提早入都拜師學藝者;富人心滿志,下三琴棋書畫, 地臺拔高多有登高之意。

文人高無需寓,富人志多寄情。

成衣鋪掌櫃, 就是半閑別苑的老板娘,不願以老板娘身份露面,卻想親耳聽之來者喜好, 窩在成衣鋪裏掩人耳目。

即使來的是常幸, 檀允珩也會讓常幸翻進成衣鋪, 打着司昭府的旗號将老板娘盤問一二。

陸簡昭自是在成衣鋪問過一番, 又将上三下三走了個遍,再好的隔音, 窗之處也是薄弱之地,常幸是個不紮眼的,走在廊下無人疑心,他既來, 尋的路數自不能是廊下, 而是屋裏。

半閑別苑場子風雅不俗,文人墨客, 富人把酒對飲,上三下三,每層都有一暗道連閣築,暗道裏不隔音,暗道外隔音。

從成衣鋪子裏單獨旋而上,話是檀允珩在馬車上先與他講的,是以他進了成衣鋪子換了衣裳,問了一嘴,老板娘照實相告,未敢隐瞞。

暗道藏在牆裏,風不外漏,狹而一人,陸簡昭自下而上走了一圈,回到那聲熟悉的三層左八房,聽到清脆砰響,他回到一樓,抄了最近的樓口盤旋而上,就看到檀允珩從房裏沖出,背對着他手盡力抻在欄杆上,看到小二上來,她的身子徹底失了準向,綿軟下墜,他幾個疾步,才将人攬在懷中。

指腹往她手腕處一搭,再一翹,旋即把人打橫抱起,跟迎面跑來的小二擱下一句,去了花錦閣。

花錦閣是他在暗道裏聽到的文人吟詩作賦的閣間,陸簡昭照着花錦閣的門就是一腳,裏頭的人手中不是擇書講注,就是調琴賦詩,明顯毫無防備,身子被吓得一顫,紛紛朝門口投過來目光,就見一清風男子,冰清玉潤,素色文然的長相,眸色不明,渾然朦了層秋霜寒,懷中女子被男子好生護着,衆人在看到那枚明晃晃被一襲月白竹紋圓袍的男子挂在宮縧上後,紛紛反應過叩首。

門‘嘎吱嘎吱’響着,男聲清冽無調,讓人捕捉不到任何思緒,“将閣中冰塊挪出去,你們暫到廊間暫滞。”人聚的多,冰挪的越快。

衆人阖門而出,兩人一擡冰鑒往放在地上,直腰面面相觑,其中一女子稱。

“那是明儀郡主的環佩,和陸小将軍。”這女子張了下口,手快速捂住,“郡主受傷了?”疑惑從指縫流出。她雖沒看清郡主正臉,但定然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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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男子小聲附和:“郡主是司昭府司昭,武功本就了得,何況陸小将軍在,若受傷必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花錦閣裏,陸簡昭把人小心翼翼放在榻上,他把引枕墊高,倚着床頭橫欄坐,讓檀允珩靠着他肩頭,一手握在她垂放錦被上的手暖着,一手去拆她發髻裏的簪花,不然待會兒躺下更不舒服。

烏黑長纖的發絲順下,鬓角兩側掩在青絲裏細小的長辮失了束縛,自下往上松散,陸簡昭下巴順着她的額前往下輕移,輕啄一下,再啄一下,他手順着她的青絲下滑,拿着簪花的手輕撚着她的細辮發尖。

忽而陸簡昭輕笑一聲,好像發現了什麽驚天秘密,那次出了甜香街,他見珩兒下馬車,手拽了一下小女孩的發辮,原來他的珩兒也喜歡細辮,偶又心梗一下,收了笑,那個繡球因他過失所致。

城樓下,水藍繡球,是一個姑娘家親手繡來送于他的,還有那副聖上給他的珩兒揣摩他的字,都不是喜歡,嗯,是利用,那又如何呢,繡球一生只贈一人,時間嘛,來日方長。

雨噼裏啪啦打在窗柩上,跳個不停,屋裏缺了冰,漸漸暖和,檀允珩失了溫度的身子慢慢複了熱,陸簡昭在有人敲門時,又啄了一下她的額前,才依依不舍把她放下,起身開門。

不僅童大夫背着藥箱在門外,還有被陸簡昭拍暈的老板娘也拘了身子站在門外,他允了二人進來,重新沿榻坐下,把檀允珩的手朝上攤在榻沿處。

童大夫看了眼,立馬上前跪地診脈,這個脈象,童大夫擡手重新把脈,确認無誤後,沉斂道:“郡主并非寒症之體,近月事,盛冰下,身子不适,實屬正常,昏睡乃它物所致,此物無毒,能冰寒下,長此以往,恐與子嗣無緣吶,所幸郡主沒多用此物。草民鬥膽一問,郡主千金之軀,是否嗅了什麽不該嗅的香?”

童大夫名童一石。

童一石幼時跟着家中父母學醫,錯不了,何況郡主若有月事之期有痛症,家中自當名貴藥材提前溫養着,他并沒把出郡主體內溫養之狀,郡主不攜香,在都城并非秘密,劑量不大,隐有與寒涼相适之感,昏厥與此物關系頗深。

老板娘‘撲通’往地上一跪,未敢大聲說話,聲音不知比她之前低了多少倍,“陸世子在上,民女發誓,半閑別苑的香無毒,都是民女家中自制的銜香,從不外傳,童大夫可以作證,世子爺實在不行,香可拿回請宮中名醫查驗。”

老板娘是被小二拍醒的,扶着吃痛的後頸活動身子,聽着小二禀她的話“郡,郡主受,受傷了。”吓得話都說不利索。

老板娘也差點昏過去,她新開的別苑,這裏每一樣物什都是她精心挑選,絕不會出任何纰漏,甚至物什之間絕不相沖,一度她怕住這裏的人晚間有個病痛不方便去外頭請大夫,專程花重金聘了個大夫來長住,夏日多冰,再正常不過,問題絕不會出在她這兒。

郡主偏就在她這兒受了害,這可如何是好。

陸簡昭把檀允珩的手順着錦被外側輕放進去,掖了掖被邊,看了眼拘謹跪着不敢動彈,甚至不敢擡頭看他的老板娘,“這兒來過什麽官場上的人。”

“起身着話。”

本就不是半閑別苑的失誤,他給珩兒號過脈,可惜他雖有醫術,止步女子月事,號不出為何昏厥,三層左八房裏清香襲人,舒适之感通身,不像瑞親王壽宴上,他跟在珩兒身後嗅到的清涼香膏,怡涼鼻息,去暑尤物,珩兒嗅此香打噴嚏,會不會是此香相幹,他指腹離開珩兒手腕時,才只請了童大夫來。

至于老板娘,都被他打暈了,就沒尋思叫,那個上樓小二倒是個機靈的,知道把他們老板娘喊醒。

他旁敲側擊,就想問問可有瑞親王一黨的人來過。

老板娘雙手覆在腹部,垂首道:“民女記不得,但民女有流水賬簿,寫的清清楚楚,世子爺可否允民女下去拿。”話漸漸沒了底氣。

陸簡昭“嗯”了聲,老板娘出去後,他才接着問童大夫,“童大夫可知今歲都城新盛的清涼香膏。”也是他在瑞親王壽宴上,左側女子話聲之大,他難免入耳兩句。

童大夫道:“只聽過,清涼香膏是今歲世家大族女子中時興,離咱這兒不遠的胭脂鋪子裏有賣,不過香膏昂貴,百姓無福消受,家中妻女不沾香,半閑別苑新開不久,也或許草民是個大夫,整日在老板娘給草民的屋中盤坐緣故,草民未曾嗅過此香。

能與冰相适的香引子,有千菏,靈心草和翀冥花,還有兩味香藥材,引魂草,白頃根都是可用來制香的,五味藥材都有清涼之效,遇盛冰,症狀各有不同,若無香膏,草民不敢妄言是哪種。”

沒過一會兒,陸簡昭手中多了本賬簿,為官為求科考,一應朝上,為富朝下,條理清晰,“賬簿先留這兒,你二人先出去,外頭入都求學,煩請老板娘給暫尋住處。”

長屋透亮,白玉臺上燃紅燭,學生一步喜事,鳴長的閃電劃破桎梏,映了滿屋紫連天,折了第三色來。

陸簡昭身子倚着床尾坐,腿上放着他翻完的賬簿,目不轉睛盯着床頭下躺着的女子眼睫,密長的睫靜悄悄的,再看,他也看不見什麽了,他即将是珩兒的夫君,卻連珩兒都看不見。

陸簡昭心口烏雲着墨,好似窗柩外遲遲低霾的蒼穹,壓的人喉嚨澀然,卻無濟于事。

床頭的女子陡然睜眼,他掉入了那雙桃花眼裏。

一雙似春水碧綠,幹淨到極致,又似千秋綿長,讓人忘卻煩憂事,悄然他眸底隐隐的霧霾瞬散,活色生香。

檀允珩其實沒多大礙,身子暖和起來的時候,她就醒了,一直阖眼未睜,她在想究竟是不是那日她在司昭府東偏房跟南承瑾說她對清涼香膏過于敏感緣故,想來想去,也沒得到一個結果。

都城用這種香膏的女子不少,她嗅到的也不少,即使南承瑾查過南伊忱此人,都城中每每有新開的店家都會湊熱鬧,也能猜到南伊忱會在三公主頭七後邀她,也不足矣說什麽。

南伊忱若想害她,也不必自讨苦吃。

唯有一處,檀允珩的思緒又轉回南承瑾身上,剛大夫說,久而久之會影響子嗣,自她舅舅登基,公主府子嗣納入皇室,為得就是皇室繁枝,若子嗣無緣子嗣,誰會長久得益呢。

親王府是皇室宗親,別看親王府如今耀門,她舅舅有言,親王斷代,不加世襲,其子女未有封蔭,這些子女高高在上,其實還不如公主府的子女地位,何況公主府是皇室嫡親,更比不上了。

往寬了講,就連倒臺的妙親王府都不定能脫去幹系,往窄了說,南承瑾确知此事,不動聲色,借着南伊忱之手,讓她發現此事,故而掩實另一件事,無論如何,都摘不到南承瑾頭上。

陸簡昭見檀允珩想坐起,他拿着賬簿起身坐在床頭,替她把引枕拔高,故意往裏放了點,他好倚在床頭坐。

忽而檀允珩看着陸簡昭挨着她做好,來了句“今日若是常幸……”

話說不上着不着調,不是調侃,也不是謝謝今日幸好是陸簡昭,是另一種讓人聽了抓狂的語氣,話慢慢音綿綿。

陸簡昭手翻着賬簿,剛想把他看到的瑞親王府南三小姐來過此地,找給她看,冷不丁她給來了句“今日若是常幸……”

一提常幸,他身子往裏側了一下,左手扶住檀允珩身後的橫欄,右手把翻開的賬簿往她視線下的錦被上輕輕一放。

“難道不是珩兒沒給常幸來的機會,小陸大人還要謝謝小司昭給我這個機會,讓我親力親為。”陸簡昭的話蜻蜓點水,輕盈盈的,沒有小人得志,更沒沾沾自喜,他是真的在謝,珩兒執意讓常幸跟着,他也會執意跟着來,只不過多了個常幸而已,但常幸跳下馬車,珩兒只字未言,也是容他的。

檀允珩不喜他,卻也只容他,視為不斥,既然如此,他的一舉一動顯然非常重要。

大夫眼中不分男女,見人昏倒也不分男女,常幸來頂多是扶一下檀允珩手臂,那也不行,陸簡昭斷不會給這個機會的。

他慶幸自己看到了檀允珩要出府衙,跟了過來,才有他一不小心知道的檀允珩的秘密,于他何嘗不是恩賜。

檀允珩兩側的細辮松了一半,一半完好隐在烏發中,一半散開略有蓬亂,她手往賬簿上一垂,側頭明意一眼,整個人落在羊脂白玉的溫光下,透靈一颦,眉梢韶華,靈俏攝心。

“我在奪門而出時,也如小陸大人這般見外。”陸簡昭的話不跟她見外,她的話真的見外,人遇險,萬不可把希望交由他人,不管是哪裏的人,都不敢加害于她,半閑別苑的廂房隔音,外頭的人壓根不在窗縫沿下,壓根聽不着裏頭動靜,南伊忱倒地,她只能奪門而出,尋着小二,方是出路。

在她醒來一瞬間,陸簡昭神色藏去了遺憾,遺憾看不到她,遺憾無法得治,陸簡昭是個将軍,南祈将士的主心骨,太醫不敢試險,就連聖上都只能将其眼疾一事隐瞞,怕軍心不穩,甚至陸簡昭自己明知不日小樓國國主便要入都觐見,都不敢抱有一絲希望,私下讨要眼疾解藥。

顧左顧右,唯獨不顧自己。

檀允珩三言兩語挑起陸簡昭氣性,不單為了氣人,而是能擾着他的思緒,不再想眼疾一事。

然她也知,窗外雨歇,沒能緩解屋裏絲絲炎熱,相反長屋之中,熱意攀升,陸簡昭眼周癢意不斷,一切都為了她所做,故而她氣他,也是為了出屋。

一瞬,陸簡昭長臂一攬,把她從被窩裏撈起,檀允珩算無遺策。

陸簡昭看着被他抱起來的人,鎮定自若,他先笑了,“珩兒所言有理,為夫自當抱着珩兒見見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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