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中島敦和芥川龍之介渾渾噩噩地走出港口Mafia的天臺的時候,在天臺門外發現了原本應該在意大利出差的中原中也。

中島敦瞳孔一縮,“中原先生……”

中原中也依靠在天臺門旁邊的牆面上,伸出食指按在唇上,“噓!”他示意兩人離開,自己從兜裏掏出手機,撥出電話。

手機鈴響的聲音通過沒關緊的天臺門傳入耳中。中島敦敏銳地察覺這不是他能參與的領域,朝着中原中也微微鞠了個躬,轉身離開。

加強的聽覺範圍讓背對着中原中也離開的中島敦能聽到中原中也的電話另一邊,正是剛剛在天臺上與他們告別的港口Mafia首領,太宰治。

“事情已經辦完了,我馬上就回去。”中島敦聽到中原中也這麽說,于是他的腳步微微停頓,回頭看了一眼。中原中也指間夾着一只剛點燃的香煙,煙霧模糊了他的面容,只能聽到他的聲音,“你高興嗎,太宰?”

電話的另一邊傳來太宰治迷惑不解的聲音,“中也在說什麽……”

于是中原中也又問了一次,“太宰,你現在高興嗎?”

電話另一頭沉默了一會兒,才傳來太宰治肯定的回答,“……高興啊。”

中原中也把香煙按在牆面上掐滅,聲音中透着幾分釋然,“是嗎……那就好。再見,太宰。”

“再見,中也。”

所有人都獲得了幸福,包括太宰治。

他解脫了。

祝你終于得償所願,搭檔。

一切都結束了。

一切都正要開始。

中原中也醒來了。

他睜開蔚藍色的雙眼,從放在辦公桌上的雙臂間擡起頭,臉上還帶着衣袖的褶皺硌出來的淡紅色印子,柔化了淩厲的五官,讓那張俊美逼人的臉顯出幾分稚氣。

寬闊的辦公室內灑滿跟中原中也的發色一樣的落日的光輝。寬大的辦公桌擺在房間中央,中原中也伸了個懶腰舒展筋骨,扭頭看向落地窗外奪目的夕陽。

在太宰治擔任首領的四年裏,這扇落地窗一次都沒有開啓過,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牆壁,就像是太宰治自我封閉的內心。

太宰治離開的那一天,夕陽很美。

中原中也沒能親眼看到那一天的夕陽,因為那個時候他正按照那個混蛋首領的吩咐在歐洲參加彭格列的同盟宴會。

等他接到消息匆匆忙忙趕回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他只能從監控錄像中看到那一天火紅的晚霞,就像是他回來時鋪路石上還沒擦幹的赤紅的鮮血。中原中也站在太宰治一躍而下的地方,晚風拂過他胸前同樣的紅得刺目的圍巾。

中原中也遙望着窗外如血的殘陽,扪心自問。

為什麽在夢裏也沒有接住他呢?

因為他不想我接住了。

他自問自答。

他也沒必要去接了。

沒必要啊!這就是太宰治所選擇的結局,他自己都為此心滿意足,我沒有阻止的理由啊!

那混蛋活了二十多年,大概只有那一天是真正快樂和滿足的。我為什麽要阻攔他呢?

太宰治死後,中原中也是唯一一個毫無顧及地提起他的人。

沒什麽需要避諱的,那家夥終于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死亡,難道不應該替他高興嗎?

事實上,中原中也才是第一個意識到太宰治變化的人。十六歲那年,突然從某一天開始,他的搭檔就不一樣了,不再鬧着要自殺,像是終于找到了生命的意義所在。可是這沒能讓他快樂起來,反而變得更加陰郁痛苦。

中原中也曾經試圖挽回,也在太宰治做首領的四年裏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從死亡邊緣帶回來。可是最後一次,他不能救他,沒有人能。

我為此努力過,可他就是一意孤行,那就這樣吧。這是他所選擇的圓滿,死亡的時候一定是快樂的吧。

——你不是說要讓我做你一輩子的狗嗎?騙子!

今日的夕陽依舊燦爛耀眼得讓人想要落淚。

中原中也坐在靠背椅裏,把目光從窗外的殘陽上收回,放到辦公桌上厚厚的報告上。

彭格列家族打敗了密魯菲奧雷家族後,裏世界進入了和平時期,但是這個事件造成的蝴蝶效應影響太大了。

所有被白蘭導致死亡的人都會死而複生,這個結局說起來美好得像童話一樣。但是當它真的發生在現實中就不是那麽好處理了。

為了保持社會的穩定,避免死而複生的人們引起混亂,異能特務科、港口Mafia、武裝偵探社不得不通力合作。就連黃金之王也派非時院的人協助,他們在清理人記憶的方面堪稱熟練。

中原中也翻開一摞摞死而複生的人的名單,偶一晃神的時候也不禁幻想——

如果,太宰治……

太宰治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天空藍得像是要漏下來,就像是他還沒有獲得另一個世界的自己的記憶時的天空那樣清澈。

所以,他應該已經死了。太宰治很确信,沒有人能夠把一個已經跳下大樓的人救回來——唯一有可能的那一個已經被他提前調走了。

就算如此,在自己明顯沒死成的情況下,太宰治還是按照自己自殺未遂的慣例在心中點評了一下,他選擇了一個不錯的死法,基本上他還沒有感覺到痛就陷入了黑暗,而且之前還有一段短暫而美好的飛翔——平時中也在空中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嗎?

下意識聯想到的名字讓太宰治心中微微打了個突,他雙手撐在冰冷的地面上坐起身,背後剛好有一個立起來的東西可以依靠。太宰治沒有虐待自己的愛好,于是自然地靠了上去,有點涼。

坐穩後,太宰治慢吞吞地轉過頭看了一眼背後。

啊,他淡漠地想,是我的墓碑。

所以他應該的确是死了吧?太宰治鮮少有如此不确定的時候。無論是從他的記憶中還是從他現在看到的事實上,他都應該已經死了,但是他覺得自己現在跟活着的時候好像沒什麽兩樣——就算是成為鬼魂了,身體也不應該有溫度吧?

太宰治煞有其事地研究了一下自己。

身體有溫度、有影子,不是鬼;身上的肉軟軟的、關節還可以動,不是僵屍;不怕太陽、牙沒有變尖,不是吸血鬼——那他現在到底算是什麽?

太宰治的後腦枕着自己的墓碑,倒映着藍天白雲的鳶色眼眸中空空如也,不過答案又跟現在的他有什麽關系呢?

太宰治這個人已經死了,不是嗎?

可是他的腦子不聽他的話,自顧自地飛速運轉着。無數的念頭浮現又被他一一掐滅,他還在呼吸,世界沒有毀滅,『書』……太宰治深深地嘆了口氣,在只有他一人的地方顯露出了疲憊。

遠處響起的熟悉的腳步聲勾回了太宰治的神智,他的身體一僵,想要立刻拔腿就跑,但是理智告訴他絕對跑不過來人。于是太宰治待在原地沒有動,争取讓自己像是一具屍體。

腳步聲如他所願的停住了,太宰治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痛罵和暴打。他有點困惑地轉頭看過去。

橘紅色的發絲、蔚藍色的眼眸、鮮紅的圍巾,每一件都比身上的黑色西裝奪人眼球。然而那張完全沒變的臉上一點點紅起來的眼眶比任何東西都更深地紮進太宰治的眼睛,刺得他生疼。

是中原中也。

【如果一個人的人生中有值得讓他說一句‘再見’的對象,那樣的人生才是好的人生。如果面對一個人,說句‘再見’會讓自己打心底感到痛苦,就不必說了。】

他是這麽跟織田作說的。出于要瞞着中也的理智考量也好,出于那難得的感情的考量也好,總之,太宰治沒有跟中原中也告別。然後他想起,在原本那個世界裏,叛逃的他也沒能跟中原中也告別,只來得及給中也留下一個小小的紀念。

總有什麽是一樣的。不如說,他和中也之間本來就沒怎麽變。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對視上的一瞬間,就像确認了什麽一樣開始挪動自己的步子。他站到太宰治面前,俯視着坐着的人,咽下喉間的幹澀,盡可能平靜地說:“你回來了。”

太宰治擡着頭,深沉的鳶色眼眸專注地凝視着中原中也。這個場景讓他想起兩個人在擂缽街的初遇。那時他的視角也像現在一樣,中原中也與他背後的天空一樣澄澈的藍色眼眸中也像是有兩個挂在天空上的小太陽一樣,閃爍着生命的光輝。

太宰治也像十五歲時那樣,再次突然感受到了一點對生的興趣和渴望。

他開口道:“我回來了。”

中原中也的嘴唇動了動,感覺有千言萬語要脫口而出。他想問太宰治的太多太多,可最後問出口的只有一句,“回家嗎?”

太宰治垂下眼眸,看着中原中也問完後沒有等他的答案,而是直接伸出手握住他垂在身旁的手,拉他起來。他随着中原中也的力道起身,冰冷的手指感受着中原中也掌心的溫度,像一條瀕死時感到暖意的蛇一樣僵硬地抽動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把手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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