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來

第2章 2、“來。”

陸衡擡手着想敲敲門,掌心出了汗了,心裏還是緊張。

他不善言辭,尤其是在人多的公共場合。陳醫生很忙,診室裏堵着七八個人,倒是挺安靜的。

陸衡看不見陳醫生的正臉,隐約能看見他的眼鏡片反射過來的光。

透着點兒冷。

陸衡就更惶恐了,我會不會打擾他?

陸衡不喜歡把自己暴露在太多人的視線下,他不喜歡被人審視打量,也害怕被人不留情面的拒絕,這太尴尬。

要不算了。

陸衡做不了自己的心理建設,于是決定往後退一退,聽從志願者的建議,找個患者相對較少的醫生。

他悄無聲息的來過,抱着球球輕聲哄兩句話,安安靜靜地替醫生關上診室門,準備要走了,不遠處突然起了騷動。

一個滿臉胡茬的男人疾跑過來,神态空洞,目光卻偏執又瘋狂,寒冬臘月的天,他只穿了件很薄的線衫。

“陳醫生呢,我找陳醫生!”

男人站在了陸衡面前,惡狠狠地盯着他,“讓開!”

陸衡這才發現自己擋了他的道,堵在診室前面了。他護住球球,下意識往側邊走開,眼睛往走廊外一瞟,沒有看見任何人跟上來。

男人擡腳踢開診室的門,就這麽闖了進去。

陳自原正在聽診患兒的肺部情況,被驟然打斷,也不生氣,态度良好,“劉先生。”

劉先生的眼睛裏全是血絲,脖子青筋暴起,說話幾乎是吼叫的,“你為什麽不給我兒子做手術?!他躺在ICU,他快死了!”

他的右手揣在褲兜裏,抖得非常明顯。

陳自原很冷靜,起身站在男人面前,隔絕了他可能會對診室其他人造成的危險行為。

“你兒子的血氧和血壓一直上不去,血項指标非常差,他體內的腫瘤已經破裂了,其實沒有任何手術指征了。”

“放屁!”男人歇斯底裏地大吼,“你們覺得我窮,你們就是看我窮才不願意給他動手術!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這兒動靜鬧得挺大,不明真相的群衆即便精神倦怠也擋不住看熱鬧的心,都圍了過來。

但這熱鬧不好看。

陸衡離得最近,他知道怎麽回事兒,眉頭慢慢皺起。

門診護士過來維持秩序,“散開啊,都散開,沒什麽好看的,小心再給孩子交叉感染了!”

真散開的人不多,護士好不容易擠進去了,看見裏面的場景也愣了一下。

陳自原食指微屈,托了托眼鏡的中梁,“關于孩子的手術方案,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聊聊。”

“我聽不懂你們說的那些話!”

男人的情緒太癫狂了,這兒人多,真鬧起來會出事。陳自原在等待外援期間內得先穩住他。

“你想怎麽樣?”陳自原說:“我會滿足你。”

“你在敷衍我!”

“不會,”陳自原和緩又坦然,“我是醫生。”

“我想讓他活,我只想讓他活下去!”

陳自原沒有說話了。

醫生不是神仙,如果陳自原手上有生死簿,他倒是希望天下所有人身體健康,然後自己快快樂樂的下崗。

男人在醫院待久了,醫生眉眼情緒表示的含義他一清二楚,哪怕只是一閃而過。

活不了,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實。

陸衡看見男人隐在褲兜裏的手動了動,手腕轉向的幅度很明顯。

這場鬧劇的發展形勢不對!

陸衡把球球交給護士,低聲說:“麻煩照顧他一會兒。還有離這兒遠點兒,叫保安,或者報警。”

護士大概對醫鬧有經驗,馬上反應過來,她抱緊孩子,看看陸衡,點頭說好。

與此同時,人群爆出一聲驚叫!

男人右手揚起,眼神歇斯底裏。他扭曲的手指間赫然握着一把美工刀。這是一把重型加厚美工刀,肉眼可見的粗礦,尖利的刀片全部推出。

醫鬧有時候鬧的不是患者的生命價值,而是家屬為了發洩自己壓抑已久的負面情緒。

孩子的哭喊聲,女人的尖叫聲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慌了。

陳自原作為醫生,他首先要保證其他人的安全,所以顧不上自己,轉身把躲在他身後的幾名患者和家屬推開,再回頭,那把刀快紮進他眼睛了。

陳自原擡手擋一下,規避風險是肌肉的條件反射。可是美工刀實在挨得太近,砍下來的力道也不怎麽溫柔,硬生生接下的話手恐怕要廢。

陳自原開始權衡,他得拿捏好反擊的程度,達到自衛的标準,規避日後被問責的風險。

這男人不高,一米七左右,再加上背部佝偻,所以他很吃力才能在跟陳自原的對抗中占據上風。

陳自原往後微仰,拉開與他的距離,下巴輕輕擡起,就着姿勢膝蓋曲起,向上一擡。

這攻勢很專業,正好能踹到男人的肚子,懵逼不傷腦。

陳自原的餘光看見診室的門從外面被推開了,進來一個人,很明顯不是保安。那人的發絲被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風輕輕吹起。在混亂的人群中,陳自原居然不合時宜地聞到了一縷來自冬季甜橙的香氣。

沁人心脾。

陳自原的膝蓋剛剛抵住那人的腹部,還沒用力,眼前男人的身體突然僵住不動了。

再擡眼看,他舉刀的手腕不知被誰攥住了,下一刻,另一只手沖着刀片伸了過去。這手很白,跟攥手腕上的那只出自同一人,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特幹淨。

很好看的一雙手,但是染上了血,太可惜了,陳自原想。

男人是施暴者,也是位心酸的父親,他想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這無可厚非,但方法用錯了,被扯得粉碎的理智在意外停頓中突然又回來了一點兒。他不可思議地扭頭,然後看見了陸衡。

陸衡暫時想不明白自己是出于什麽原因做出的這種舉動,看上去很牛逼,實際上也害怕。左手很疼,他深吸一口氣,看了陳自原一眼,眼睫顫動,看上去十分無措。

短暫的緩沖期,陳自原于是收回膝蓋,同時右掌握拳,直接砸在男人的門面上。陸衡趁此機會卸掉了他手裏的美工刀。

陳自原這一拳下去的力量不小,男人捂臉哀嚎,仔細聽也能聽到他不甘心的哭泣。

“劉先生,事情沒有必要非鬧到這個程度,”陳自原語重心長,“一種不可逆的疾病發展到最後,考驗的是人心,至親之間最寶貴的是還有告別的機會。”

可惜這男人聽不進去了。

三名保安姍姍來遲,直接把醫鬧摁在地上,“陳醫生,你沒事吧?我們剛報警了!”

陳自原說沒事。

陸衡對于痛覺的感知很遲鈍,這會兒血液流滿整個掌心,一種被割裂的疼痛才緩緩傳遞到他的大腦。

“嘶!”陸衡疼麻了才忍不住哼出一聲兒。血快兜不住了,他又不好意思弄髒診室的地磚。

這會兒太混亂,陸衡估計也沒人會注意自己,他低下頭又想悄悄退出去,剛轉身一動,被人攔住了路。

那被刀片劃傷的手掌連帶手腕被來人輕輕圈住,直接帶了過去。

幹燥的冬季,這個人手部的力量很厚重,他掌心的溫度和濕度正合适地把陸衡包裹起來。

陸衡聽見陳自原溫聲對他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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