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雨落不停
第31章 雨落不停
陰冷的衛生間裏狹窄逼戾,掙紮間花灑被撞開了一次,短暫的水霧打濕了陸南揚身上的布料,冰冷地緊貼在皮膚上。
謝泉的動作毫無溫柔可言,只用蠻力狠狠地拽着他的頭發,似乎也完全不在乎自己會不會被牙齒刮到,只是粗暴而機械地動。他手掌上的傷口還沒有完全止住血就又被扯開,暗紅的血跡順着掌根,緩慢地滴落在地,又被積水暈染開。
陸南揚起先還反抗了兩下,但很快就放棄了,順着謝泉的力道擡起頭,任由他随意擺弄。
這種順從激起了謝泉更大的暴虐欲,最好把這個爛好人廢物給撕碎、給破壞,堵住他的喉嚨,捏死他的氣管,讓他今後再也說不出一句多管閑事的話。
在他身上留下傷痕,留下痛苦,留下恐懼,讓他知道誰才是上位者,誰才是不可忤逆的存在。
就像……
就像那個人曾經對他做過的那樣。
“咳咳咳……咳咳咳咳!”陸南揚像是被嗆到了,劇烈咳嗽起來。謝泉沒讓他咽,只是拉開距離,看着他咳了一會後側頭吐掉。
逼戾的空間裏充溢着沉重的呼吸聲,陸南揚伸手抹了一下嘴,但沒擦到位,唇角仍殘留着星點的白色。
謝泉邊喘邊看過去,有那麽一瞬間,他期待陸南揚一拳揍上來、一腳踹上來,或者至少會用畜生人渣之類的詞辱罵他。
但是沒有,陸南揚臉上甚至連憤怒的表情都沒有,只是松散地往後一靠,把濕漉漉的腦袋枕在同樣濕漉漉的瓷磚牆壁上。
陸南揚的眼型是很标準的荔枝眼,下睫毛又濃又密,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在他擡頭看人的時候,眼底的水光總是很明顯,濕漉漉的,像某種犬科動物。
“這樣,你就滿意了?”陸南揚問。
陸南揚的眼神一下子刺痛了他,一種難以形容的空洞感吞噬了謝泉的胸口,一度被壓制下去的嘔吐欲重新從胃深處升起。
為什麽會這樣?
一點意思都沒有。
陸南揚閉上眼,沒多久就聽見北邊傳來砰的一聲門響,再睜眼時,謝泉已經不見了,衛生間裏只剩下他一個人。陸南揚苦笑了一下,呲牙咧嘴地從地上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不僅腮幫子酸痛得快沒知覺了,身上估計也有好幾塊淤青。
他是真沒想到,謝泉這混蛋玩意發起瘋來,比狗瘋多了。
陸南揚拉開卧室抽屜,找出一包癟下去的香煙,晃了晃,裏面還剩下最後一根。
他抽出那根煙,又摸了半天打火機,打開窗戶,翻身坐上陽臺。
天已經全黑了,月亮挂在窗框的正中央,在對面那戶人家的頭頂亮着。打火機已經有陣子沒用,陸南揚按了兩下才把煙點着,一星點的火星在夜幕裏亮着,陸南揚擡起手指,拿着這一點火星把月亮燒了個洞。
看來遇到謝泉以後,戒了幾年的煙要徹底宣告失敗了。
煙霧裏,陸南揚笑了笑。
好像上瘾這回事,還會互相傳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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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謝泉做了一個怪夢。
他夢見自己在一片廣闊的草原裏,漫無目的地向前走着。他不知道要到哪裏去,只知道自己必須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絕對不能停下來。
“謝泉!”忽然,身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只好回過頭,但腳下的步伐仍舊不停。
他看見一只長了陸南揚臉的小狗跟在他身後跑,一邊跑一邊喊:“謝泉!你要上哪兒去啊?”
這小狗連陸南揚的北方口音都有,真是惟妙惟肖。
謝泉沒理他,繼續快步往前走。
沒多久,小狗就追上了他,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你老這麽走,不累嗎?”小狗又問,“要不要停下來歇歇?”
累啊,謝泉心裏想。但是他不能停,萬一停下來的話……
會怎麽樣呢?
對啊,為什麽不能停下來來着?
謝泉放慢了腳步,逐漸停下思索這個問題。就在這時,背後忽然傳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聲,驚得謝泉猛地回過頭。
一個山一般高的瘦長黑影,烏雲似的籠罩了整片草原,凡是黑影掠過的地方,都變成了冒着黑煙的沙漠,一切美好的、有靈的都被慘無人道的屠戮。
謝泉認得那張臉,恐懼使他雙腿發軟,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
他要跑,他要拼盡所有力氣逃離這裏。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中途停過了,雙腳的速度再也跑不過可怖的惡魔,就連剛才還在身邊的小狗也消失不見了。
天地之間只剩下他一個人,沒有太陽,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惡魔的魔爪追上了他,黑暗刺破皮肉,一切都已經太晚。
謝泉猛地從這個噩夢中驚醒過來,在清晨透過遮光簾的一縷陽光裏喘息了好久,才發現枕頭已經被冷汗打濕了。
蜷縮在被子裏的身體還殘留着昨夜的記憶,繃帶下的左手掌隐隐作痛,謝泉吃了比平時還多一倍的藥,才勉強把胸口橫沖直撞的那股情緒壓下去。
萬幸的是,陸南揚不在家,似乎已經出門了。
地西泮是個好東西。它不僅可以緩解焦慮、放松軀體,還可以抹殺人的情緒,讓人變得麻木、遲鈍,像行屍走肉,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完成每一件該完成的事。
他按部就班地把被褥疊整齊,拉開窗簾,打開窗戶。雲城并不是個常有晴天的城市,更不用說現在就是降水量最多的雨季。
天空陰沉,細雨如絲,靜靜地洗刷着樓前窄窄的石板。
他按部就班地看了眼時間,然後打開冰箱,拿出一個青椒,放在水龍頭下洗。室內的水聲跟室外的水聲混在一起,含糊暧昧,不分彼此。
他按部就班地把青椒切絲,煮了一鍋面,打個雞蛋進去。水燒開的時候,面湯翻湧着攪開雞蛋,冒起熱騰騰的白沫。
最後就和他按部就班的設想一樣,煮好面,距出發剛好還有五分鐘的空餘時間。
但在把面送入嘴裏的那一刻,心底裏那個聲音還是抓住了機會,冒出來說話。
有意思嗎?
這樣做有什麽意義?
“閉嘴。”謝泉掐死了那個聲音,繼續麻木而遲鈍地做着所有按部就班的事。
雨不大,但始終下個不停。
謝泉後來想,如果他不是被過量的藥物控制了神智,應該能更早察覺出不對勁的。
從來學校後沒有人找他搭話開始。
從坐在教室後,沒有人坐在他身邊開始。
從老師游離的目光掃過他又迅速移走開始。
從後排幾個女生盯着他邊偷笑邊議論紛紛,在他走近時又戛然而止開始。
但是這一切他全都沒發現,直到學委忽然跑來找他,通知他臨醫的齊教授找他去辦公室。
“現在?”謝泉愣了愣,“馬上就上課了。”
“現在。”學委說。
“齊教授有說是什麽事嗎?”謝泉從座位上站起來。
學委的眼神忽然變得閃爍不定,一邊避開謝泉的目光,一邊撓了撓臉,“呃,就是,好像是跟技能競賽的事有關。”
“……好,謝謝。”謝泉點了點頭。
學委說了句不客氣,匆忙離開了。
那種從早上開始就隐約彌漫在四周的不安感,在謝泉走向齊教授辦公室的路上終于爆發了。
齊教授是個退休返聘的老教授,布滿皺紋的臉上架着一副老花鏡,平常看上去就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場,現在更是吓人,整間辦公室都充滿了低氣壓。
謝泉的喉嚨裏像塞了一塊棉花,半晌才開口,“齊教授,您找我。”
齊教授一言不發,“啪”地把一沓紙質材料往桌子上一扔,紙頁往前滑行了一段,剛好停在謝泉面前。
謝泉的目光掃過上面的字,呼吸一滞。但長年的欺騙習慣幾乎讓他形成了條件反射,他微笑着擡起頭看向齊教授,“教授,這是什麽?”
“是什麽你不會自己看嗎?”齊教授拔高了聲音,“學校醫務室的藥品流向表!光是這個月,就有15瓶地西泮片到了你辦公室裏。要不要解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