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2章 第 2 章
沉重悲痛的哀樂飄散在檀山上空,夏末微涼的晚風攜帶尾音鑽進副樓三層一片死寂的起居室。
低垂的昏黃路燈将後苑楠木林照得影影綽綽,顧南呆滞地坐在露臺。
隔很久他眨了下眼,恍恍惚惚回到經年。
回到4歲那年,在楠木林與“顧屹為”相識的爛漫夏天。
兩名保姆剛阖門出去,4歲的小顧南摸索着倒退下床,抱着心愛的小火車先貼在房門聽了會兒動靜,接着悄悄溜出副樓。
十天前母親司韻帶他住進顧家,告訴他以後不叫司南叫顧南,同時叮囑他除了不能亂跑,因為他們并不是檀山主人。
顧南乖覺地遵守了十天,直到今天司韻跟顧承亦叔叔出國旅游了,他不乖覺了。
因為在他第一次帶着好奇寶寶住進這個房間時,第一眼就看見了,樓後那片蒼翠勁綠的楠木林裏有座游樂園。
夏日午後很是炎熱,小顧南抱着小火車一路小跑穿過草坪,期間被開滿鮮花的後花園所吸引駐足兩秒,依依不舍地離開去到心心念念的游樂園。
圓筒狀彎曲的滑梯、挂樹秋千、沙地轉盤,淘氣城堡!
小顧南看得眼花缭亂,跑到另一側去看波浪滑梯,剛過去唰地停住腳步。
這裏并非他一人,在通往滑梯的樓梯上,坐着個看起來有點兇的男孩。
在對視中小顧南很緊張,後退着離開。
“等等。”男孩叫住他來到面前,上下打量後肯定道:“你是顧南。”
攥緊小火車,小顧南罰站似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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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南西北的南?”男孩問。
幼兒園中班,哪懂什麽東南西北。
小顧南小聲糾正:“是南瓜的南。”
男孩笑了下:“喜歡吃南瓜?”
小顧南搖搖頭,卻說:“喜歡。”
可以離開了嗎?可男孩再次叫住他,“你來玩滑梯?”
小顧南抿着唇不說話,男孩又問:“小南瓜,玩不玩?”
毫無疑問這個邀請很心動,小顧南目不轉睛望着波浪滑梯,半晌更小聲地說:“不是很想。”
不管他別別扭扭的性格,男孩帶着他一步步登上樓梯,讓他坐在滑梯口,自己則重新坐回樓梯位置。
“滑吧,除了我沒人知道。”
小顧南沒動,他偷偷瞄,發覺男孩正專注地看他,“怎麽?”
猶豫了下,小顧南答:“太高了。”
“哥哥,我有點怕。”
司韻和老師都教見到人要有禮貌,要禮貌稱呼。
哥哥愣了幾秒,很快起身靠近,“不用怕,不會摔。”說着将手伸向小顧南,“火車給我,我讓它給你演示一次。”
小顧南交付出全部信任,任由哥哥把火車放上滑梯。
“看就是這樣,中間會起伏兩下然後穩穩落地。”
奈何理論與實操往往不一致,由于火車太輕遇到起伏的波浪不受控制飛了出去......摔掉的左輪子咕嚕嚕滾了好久才滾進沙地......
最心愛的小火車摔壞了,可哥哥是哥哥,小顧南不敢責怪只敢将嘴巴癟成向下的彎月,眼淚二話不說往下掉。
然而在淚眼朦胧間,哥哥伸手接住了眼淚......
這下小顧南哭都不敢哭了。
近半分鐘後,哥哥說:“你哭起來很好看,特別是眼淚懸在這裏的時候。”
小顧南看到哥哥指了指自己的眼角,又看到哥哥把手掌暴露在日光下端詳了很久,收回來放在自己面前問。
“你看這像什麽?”
圓滾滾的淚珠攤在微紅的手掌上,小顧南吸吸鼻子:“像荷葉上的露珠。”
哥哥眼睛染上笑意,“我也這樣覺得。”
“所以......你能不能再哭一次給我看?”
小顧南驚呆了,哇地一聲嚎啕起來。
撿回小火車和左輪後,哥哥尴尬又認真地道歉:“對不起,明天這個時間來這裏好嗎,我會給你修好。”
想說沒關系,可是還有更要緊的,小顧南抽噎着答:“可是我沒有時間。”
“那明天下午我都在這裏等你。”哥哥伸手揩掉他腮邊眼淚,“睡了午覺再來也可以。”
第二天小顧南如法炮制溜到楠木林,哥哥果然在等他,哥哥修好了他的小火車,還帶他玩了滑梯。
于是兩人很快熟稔起來,默契地犧牲掉整個暑假的午覺。
不過小顧南覺得很奇怪,因為跟哥哥無論在楠木林還是後花園玩,主樓三層某個房間的窗簾後面好像總站了個人。
再眨眼,腦海畫面再度變幻。
彼時小顧南跟“顧屹為”關系已經非常好了,好到“顧屹為”常常帶他去主樓玩,可小顧南總是粗心大意,把小火車丢了好幾次。
“顧屹為”說可以把小火車放在他的保險箱裏,怎樣都不會丢。
那年母親司韻懷孕了,顧承亦叔叔很高興準備了家族聚會。
聚會上小顧南見到顧屹為很是驚喜,當然顧屹為也毫不保留對他笑。
他撲進顧屹為懷中,卻從顧屹為肩頭看見站在樓梯上皺着眉頭的顧西洲。
這時小顧南才知道,原來家裏有兩個哥哥,原來兩個哥哥長得一模一樣。
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小顧南産生了究竟是哪個哥哥陪自己玩的疑惑。
答案很快揭曉,顧屹為也發現了顧西洲,他扭回臉悄悄問小顧南:“明天還要不要去玩滑梯?”小顧南滿心歡喜地答應。
忽地,卧房門一聲輕響,腦中畫面悉數破裂。
“三點了,顧南。”顧西洲出現起居室門邊,“為什麽還不休息。”
“我想見哥最後一面......”顧南擡眼望去,“哥哥,對不起我不該說那些話。”
脫了西裝扔扶手上,顧西洲疲倦地仰靠于沙發靠背,“這件事沒得商量。”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連見一面都不可以嗎?”
顧西洲坐起:“去換衣服洗澡睡覺。”
“哥沒死對不對?”淚水滑落臉龐,長睫輕顫,顧南聲線卻一點點拔高,“他沒有死,對不對?!”
“心髒病發搶救無效,你清楚機率有多高。”顧西洲眉宇輕蹙,“為什麽反複問這個問題?”
夜深人靜,起居室好久都沒有任何聲音。
須臾,顧南将自己埋進手臂,“他有留話給我嗎。”
“沒有,毫無意識死去。”顧西洲冷眼看着他一切動作。
小聲的哭泣從臂彎後悶悶響起。
“不讓我見他。”顧南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是因為你害死了他,對嗎?”
“顧南!”顧西洲驟然沉聲。
“你不讓我見,是因為他不是死于心髒病發對不對?你還要把我關起來。”顧南嗓音輕輕的,“是因為保險箱對不對?”
在共同屋檐下長久相處,他連說話模式都與顧屹為相差無幾。
“他死了,股份就是你的了,因為一直沒有找到保險箱,所以你也不準我離開。”他盡力表達,嗓音卻越來越抖,“箱子要麽在姑姑手上,要麽在叔叔手上。”
“你害怕我去給他們開箱子,公布真正遺囑的話GK就不是你的了。”
保險箱有26層,暴力打開只會觸發GPS定位以及定向爆破,而紙質版的遺囑文件冒不起這個風險。
“随你怎麽想。”顧西洲起身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命令,“現在去休息。”
仰起臉,顧南雙眼通紅地說,“我讨厭你。”
“我知道。”顧西洲笑了下,接着附身抱來。
顧南劇烈掙紮,但很快就在天旋地轉中變換了姿勢。
顧西洲強硬地将他抱坐在大腿上,一并将他雙手反剪。
怎麽也無法掙脫,顧南忽地埋頭,狠力咬上顧西洲左側肩膀。
然而顧西洲無動于衷地按着他後腦勺,就像心甘情願将自己血肉往他口中送。
側頭在他耳畔輕而緩地宣告,“從現在開始你只有一個哥哥。”
口腔滿是鐵鏽腥味,唾液将白襯衣弄濕。
“從現在開始,我們要相依為命。”
肩膀已經咬得鮮血淋漓,直到逾矩千斤的“相依為命”。
顧南驟然松開,顫巍巍地還未吐露一個髒字,下巴就顧西洲用被大拇指和食指鉗住,深深凝睇幾秒的間隙裏,強勢霸道的吻覆蓋下來。
顧南更加劇烈地掙紮起來,顧西洲就更緊地抱住他,另一手牢牢按住他的後腰。
火熱的唇舌探進口腔吮吸擦刮,似是要将肺部空氣悉數抽取。
這個吻不僅深,而且時間長。
舌尖很多次完全抵至喉嚨,舔舐勾擦。
生理性地癢意讓顧南不停吞咽,于是,細細的嗓子眼宛若包裹着入侵者的舌尖吮吸。
顧西洲愈發起勁。
但其實兩人誰也沒占據上風,誰都沒辦法順暢呼吸。
粉紅粘稠的唾液從彼此口角絲絲溢出。
直到彼此肺部空氣完全交渡殆盡,顧西洲才抵着顧南額頭拉開距離。
只是分開時,銀絲冰涼地蕩回了各自嘴巴。
急促喘息中,顧南無數次揚起手,又痛苦地放下。
他沒有資格動手打人,顧西洲說得很對,顧屹為随時都有産生心髒驟停的可能。
倘若真要動手,這些年顧西洲有無數機會。
“再哭顧屹為的骨灰真要喂狗了。”同樣喘息着,顧西洲将他按進自己懷裏,哄拍着掌心下單薄的背脊,“顧南,你該睡覺了。”
好看的臉講好聽的聲音,卻字字傷人心。
折騰了一天一夜的顧南已無力反抗,伏在顧西洲肩頭放聲大哭。
至此,終于接受了顧屹為死亡的事實。
一坐一抱,哭聲漸熄。
疲倦至極的神經潰散消彌,顧南就這樣在顧西洲肩頭昏睡過去。
少頃,顧西洲托抱起他來到卧室,輕手輕腳放上床後,拉開床頭抽屜取了張藥膏,仔仔細細貼在顧南左臂那圈環形縫合的疤痕上。
突地,一聲驚雷劃破天空。
枕頭上的顧南抖了瞬,翕張着紅腫的眼皮即将醒來,下一秒顧西洲捂住了他的耳朵。
與此同時,橫跨整個申市的閃電映亮一輛靜靜停靠在虹橋機場的灣流G700。
機長:“放行CA—106,廊橋A3準備完畢,請求推開。“
塔臺:“CA—106聯系地面121.96,再見。”
機長:“地面121.96再見,CA—106。”
這架造價5.25億的龐然大物緩緩駛進跑道,不斷攀升進滂沱的雨幕天穹,最後徹底消失于申市繁華璀璨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