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鴻溝
第37章 鴻溝
尉遲楓清醒過來時,感覺腦袋裏像是灌了水一樣的沉重脹痛。
他忍着疼痛睜開了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只幾乎要貼到自己臉上的,白白胖胖還在蠕動的蟲子。
“啊!”尉遲楓吓得驚叫一聲,剛要爬起來,卻被一只手猛地按在床上。
“不許動!給我忍着!”捏着蟲子的人是玉霁,他一手按着尉遲楓的肩膀,一手将那白胖蟲子擱在了他的腦門上。
尉遲楓本就不好看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
那白胖的蟲子扭着屁股鑽進了尉遲楓腦袋中,尉遲楓感覺到渾身的皮肉都在發麻,他更是不敢動彈。
玉霁拿出骨笛,吹響了詭異的曲調。
剎那間,尉遲楓幾乎能夠感受得到那蟲子在自己腦袋裏游走,似乎在尋找什麽獵物一般。過了半晌,那蟲子從進入的地方又鑽了出來。
玉霁隔着帕子捏起蟲子,放在掌心,遞給尉遲楓看。
只見那原本白胖的蟲子變成了暗紅色,本就圓胖的身體變得更加飽脹。它在玉霁的掌心扭動撲騰了兩下,忽地噴出一股濃稠的鮮血來,弄髒了帕子。
“這是……”
“你腦袋裏的淤血,受了刺激後有所好轉,這蠱蟲就是助你清淤活血用的。看來恢複得還不錯,現在你腦袋裏已經沒有太多病症了,完全恢複記憶也是遲早的事情。”玉霁将蠱蟲丢進小罐子裏,收進了藥箱。
“但……”尉遲楓揉了揉額角,回憶起方才眼前出現的模糊記憶碎片,“我什麽也沒想起來……”
玉霁看向他的眼睛,觀察了一會兒,似乎得出了什麽結論。
“無妨,慢慢來。你先躺着休息一會兒,不要下地,我先走了。”玉霁背起藥箱站起身,忽地想到了什麽,又回過頭來,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笑來,“對了,聽說封大少爺連鞋都來不及穿就要找我,看來他還挺重視你嘛。”
這句話比起那蠱蟲更讓尉遲楓震驚。
玉霁的裙擺随着他轉身飄起,他走出了屋子,留下尉遲楓一個人回味方才那句話。
尉遲楓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躺的床是封庭柳的床,而封庭柳卻不在屋內。
按照玉霁的醫囑,尉遲楓又不敢動彈,只能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嘴角不自覺地帶上了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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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霁走進院子裏,便看到封庭柳斜靠在亭子的座椅上,手裏正端着白玉煙杆吞雲吐霧。他走了過去,嗅到煙草的味道,卻覺得不對勁,便動了動鼻尖,仔細一聞。
“不對啊,你抽的不是我給你的藥煙,是普通煙草!”玉霁大驚。
封庭柳淡淡瞥了眼他,便轉頭又抿了一口煙嘴。煙草辛辣的味道在他嘴裏滾過一圈,才讓他心神寧靜下來。
“尉遲楓狀況怎麽樣?”封庭柳沒有接他的話頭,反問道。
“淤血都排幹淨了,沒有病症。但是你放心,我沒讓他恢複記憶。”玉霁擺了擺手,語氣泰然,仿佛只是在說早上吃了什麽一樣輕松。
“嗯。”封庭柳輕聲應着,手指下意識摩挲着煙杆上金飾,流露出幾分焦慮心态。
玉霁眯起眼打量着他,八卦心驟起,一屁股坐到他身邊,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我說,你打算就這樣把他留在柳渡城?就不怕他突然恢複記憶?”
“他若是恢複記憶,定是要離開的,我并沒有強留他。”封庭柳反應淡淡,只是他握緊了煙杆的手出賣了他。
“不強留?那你還讓我給他下蠱,不讓他恢複記憶?若不是我的蠱,他早在一個月前就恢複全部記憶了。”
正如玉霁所說,尉遲楓的失憶雖有頭部受傷的緣故。可他也因為玉霁的蠱蟲,遲遲沒有恢複記憶。
而這一切,皆是聽從封庭柳下達的命令。
“一點手段而已,他很快就會發現,是你給他的湯藥有問題。”封庭柳頓了頓,抿着煙嘴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吐出一團白煙,“屆時,我也留不住他。”
玉霁眯了眯眼,他倒是不曾見封庭柳這副模樣,像極了熱戀中的少女,在那思春感懷。
“怎麽,封大城主害怕自己養的狗離開?”
此言一出,仿佛戳到了封庭柳的痛處。
只見封庭柳手中煙杆一轉,冒着煙的煙鬥便抵上了玉霁的喉結。煙鬥的熱度不算灼熱,卻也在玉霁的脖頸上留了一道紅。
玉霁喉結聳動,看向封庭柳,正對上一雙充斥着怒氣的赤眸。
玉霁相信,只要封庭柳願意,他迸發的內力足以借着煙杆要他的命。
“呃,好,好,我不說了。封大城主怎麽會有害怕的事情呢。”玉霁舉起雙手投降。
封庭柳冷哼一聲,将煙杆收回,在欄杆邊緣輕磕幾下,又抿了一口。
玉霁摸了摸被燙紅的脖子,松了一口氣。他可打不過封庭柳,估計還不等他的蟲子爬到封庭柳身上,自己就已經變成一具死屍了。
但玉霁還是好奇,他悄俏地坐得離封庭柳遠了些,再次問道:“那你不惜讓他失憶,也要把他留在柳渡城,到底是為了什麽?”
這一次,封庭柳沒有生氣,反而轉了目光看向天空。
本應湛藍的天空,此刻被烏雲遮擋,早已看不出本來的樣貌。
“為了填補一條不可跨越的鴻溝。”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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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
北濟城外。
一座原本和平寧靜的小村莊被魔教驚擾,雞毛遍地,犬吠不止。
大人們抱着孩子四處逃竄,一時之間哭聲喊聲混亂成一團。
沒人知道魔教為何要來這麽個小村莊燒殺掠搶,也沒人知道魔教舊派與新派的關系。但世人早已将魔教認定為是剝人皮、吃人血的怪物,心生懼意。
封庭柳當時尚且年輕氣盛,正逢柳渡城名氣暴漲,他也還未被蠱蟲暗算之時。他得了風澈的消息,便帶人趕來此地追殺魔教舊派。
“城主,大概有五十名魔教在作亂。”提前抵達的探子跑來彙報。
“五十?呵,來多少,殺多少!”
封庭柳長劍出鞘,率領着一批初入柳渡城的人,與魔教舊派殺紅了眼。
滾燙的鮮血灑在幹枯的草垛上,正巧淋在了躲在草垛中的小姑娘臉上。小姑娘不曾見得殺人場面,瞪大了眼睛,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着。
封庭柳自然注意到了藏着的小姑娘,但也只是冷冷一瞥,便轉身離開。
此時恰逢探子跑來急報:“城主!有一批不知是哪來的勢力,正在與魔教舊派在西邊纏鬥,正好堵住了他們的逃跑路線!”
“嗯?”封庭柳聞言,甩去劍上的鮮血,眯了眯眼。
“看旗子,好像是誅邪會北龍堂的人。”
封庭柳動作一頓,忽地冷笑了一聲:“我還以為正派那群懦夫不會來了,走,我們去會上一會。”
柳渡城的人一路向西,殺光了逃竄的落單魔教,在村民們感激卻畏懼的目光中,與誅邪會北龍堂的人馬對上。
誅邪會領頭的人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他深邃的五官帶有異族的血統,襯得他更加高大威猛,一雙嚴肅如狼的眼睛在面對敵人時更是不怒自威。他腰間挂着一枚北龍堂的令牌,足以見得此人北龍堂堂主的身份。
封庭柳見了那人,饒有興趣地挑了下眉,便拎着長劍攪入戰局,殺得魔教舊派措手不及。
北龍堂堂主自然發覺了柳渡城人馬的加入,更是看到了封庭柳那一雙詭異的紅眸,警惕詫異間,發現他們的目标竟也是魔教,便下令其他人與他們配合。
好巧不巧,魔教舊派的增援從西邊而來,将北龍堂和柳渡城的人包圍在了中間。
不知何時,封庭柳和北龍堂堂主背對背面敵,兩人皆是一身血腥、滿頭汗水,兩雙眼中是擋不住的殺意和戰意。
“閣下武功高強,不知是哪位大俠前來助陣?”北龍堂堂主得了空隙,揚聲向封庭柳問道。
封庭柳朗笑一聲,長劍橫掃而去,擊退來敵,在震耳欲聾的殺聲中回應他:“柳渡城城主,封庭柳!”
北龍堂堂主聞之一愣,長劍轉而向封庭柳攻去,卻是直擊他背後偷襲的魔教。
而封庭柳好似知道他會上前幫忙一般,不躲不閃,反而嘴角帶笑。
兩人的發絲在風的牽扯下糾纏在一起,又在轉瞬間分開。
“原來是封城主,久仰大名。”北龍堂堂主對着封庭柳一揖,便繼續對敵,“封城主武功如此高強,我誅邪會若是得此助力,想來擊破魔教定不在話下。”
封庭柳瞥了眼他那把特制長劍,只一眼便知那把劍構造特殊,相較于普通的劍刃更為沉重。
“哦?你知道我,卻不怕我?”封庭柳笑了聲,長腿一掃,将身後的魔教一腳踹開,“與我合作,你是否太過天真?”
“但現今你與我目的相同,何不聯手?”北龍堂堂主站到了封庭柳的身後,防住了他背後的敵人。
封庭柳與他後背相貼,聽聞此言,一雙赤紅的眼眸頓時燃起了興奮的火光。
“那我便助你這一戰!”
厮殺未止,戰火未歇。
魔教舊派仿佛早就知道他們會來一般,埋伏已久。
可魔教舊派卻未算出,這場戰争竟是有兩股勢力與他們為敵,最終折損大半,狼狽逃脫。
封庭柳和北龍堂堂主站在屍體中央,見對方滿身血污的模樣,皆面露笑意,意氣風發。
“封城主打算如何,勝戰後便要凱旋回城了嗎?”北龍堂堂主站到封庭柳面前,笑着問他。
“魔教突襲事有蹊跷,雖說襲擊的是北濟城外的小村莊,但他們的目的只會是北濟城。我準備去城內看看情況。”封庭柳将長劍歸鞘,轉而看他。
目光相對間,猶如火石相撞,激起火花燃燒開來。
“如此,我們還要幫村民收拾這片狼藉……”北龍堂堂主話音未落,便聽到一旁傳出一陣哭聲。他轉頭看去,便見一個小姑娘從草垛中露出頭來,害怕得大哭。
想來是方才被吓得哭都哭不出來,這下兒安全了,便大聲哭了出來。
北龍堂堂主朝封庭柳擡手道了聲歉,便走到草垛旁,将那小姑娘抱到懷中,溫柔地順着她的後背。
“乖啊,咱們得救了。沒有人會來欺負你了。”
封庭柳看向他的方向,看着他極具耐心地哄着小姑娘,竟有一瞬出神。
那個小姑娘他方才見過的,但他從無順手救人的癖好,即便那躲在暗處的小姑娘會讓他想起自己。
正是因為會想起自己眼睜睜地看着父母被殺害,他才不願出手去救。他覺得,若是想活到最後,只能去靠自己的一雙手,而不是靠他人的援助。
但那個男人救了她。
那是封庭柳不曾得到過、也不屑于得到的幫助與安慰。
方才戰鬥時的并肩作戰已成過去,現在封庭柳更在乎的,是他和北龍堂堂主之間,一條格外明顯的鴻溝。
是殘忍與仁慈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
“走。”封庭柳轉過身,招呼着柳渡城的人離開了此處。
北龍堂堂主發現他的不辭而別,轉過身看向他離去的背影,注視了許久。
封庭柳帶隊整頓過後,便帶着少數幾個下屬來到了北濟城內。他尋了家酒館坐下,點了些酒菜來犒勞下屬。
酒菜還未呈上,便有一人帶着鬥笠坐在了他對面。
封庭柳登時不悅,腰間的長劍在一瞬間出了鞘,只等去飲那沒禮貌的人的鮮血。
可還沒等封庭柳出招,對面的人便擡起鬥笠,對着封庭柳露出一個笑來。那熟悉的面容,顯然是方才見過的北龍堂堂主。
“封城主,是我。”
封庭柳的劍歸了鞘,發出清脆聲響。他靠在椅背上審視男人,淡淡地問了句:“你跟我來做什麽?”
“想與封城主結識一下,如何?”
“若是想拉我入夥,我勸你少打這種天真的主意。”封庭柳冷笑一聲。
“那我若說,是以我個人的名義,想與你結交呢?”北龍堂堂主眼中神情真誠,溫柔笑意不改,哪裏還有方才殺敵時那潇灑淩冽的模樣。
他似乎是為了突顯自己的真誠,故意壓低了腰身,擡起頭來仰視着封庭柳。
“哦?”
“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我叫尉遲楓。”
作者有話說:
“那你不惜讓他失憶,也要把他留在柳渡城,到底是為了什麽?”
“為了去碼頭整點薯條。”(大誤)
更新超粗長!終于寫到這裏了!也能說明尉遲楓失憶的原因和兩人真正的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