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沉默(二更)

第43章 沉默(二更)

“與其讓你淪落他人之手,遭受刑罰,不如讓我親手了結你的過錯……”

“哥哥!”

秦啓暮瞪大的雙眼中滿是驚恐,但随着生命的流逝,漸漸地失了光彩。

可下一瞬,他卻滿眼血色地暴起,一把掐住了秦啓朝的脖頸,撕心裂肺地喊道:

“哥!你為什麽要殺我!為什麽要殺我!”

-

秦啓朝自噩夢中驚醒。

他背後被冷汗打濕,狼狽地喘息着,汗水自額頭滴落。他伸出手來,看着被洗淨了的幹淨雙手,難以想象自己的手上竟然沾滿了弟弟的鮮血。

他已經親自将弟弟的屍體埋在了後山,他也在路上看到了許多正做埋伏的人。即使封庭柳不說,他也明白,只要他們兩人中有一人逃跑,倆人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在埋葬弟弟的時候,他也看到了有禿鹫和野狼正在啃食那些亂葬崗裏的屍體,他很慶幸,自己的弟弟沒有得到和那些屍體一樣的下場。

但他卻成了罪孽深重之人。

他找了個木牌,用那把刺進弟弟胸口的刻刀,在正面刻下“秦啓暮之墓”,反面則刻了一行小字: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母親尚在之時,嘴裏常念着這句詩。秦啓朝想,母親抛棄他們之前,定是仍愛着父親、愛着他們的吧。

可母親還是抛棄了他們。

如今,他也要抛棄弟弟獨自在這荒山野嶺之中嗎?

他到底是為了讓弟弟不受到痛苦,還是卑劣地只想讓自己活下去罷了?

“莫要沉淪于自我糾結中。”

冰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秦啓朝不敢回頭去看,卻見一把紅傘落在他頭頂,遮住了他和墓碑。

“活着,比什麽都重要。作為活下去的人,若是覺得弟弟的死讓你心有不安,那就去報仇。”

“去找到那個讓你弟弟變成這副模樣的人,然後,殺了他。”

大雨未歇,雷鳴震起,驚醒了秦啓朝沉浸于悲痛的靈魂。

“你且休息七日,七日後,我要在封府見到你。”

腳步聲和着雨聲漸起,秦啓朝握緊傘柄,猛地回頭看去。

封庭柳在雨幕之中僅餘背影,雨水打濕了他的長發和衣衫,難得地顯露出狼狽之态。

秦啓朝怔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他為何而悲傷。

秦啓朝就這樣按照封庭柳的命令休息了下來,回到院子中,滿地的血污已經被人收拾幹淨,可滾燙的鮮血觸感仍然停留在他的手上,讓他坐立難安。

他轉過頭,看向床頭擺放着的刻刀,沉默了許久,終是又躺回了床上,與弟弟在夢中相見。

-

大雨停息,風雨未止。

封庭柳忽地離開,又被雨水淋透了回來,可把尉遲楓吓了一跳。

他心中雖有萬千不解,可還是急急忙忙地幫他換下濕透的衣服,用被子把人裹好,便急忙地去弄洗澡水。

封庭柳安靜地坐在那裏等待,嘴唇發白,雙目緊閉,不知在想些什麽。

“少爺,洗澡水好了。”尉遲楓見他這副模樣,不禁放輕了聲音喚他。

“嗯。”封庭柳不顧尉遲楓就在身側,将被子一掀,赤着腳走向浴桶,将自己埋進了熱水之中,這才舒服地發出一聲喟嘆。

尉遲楓沒少看過封庭柳的身體,可這會兒卻生不出什麽旖旎心思。

他走到封庭柳身側,猶豫了片刻,問道:“少爺去了何處?”

封庭柳未答,只是将熱水撩起,打濕了肩頭。過了半晌,他才擡起眼眸,看向尉遲楓那張忽而變得嚴肅的臉,輕笑了一聲:“你應該有其他更想問的事情。”

就如同往日那般,封庭柳總是能準确地挖掘出尉遲楓真正的心思,勾着他說出實話。

尉遲楓便也不隐瞞,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

“為什麽要這樣做……”尉遲楓聲音發沉,顯然是隐忍已久,才發出質問,“他們年齡都還小,便讓他們沾染鮮血、兄弟殘殺,你不覺得這樣的做法太……”

“殘忍嗎。”

尉遲楓的心思被封庭柳一語道破,頓了一下,竟是抓緊了浴桶邊緣。他用了力氣,手背上青筋暴起,竟是有些憤怒。

“你也知道,這對他來說,有多殘忍。”

“呵。”封庭柳冷笑了一聲,靠在浴桶邊緣,與尉遲楓那憤怒的手只有一寸之隔。

尉遲楓這才回過神來,他似乎有所逾越,惹得封庭柳不快,這才松了松手指。就在他以為封庭柳會因此發怒責罰他之時,封庭柳忽地自浴桶中站起身來,一把扯住他的衣領,将他向着自己的方向拽去。

封庭柳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可他猩紅的雙目中,卻毫無一絲笑意。

“那些殘害兄弟、背叛同袍的叛徒就不殘忍嗎?那些竊取情報、犯我城池的惡賊就不殘忍嗎?江湖上那些為非作歹的魔教舊派與誅邪會的僞君子,又有誰人來叛!殘忍,若是想活着就叫做殘忍,那這江湖上每一個人都是卑劣小人!”

“尉遲楓,收起你那天真的仁慈!”

尉遲楓對上那雙充斥着殺意的雙眼,怔愣當場。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種感覺,分明封庭柳近在咫尺,可卻又與他相距很遠的感覺。

他的靈魂好似和封庭柳站在山崖兩端,中間隔着深邃的懸崖,不得相碰。

尉遲楓也紅了雙眼,他能夠理解封庭柳所說的每一句話,可始終無法接受這樣的做法。

“難道秦啓朝背叛了弟弟,就不能叫背叛嗎?!即使秦啓暮做錯了事,可他仍是秦啓朝的弟弟!”尉遲楓聲線隐忍。

“呵,背叛?”封庭柳的手仍然攥着尉遲楓的衣襟,卻垂下了頭。被水打濕的劉海遮住了他的雙眼,只露出嘴角的冷笑,更讓人不寒而栗,“倘若秦啓朝是他同謀,我定不會做此決策。秦啓暮将兄弟二人的未來一手葬送,你說,秦啓暮又算不算背叛了哥哥?”

尉遲楓啞口無言,他一時之間也難判對錯。可他低頭看着封庭柳濕漉漉的模樣,心有不忍,便按着封庭柳的手臂,讓他坐回水裏。

“……少爺,你先坐回去,別着涼。”

封庭柳坐回水中,卻始終低着頭,看不清表情。黑色的長發散在水裏,略顯消瘦的肩頭,不知為何,讓尉遲楓覺得面前的人在大發雷霆過後竟更加單薄了幾分。

可尉遲楓也不知如何開口,他心中因此有了隔閡,只是默默地站在封庭柳身後,替他洗着長發。

屋內一時靜得出奇,唯留陣陣水聲。

浴桶內水波陣陣,仿佛桶內的人正在隐忍顫抖,可外面的人卻并未發現。

沉默持續到了封庭柳出浴,尉遲楓仍像以往一樣,把他用浴巾包好,再替他細細地擦拭頭發。

一切動作與習慣都如同往日那樣,可氣氛卻不同。

尉遲楓為封庭柳換上了衣服,收拾好浴桶,便為封庭柳熄了燭燈。

尉遲楓剛打算轉身離開,卻忽地被封庭柳抓住了胳膊。

黑暗之中,尉遲楓看不清封庭柳的表情,卻感覺到抓着他的手格外用力。

封庭柳沒有說話,尉遲楓也抿着唇不願言語。

“睡在這。”封庭柳幾乎是用命令的語氣說道。

“我回西下房睡。”尉遲楓頓了頓,啞聲道。

“我不想說第二遍。”封庭柳格外固執,拽着尉遲楓的胳膊不撒手,反倒加大了力道,向着自己的方向扯去。

兩人對峙許久,尉遲楓才嘆了口氣,将手中的燭臺吹滅,擱置在一旁的矮櫃上,翻身上了床去。

幾乎是尉遲楓剛鑽進被子,封庭柳便立刻貼了上來,一手攥着尉遲楓胸口的衣料,将散發着香氣的頭頂抵在尉遲楓胸口。

尉遲楓不明白,方才還威風凜凜的封庭柳,為何此時變成了與他暧昧相貼的模樣,他伸出手猶豫了片刻,還是虛虛攬住了封庭柳的腰。

他又感覺到了,封庭柳好似在害怕什麽。

少爺,你在怕什麽呢?

尉遲楓思來想去,心中隐隐約約有了一個念頭,卻不敢去求證。

他只能低下頭輕吻在封庭柳的發頂,這才感覺到,封庭柳抓着他衣襟的手松了下去。

你難道是怕我離開嗎?少爺。

-

此後的數日,兩人雖始終如往日那般親密,可暗地裏的沉默,封府中其他的人也清晰地感受得到。

“兄弟,你和城主最近怎麽了?吵架了?”負責打理前院花園的下人捅了捅尉遲楓,好奇地問他。

“不是……”尉遲楓悶悶地答道,拿着少爺需要的東西,轉頭就要走。

“诶诶!床頭吵架床尾和,你可別固執啊,惹得城主生氣,咱們都沒好果子吃。”

尉遲楓不理他,兀自向外走去。

可就在他走到外院的時候,卻與另一個人打了個照面。

秦啓朝走進了封府,與尉遲楓視線相對。

秦啓朝整整瘦了一圈,可那雙眼睛卻格外明亮,更像是一匹野狼崽子。

他如同往日那般沉默嚴肅,見了尉遲楓便向他點頭問好。

他一開口,聲音雖然有些沙啞,卻成熟了許多。

“七日已到,請帶我見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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