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血雨
第42章 血雨
秦啓朝站在家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按下心中的痛楚,忍住了淚。
他臉上的淚痕早已擦幹,恢複了平日裏冷靜沉默的模樣。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只見秦啓暮正坐在床上翻看着什麽,他聽到開門的聲音,瞬間胡亂地将手裏的東西塞進被子裏藏好。他轉頭一看,見是哥哥,便松了一口氣。
“哥,你吓死我了。”秦啓暮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氣。
“你在做什麽?”秦啓朝走上前去,佯裝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問道。
秦啓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他從被子把東西掏出來,拿給秦啓朝看,那模樣就像叼來骨頭的小狗。
可秦啓朝見弟弟這般興奮,心中卻是抽痛。他看清了那書冊上寫着的“賬本”二字,頓時了然,卻仍做糊塗模樣:
“這是……”
秦啓暮左右看看,确定不會被第三個人聽到,便壓低了聲音說:“這是柳渡城的賬本,只要有了他,我們就能在外面過上好日子!不用再提心吊膽做苦工了!”
秦啓朝心中更痛,他恨不得秦啓暮不要對他如此誠實,讓他這般心軟。他一把抓住了秦啓暮握着賬本的手腕,皺起眉頭,嚴肅問他:
“你為什麽要偷賬本?”
“啊?”秦啓暮被哥哥的質問弄得愣住,茫然說道:“當然是為了我們的榮華富貴!”
“榮華富貴,什麽……”秦啓朝也愣了一下,随即想到的,是那日突然出現在他們兄弟二人面前、告訴他們柳渡城的神秘人。秦啓朝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秦啓暮,質問道:“你和那個男人聯系過了?!你聽了他的胡話,才做了這種事?!”
“是啊!有錢不賺王八蛋!”秦啓暮嚷嚷着,卻感覺到秦啓朝攥着他手腕的力度更大,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哥!你把我抓疼了!”
秦啓朝卻仍未放手,心下寒冷,手指發顫。他竟然沒有發現弟弟與人私下來往,也沒有發現弟弟真正的心思。
他沒能阻止……
“你是如何和那人聯系的?”秦啓朝皺眉追問。
“那人不是說了,北邊榕樹下見,我就去和他見面了啊!他告訴我,只要能從柳渡城拿出情報,就可以讓我們過上好日子!”秦啓暮捏着手裏的賬本,死死不松手,好似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将所有希望傾注在了賬本身上,“那人說了,柳渡城不是什麽好地方,我做這些,也算是為民除害!”
“你為什麽要信他!”秦啓朝雙眼泛紅,他不知自己此刻是該憤怒還是悲傷,“我們在柳渡城這麽久,你有看到城裏的人為非作歹、做出什麽惡事嗎!”
“可那天在地牢裏你也看見了!”秦啓暮也激動了起來,他回憶起那日自己沾滿血腥,不由得泛起惡心,“我殺了人!他讓我殺了人!”
“地牢裏的才是惡人!他們污蔑柳渡城、背叛柳渡城,你現在,和他們是一樣的人!也會有同樣的下場!你知不知道!”秦啓朝的吼聲帶了些許哭腔,他不願看到弟弟變成牢裏那些人的模樣,可他此刻卻深深地感受到什麽叫做無能為力。
是他沒能看管好弟弟。
是他讓弟弟被人利用。
弟弟的罪惡亦是他的罪惡。
秦啓暮被他吼得眼前發懵,想起地牢裏那些将死之人,怕得渾身顫抖。他手心的汗水打濕了賬本,雙目迷茫:“那要怎麽辦……我不要……我不要變成那樣……我沒有退路了,哥哥,我們必須逃!我們得拿着賬本逃出去!那個神秘人會在老地方等我們,只要我把賬本給他……”
秦啓暮渾渾噩噩地說着,拉着秦啓朝就要往外走。
秦啓朝一把拽住他,同樣感到無力:“逃?怎麽逃?我們兩個哪裏逃得出去?不然地牢裏為何會關着那麽多人?啓暮,你放下賬本,随我去向封城主認錯,他沒有第一時間抓你,事情一定還有轉圜餘地……”
可秦啓朝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卻漸漸地沒了底氣。
他們想要活着,封庭柳難道不也是同樣?
做了叛徒,怎麽還能活着出去?
“不!哥,你不走,我自己也要走!你不要攔着我!你既然這麽忠心于城主,就自己留下來啊!”秦啓暮不明白哥哥為何如此執着,咬緊牙關用力掙紮,想要逃出禁锢。
“啓暮……可是,哥哥不想看到你變成那種模樣……而且……我也想活下去……”
秦啓朝雙眼空洞,看着眼前的弟弟,攥緊了拳。
弟弟犯下的過錯,讓他一人背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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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陰沉,風雨欲來。
封庭柳站在窗邊,看着烏雲飄來,感受着低沉的氣壓。他身上的每一寸陳年舊傷,都因着陰雨天變得痛癢,就連腦袋裏那枚蠱蟲,都不安分地亂動了起來。
“少爺,城周圍都已經布置了埋伏,若是發現他們,一定會第一時間抓到。”尉遲楓推門而入,站在封庭柳身側,低聲說道。
“嗯,但也不必,他們不會逃的。”封庭柳将煙鬥磕在一旁桌面上,讓其中的暗火燒得更旺。
“少爺,我仍是不解。為何我們不第一時間抓住秦啓暮,反倒是要把這件事告訴秦啓朝?”尉遲楓問出自己的疑惑,“我去尋秦啓朝時,他好像什麽也不知道,并不似秦啓暮的同夥。”
“是啊。無知的小鼠愚蠢的舉動,怎麽會有他人參與?”封庭柳冷笑了聲,抿了口煙嘴,“但我若是直接處罰秦啓暮——就像地牢裏那些人一樣,你認為秦啓朝會如何?”
尉遲楓思考半晌,答道:“會恨您。即使他清楚這是秦啓暮的過錯,但也會在他心裏埋下一顆種子。”
“正是如此。”封庭柳點了點頭,“可惜一個大好人才,我也是不願意見的。他弟弟愛慕虛榮、眼光短淺,真不知道他這個做哥哥的是怎麽教出來的。”
“少爺好像很看好秦啓朝?”尉遲楓一愣。
封庭柳但笑不語,擡頭看了看尉遲楓那雙眼睛,回憶了一番秦啓朝那相似的小狼崽子一樣的眼神,敲了敲煙杆。
“是啊——”
話音剛落,烏雲間突起雷鳴,随即便是閃電劈落,震耳欲聾。
不過多時,豆大的雨點匆匆落下,打濕了院子,掩蓋了塵埃。
“好大的雨。”尉遲楓看向窗外,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好似隐約嗅到了一股血腥氣。他又轉頭看向封庭柳,問道:“那少爺,秦啓朝和秦啓暮會變得如何?”
“哈……”封庭柳但笑不語,他看向窗外,忽地,低聲道:“人來了。”
尉遲楓擡頭看去,只見謝子存匆匆而來。他沒有打傘,大雨把他澆了個徹底。他神色慌張,匆匆忙忙跑了進來。
封庭柳站起身,向着門口走去。
尉遲楓頓時了然,趕忙拿起一把油紙傘,撐在封庭柳頭頂。
那把油紙傘的傘面是鮮豔的紅,上面繪着黑色的花紋,在雨幕下看去,像是從地獄中伸出的枯槁鬼手。
“封庭柳!”謝子存見他出現,連忙喊他。
“我知道了,走吧。”封庭柳似乎料到了一切,走入了雨幕之中。
尉遲楓亦步亦趨,為他遮擋了冰冷的雨滴。他望着封庭柳的背影,不知為何,他竟從中讀出了一絲悲傷與緊張。
緊張?
尉遲楓目光下移,見封庭柳藏在衣袖中的手,竟是緊握成拳。
少爺在緊張些什麽?
“你怎麽就知道了!你怎麽什麽都知道!”謝子存見他面上如此坦然,頗有氣急敗壞的意思。可他自然沒有注意到封庭柳緊握的手,還以為面前的人就是這般冷血無情。
“我自然知曉。你且帶路罷。”
“你……!”謝子存不知還要如何去說,憤憤地跺了跺腳,帶着兩人向街上走去。
空氣沉悶,壓得尉遲楓喘不過氣來。
他有一種不好的猜想。
很快,他的猜想得到了證實。
三個人來到小院子中,那股血腥氣更加明顯。若說方才聞到的氣味只是尉遲楓的臆想,那如今的味道則是徹底讓他震驚當場。
謝子存推開小屋的門,饒是出入江湖多年的他,也覺得難以接受面前的景象,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向房門。
封庭柳和尉遲楓進到屋內,尉遲楓便将傘收好,走近一看,也被屋內的景象震驚,瞪大了雙眼。
秦啓朝正跪在地上,手裏握着一把本應用來雕刻的短刀,滿身血污。
他雙眼空洞,呆呆地看着懷裏的秦啓暮。
而秦啓暮一雙充斥着死氣的眼仍未阖上,不難想象在他呼吸停止前,發生了多麽讓他難以置信的事情。
哥哥的刀,刺入了他的胸口。
“怎麽會……”尉遲楓震驚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瞬間清醒,轉而看向了封庭柳。他看到封庭柳的面色不改,顯然是早已預料到一切!
秦啓朝聽到他們的聲音,擡起頭來。看到封庭柳的一瞬間,眼淚混着臉上的鮮血止不住地流下。
他壓着嗓子說道:
“城主……請您讓我親自埋葬弟弟。”
封庭柳對上那空洞的眼眸,竟是別過頭去,閉上了眼。
他沒有說,柳渡城中的叛徒屍體,皆要卷着草席被扔去後山的亂葬崗。
他也沒有說,城外早已布置埋伏,只要有一人逃走,兩人皆會被關進地牢受盡折磨,或是當場斬殺。
他只是同意了秦啓朝作為兄長最後的請求。
“好。”
作者有話說:
因為發了刀子,所以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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