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頹喪

第17章 17、頹喪

小早學習成績不錯,稍微再抓緊點兒能上本市最好的高中,就是數學不太穩定,她自己也挺着急的。陸衡每次加完班回家,小早就在客廳寫作業,陸衡讓她回屋,她怕開着燈影響球球睡覺。

也是個內耗的性格,陸衡想。

于是倆內耗的人碰到一起,也不必追求誰開導誰了。陸衡觀察過,小早偶爾一道數學題解不開,她能一晚上不睡。然而小早就算耗死自己也沒跟陸衡提過任何要求,這是第一次,所以陸衡其實挺開心的。有效做事,沒有了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培訓機構在市中心的高級寫字樓裏,一共兩層,租金不便宜,所以費用也高,很合理。這筆錢陸衡花得挺開心,他甚至在業務員的全方位介紹下,差點被洗腦還打算多報幾門課,反正說得确實挺吸引人,不過陸衡尊重孩子的意願,還是得回家問問小早願不願意天天來上課。

等陸衡交完錢出來天已經黑了,快過年了,大街上張燈結彩的氛圍越來越重。陸衡不喜歡任何阖家歡樂的節日,團圓這個詞對他來說是個折磨。他擡眼掃過燈籠,表情漠然地往地鐵站方向走。

陳自原在不遠處寫字樓的停車場裏,他恍惚看見陸衡的身影,以為自己眼花了,但那發色實在吸引人的眼睛,确實是陸衡。

陳自原還是理智的,他沒想過追上去,假裝偶遇,雖然确實是偶遇,但沒有合适的理由,也只能尴尬地打聲招呼,說句好巧,然後各回各家。

總之不合适。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足夠留給他們回味了。

陳自原沒開車窗,單手擺在方向盤上,略微沉思下來,直到他車裏蹿上來一個人。

“陳叔!”

小帥哥名叫陶向陽,十三歲,仗着自己年輕,就穿了套校服,凍得跟冰箱裏拿出來的新鮮蔬菜似的,特水靈。

陳自原微微偏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系好安全帶。”

陶向陽挺活潑一男生,“陳叔,把車窗關了吧,外面挺冷的,你這年紀了抗凍嗎?”

陳自原懶得搭理他,“你爸說了我可以揍你。”

陶向陽往前湊,“那你揍我也需要理由啊,我招你惹你了?”

“會說疊詞嗎,能在叔後面再加個叔字嗎?”

陶向陽不理解,問:“為什麽?”

陳自原關上車窗,語調變化不大,他說:“顯得你可愛,顯得我年輕。”

“行吧,”陶向陽當他是年齡焦慮,非常配合,“陳叔叔。”

這熊孩子是陳自原朋友的兒子,這位朋友目前跟老婆出國玩兒去了,不帶兒子的理由冠冕堂皇,說是要上補習班,扔給陳自原接送,彼此都特別适應了。

陳自原回憶着陸衡消失在人潮裏的背影,不知想到什麽,擡頭看聳立的大樓,問陶向陽:“你下回什麽時候上課?”

“下周一,數學課。”

陳自原挑眉,“你數學成績不是挺好麽。”

“換個地方睡覺而已,”陶向陽往座位上一癱,興致缺缺地說:“我爸怕我在家光玩游戲了,不思進取。他認為在課上即便是睡覺,耳朵也是在熏陶的氛圍裏——你還不了解他麽。”

他爸跟陳自原是一個胡同裏長大的,早婚早育,喜歡雞娃,但雞不到點子上,有時候特幽默。

陳自原不對此點評,“我下周一不上班,送你過來。”

陶向陽受寵若驚,完全不在意高冷的叔叔突然發什麽瘋,立刻點頭,“好的!謝謝陳叔叔!”

陳自原連續兩天做了三臺大手術,又值夜班,下班後還馬不停蹄地伺候熊孩子,回到家快十點了,很累。他想睡覺,但精神在極度疲憊後逐漸亢奮起來,完全睡不着。

陳自原現在住的地方三室一廳,普通格局,不算特別大,但一個人住偶爾會覺得冷清。

書房有臺咖啡機,陳自原不常喝咖啡,就擺着好看,這會兒瘾突然上來了,給自己沖了一杯美式,一口喝完,胃疼,也特爽,他不打算睡覺了。

陳自原坐上座椅,身體微微後仰,控制座椅往後滑,跟書桌保持一段距離,雙腳擡起交疊,直接架在了桌面上。

他頭發微亂,領帶松了,領口也敞開,哪怕這姿勢看上去松弛,可陳自原緊蹙的雙眉卻透着很深的疲憊。

空曠安靜的房間裏,時鐘的聲音特別突兀,陳自原左手自然下垂,指尖輕點,跟着秒鐘的節奏流逝,好像心跳聲也會驟停似的,很缥缈。

直到電話鈴聲響起。

陳自原淡漠地看着來電顯示上的備注名,沒有接。電話自動挂斷,又響,一共三回,锲而不舍。陳自原嘲諷似的盯着手機,消停一分鐘,那邊直接視頻電話甩了過來。

陳自原的精神氣一下子沒有了,他麻木地接通了視頻。

“媽。”他加了一聲。

屏幕裏出現一位很端莊的女人,有點兒年紀了,不過保養得很好,她身穿翡翠色旗袍,眉眼跟陳自原很像,但氣質卻截然相反,某種刻薄的強勢呼之欲出。

“一共十分鐘,你沒有接我電話。”

“剛回家,”陳自原口吻很淡,“沒來得及接電話。”

賀黛好像洞悉着陳自原身邊的一切,關注與控制無處不在,她說:“你昨晚夜班,早上十點就能到家,現在你那邊應該快半夜了,為什麽才回家?”

“有事。”

賀黛問:“什麽事?”

陳自原沒說話,他也不跟賀黛對視,看上去很頹喪。

“自原,你這樣不行,”賀黛說:“坐姿不端,亂頭粗服,不像樣子,從小到大的禮儀你都忘了嗎?”

陳自原閉上眼,又緩緩睜開,聲音很輕,說沒忘。

賀黛并不在意陳自原的情緒,她像一把劍,總能刺穿一切,“你的社交圈是向上靠攏的,不在你前程裏的人沒必要過多接觸。朋友也好,同事也罷,走個過場就行,俗不可耐的人和事物會影響你的判斷。空閑時間,你的論文、你的研究,你學術上的造詣,才是你生命中能積累的一切,明白嗎?”

陳自原默了默,機械地開口,“明白。”

賀黛的話像深山裏的水潭,表面平靜無瀾,實際洶湧深不見底,“我是為你好,你以後會明白的。”

陳自原特想笑,他都34歲了,多荒謬的以後啊。

他從小就被強制灌輸這種壓力,直到窒息的前一刻才驚悚地醒悟,狼狽逃離賀黛。可作為母親,她無處不在。

陳自原甚至想過,是不是只有自己死了,靈魂才能徹底釋放。

這位在別人眼裏的成功人士,一直在尋找認同感。

“聽說沈竹欽回國了。”賀黛說。

陳自原的坐姿端正不少,他已經學會以退為進,不會在這種細節上跟賀黛對抗,“我不知道。”

“那最好,歧途就是歧途,你們不是一路人。”

陳自原懶得搭話,他居然被賀黛說困了,挺好,有催眠效果。

賀黛又說:“你父親在國內的合作夥伴有個女兒,各方面條件很不錯,我安排你們見面。”

“媽,”陳自原嘆為觀止,“我是同性戀。”

“不,你不是。”

于是陳自原幹脆拒絕,“我不去。”

“需要我親自下廚給你們組一頓飯局嗎?”

賀黛這幾年身體不好,醫生不允許她坐飛機,所以她定居在國外沒回來。陳自原脫離掌控也得以茍延殘喘。但以賀黛的控制欲,她的精神折磨無孔不入地摧殘着陳自原。

陳自原不是怕她繼續幹擾自己的生活,是煩,很煩。

賀黛說:“我把女孩兒的聯系方式給你。”

陳自原皺了皺眉,他不想再以退為進。

賀黛完全不給陳自原機會,她再次開口,強勢結束這場對話,“就這樣,早點睡。”

陳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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