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便宜
第048章 便宜
半閑別苑傳得沸反盈天, 郡主在別苑昏迷,無論上三閣文人朝臣,還是下三築富商, 皆有人怕郡主在這兒出事,城中好不容易有個休閑文雅場子, 若這麽沒了,豈非一樁憾事, 更怕別苑有問題, 紛紛滞在廂房外美輪美奂的檀木長欄處,也有人揪心擔憂。
衆人靜看成衣鋪的老板娘一進一出, 再和童大夫神色舒緩一前一後出屋,守在門外, 也猜了個大概,沒被處置,并非別苑之過。
那就奇了怪了, 這年頭何人敢給郡主下毒, 怕活膩了。
衆人交耳中, 花錦閣的門忽而從裏開了, 衆人手緊握了一下長欄,甚至有人揉搓了下眼睛, 簡直不敢相信。
陸世子抱着郡主,郡主雙手環着陸世子脖頸,倚着陸世子一側肩膀,二人在衆目睽睽之下下樓, 樓裏噤若寒蟬, 只有陸世子踩踏樓梯脆聲,直到陸世子抱着郡主出了半閑別苑, 衆人聚訟紛纭。
“太好了,郡主無事。”
“郡主追到了自己心愛的人,竟和陸世子感情這般好,”
“官場上又要多一對夫妻相互扶持了。”
“正所謂夫妻順遂,官商坦蕩,之前的蘇禦史不正是前車之鑒,唯愛自身,正頭夫人死了多年,就連家中小妾都是強買強賣來的,家中三個孩子都是被養廢了的,這就是夫妻不順,百事哀,沒到時候而已。”
“要我說,都該學學當今聖上和皇後娘娘,後宮不僅空置,就連那麽多殿宇都拆了給皇後娘娘改做他物,這才叫做家和萬事興,看看郡主看看大皇子便知。”
“幸而咱們聖上登基,女子興學,朝堂之上,能文能武,這樣的天下焉能不盛。”
……
半閑別苑外,老板娘遣了下人快走到司昭府馬車前,擺了踩凳,陸簡昭抱着檀允珩上了馬車,踩登被挪走。
司昭府的馬車狹窄,坐二人已是勉強,何況陸簡昭只是長得清秀溫如玉,并非清瘦如文相,身型欣長,常年征戰而不狂,恰到好處,彎腰将檀允珩抱着放下,紋斯不挪地兒,手心往榻上一抻,把她整個上半身圈在其中,馬車瞬間擁擠起來。
檀允珩坐的直,二人幾乎平視,見外即見外人,她說這話,就沒想過走着從屋裏出來,她渾身還使不上力氣,眼前有人為什麽不用呢,陸簡昭抱着她出來,既全了她二人有情,又各取所需,何樂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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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臉坦蕩,視線下挪,盯着陸簡昭胸膛看,月白圓袍上的衣襟處銀線繡着竹紋,圓袍略微寬松,并不合身,隔着衣襟她看不到這人呼吸起伏,剛她在這人懷中感覺,很結實穩重,他也不用香,渾然天成的男子清冽,和她身上沾染着的清新銜香,讓她埋在他頸窩裏一動也不想動。
她看的入迷,忽而頭頂一聲輕笑,“不見外了?”
檀允珩回的漫不經心,“見過外人了,為何要見外。”
“那珩兒喜歡嗎?”陸簡昭問的模棱兩可,他知道檀允珩聽得懂,比起她對他的心喜,顯然她對他的身子更喜歡,不然出門也不會摟他那般瓷實。
“喜歡你的胸膛,我再抱一下。”檀允珩先做後說,回了個具體的,她大大方方,陸簡昭順勢往主位一坐,回擁也大大方方。
是他連着幾天,日思夜想,想好好抱一抱檀允珩,又怕她不願意,才行此下策。
陸簡昭從來沒抱過檀允珩,下巴往她頸窩一磕,雙手緊緊锢着她的腰際,愛不釋手,他私下從殷叔那裏打聽過她的性子,不遮掩,想要什麽她會主動去争要,正因如此他知她真的不喜歡他,才故意往人心坎上說,這樣她便會主動抱他了,喜歡他身子也是喜歡的一種啊,她又不喜歡旁人的身子。
以前在陸府的小孩兒,是個愛說愛笑的性子,珩兒父親去世,對她打擊頗大,收斂不少。
陸簡昭從平邑回都當晚,便給長公主寫了封信親啓,他想問珩兒為何衣着絨花,不願從殷叔或者旁人口中所知,沒能親自在珩兒不在時登長公主府門,是他過失。
長公主信上寫:珩兒年幼,颠沛流離,不幸染疾,小小身軀每況愈下,醫不見好,身為母親,見不得幼女受苦,前往城外大昭寺,上了香,拜了佛,幸有絨連母女心,絨花能護珩兒一世少疾安平。
信上沒寫,陸簡昭也猜個大概,長公主吃齋念佛不下數日,大昭寺是佛門重地,也是香火旺盛之地,就連聖上每年都去大昭寺佑為南祈甘霖無虞,物什不易贈,虔心誠,緣分起,才合。
檀允珩的下巴無需低,無需擡,剛好平抵在陸簡昭左肩,這人摟她也摟的緊,就是這個感覺,很舒沁。
瞬息,繞在她腰際的雙手松了,留給她的還有一句,“就抱一下。”
一下抱夠了,就沒下次了,陸簡昭只給抱了一下。
布簾搖曳,馬車穩穩走着,檀允珩輕笑出聲。
陸簡昭氣還挺好消的,氣消才可以上路。
**
過了兩日,小樓國兩位國主前來南祈朝觐見,入都後由刑部張大人引去驿站,街上百姓哪怕執傘也前往城門處好奇看着兩位國主,城中另一處熱鬧地便是司昭府外排着神龍不見尾的幾支隊伍。
兩日前,檀允珩在半閑別苑昏厥一事,童大夫的話令她記憶猶新,長久下去,女子不孕,與南祈朝也是滅頂之災,香清強烈,連她也只是嗅到了不該嗅的,在盛冰之地身體異狀明朗,何替尋常之人,不該慶幸世家大族女子家中冰鑒不盛,身子沒症狀,也潛移默化有症狀,反倒她和南伊忱不同程度的反應,引得她和朝廷重視。
消息放出去,全都城百姓,無論世家大族還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子,必須前來司昭府讓大夫給把脈,美曰其名‘都城清查百姓身體’,清查所有家中人口的身體是否有疾需醫治,借着醫治,診出跟她一樣的女子,對症下藥。
這症狀根源還在清涼香膏裏兩味藥香引子上,翀冥花和白頃根,藥香引子和香引子混用,遇冰才會手腳發軟,起身無力,身體但凡差點的,就如南伊忱那般坐着昏厥。
檀允珩把正偏堂都讓了出來,由宮中十多位大夫坐診,專人記下每人症狀,她在偏院陰涼處看着百姓熙攘。
偏院外綠竹蔭蔭,浮煙娑娑,女子站在月洞門下,面若明陽,一襲舊紫色官服若隐若現,不遠處有百姓朝這邊看來,紛紛施禮,她颔首回應。
側下廊檐,一男子從地牢出來,行走儒雅,往月洞門下走來時,眼神一直看着月洞門下的女子,就沒挪過地兒。
檀允珩見人來,問道:“香鋪子的人怎麽說?”清涼香膏唯城東一家香鋪子賣,今夏廣受貴女喜愛,說什麽攜身上行走如冰随行,效果确如此,開香鋪子的人哪能不知香引子不能亂用,告知買家避之呢。
兩日前,她被陸簡昭抱回來,着人馬不停蹄查證清涼香膏,果不其然,就是害她和南伊忱昏厥的罪魁禍首。司昭府立即着人前去城東拿人。
不管是童大夫還是半閑別苑老板娘,嘴都掩實,不會亂說話,才致捕人一擊斃命。
整間香鋪子的人從小二夥計到女子調香,再到掌櫃一人不少,全都下了獄,連着兩日,什麽也審不出,前兒陸簡昭審,昨兒她審,今兒審完,結果還不知。
陸簡昭走過檀允珩,站在月洞門裏,跟她背對着,一寸之距,“不招。”
日光東照,鑽縫隙而入,寸寸塵粒息息光,似雲蒸霞蔚,沉浮于空,又衣隔絲連,惺惺相惜,曾幾何時檀允珩盼陸簡昭将後背交付于她,因她之見,後背永遠是一個人的軟肋,交付出去連帶性命,她身後寸光,是少年熱忱,如日中升。
她擡眸望了下那輪烈陽,刺眼灼身,日升高處方有午,日落西山才有霞,缺午不成天,缺霞不過晚。
缺不得,缺不得。
檀允珩心嘆焉,“不招,就有問題。”
問題大的很,是在為誰做掩護,倘若目的真為斷絕南祈血脈,不單單是皇室親王內讧,而是外有勁敵未除。
南承瑾攜此香去過半閑別苑,是被南承蘊這個做哥哥的背着出來的,親王府上有大夫,診出此疾,正因了解南伊忱,才借着南伊忱邀她,将此事發酵,想來也是怕南祈子嗣薄弱,來日大禍臨頭,再無親王立足之地。
若沒南伊忱,南承瑾還有他法,讓她知曉。
事關自身,南承瑾識趣不假,瑞親王府趁機掩飾什麽也是真,記恨她上次将了他們一軍也是真,到底是為什麽明明大好時機,能再度讓都城高門高眼相看瑞親王府,偏要把這樁美談丢給司昭府,丢給她呢。
檀允珩沒想明白,身後人也只有神色平常,心中思忖不順。
“戶部沈大人找了香鋪子所有人的戶籍,除了掌櫃是城東富庶之一,剩下的都是平頭百姓,日日去做工的。”
城東的鋪子富人所開,請城西百姓做工,再正常不過。
哪一步都不奇怪,才奇怪,正因如此,陸簡昭的思緒才走不下去。
能在城東開鋪子的人絕非普通,官商官商,不是官就是商,檀允珩随口一問,“半閑別苑的老板娘怎麽說?”
半閑別苑那麽大一家閑逸去處,裏頭不僅有官商,還有科考的學生,若有人想投機取巧,豈非輕而易舉。
檀允珩讓常幸随她一起,就為盤問一下別苑老板娘底細,再在別苑中行走看看有無桐黃郡春汛毀堤的可疑之人。
她那次前去戶部為肖繡安換籍,查過別苑老板娘是桐黃郡人士,是她哥哥和夫子前去的桐黃郡,說是暗訪,實則朝堂人人知,桐黃郡春汛毀堤,少不了郡中官員貪污,朝臣裏應外合,不然給郡中官員多個膽子,也不敢貪污修堤銀兩,讓朝臣知曉,私下傳信給桐黃郡官員,他們才會異常敏覺,藏東藏西,必會漏馬腳,她哥哥和夫子明處暗訪,在旁人眼皮子底下被監視着,才有朝中官員夜夜高枕無憂,睡夢也好,清醒也罷,自作聰明的人總有溺水,溫水炖煮,且尚需時間呢。
既然半閑別苑的老板娘出自桐黃郡,官員是否借着別苑掩飾什麽,未嘗可知,只放出風說自己是桐黃郡人士的老板娘,隐在暗處,也是有手段的,保不齊與這些官員勾結,探探才放心。
“老板娘名商奚羅,早年南祈鼓商振軍饷,背井離鄉,帶着父母給的十兩銀錢,當過織布女工,做過商販,生活穩下,接家中父母來都城同居,城中有名的游船畫舫也是她的,幾年前着手開半閑別苑,為自證別苑清白,設了暗道,以供你我及前去探查的官員查驗。”
半閑別苑的工圖畫的精巧,檀允珩看到過,這張工圖并未存在工部,而在她舅舅手中,能在樓中設暗道,從那間成衣鋪子暗門進入,直直能到高閣末間,且不被人發覺,商奚羅很有本事,她舅舅拿到這張工圖,也尤為感嘆,派親信查過,查到了她作山水畫挂去供人觀賞的游船畫舫。
這家畫舫之所以名聲,靠的不僅是水上畫舫,名畫古跡,也是那艘船,氣吞山河之勢,多少能人将相向往,匠工能做出來,全依仗工圖,那會她就知畫舫是商奚羅所作,說辭無二,也不知幾分真假。
檀允珩頭往左一側,地上那道男子衣影飄玦竹滿繞,而後快速轉過,看着眼前百姓前後交耳,“往昔我的畫作在小陸大人口中的游船畫舫被觀賞過。”思緒走不下去,緩緩再走,莫要被束縛住才是。
被觀賞過?
什麽叫被觀賞過?
被買走了?
被誰買走了?
還能有誰!!!
瞬然,陸簡昭臉色不大好,挪身到檀允珩眼前,徹底遮了撒落在她衣角的點點碎光,他身後翠竹被他逼得歪了身子,一臉素靜沒了烏青,頭頂緩緩流雲,息了光照,在陸簡昭臉上朦了渺霧,眸色隐晦,不見深意,他輕輕攥着她的右手腕,平穩的心跳又在他指腹蔓開。
皇室貴女,金尊玉貴養着,手也尊貴,作的畫,就這麽便宜那些高門權勢了?
他都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