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第 14 章
“讨厭你的理由是什麽?”顧西洲垂着眸,壁燈明光暗影讓他神情錯落,人卻是放松的。
察覺到如此姿态,顧南放心大膽地說,“小時候你好像沒那麽讨厭我,後來箱子丢了,你很讨厭我。”
“為什麽這麽說。”
“有次過年吃飯我來晚了,給大家都打了招呼,只有你沒有理我。”
“你自己都說了大家在。”顧西洲不輕不重按着,“跟我熟悉有什麽好?”
“篡改遺囑的孫子,不尊重長輩的侄子。”他平淡地問,“讨厭弟弟的哥哥,不是很搭麽。”
“其實跟箱子沒有關系對嗎,哥哥?”顧南弱氣道,“你也會開,所以你沒必要留我。”
“顧南。”顧西洲停下按摩的手,但手指沒有離開,輕輕擱在那圈早已淡卻瘢痕的肌膚處,指腹似有若無地摩挲着,“又不記得了?”
顧南颌首答:“知道,相依為命。”
“餓不餓?”顧西洲說。
“有一點,現在什麽時間了啊。”
“九點整。”
“原來睡了這麽久。”顧南爬起來,“哥哥你吃飯了麽。”
顧西洲不答反問:“想吃什麽。”
顧南赧然道,“想吃清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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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西洲起身去盥洗室洗手,顧南自己去衣帽間找了件毛衣套在睡衣外面。
沒一會兒阿姨将兩碗清湯面送來起居室,兩人對桌而坐,一人一碗。
清湯面看似簡單,實則是老母雞、瑤柱、鮑魚花膠吊出來的高湯打底,細細的中空面條吸飽了湯汁,碧綠青菜更給湯面加了幾分鮮甜。
顧南吃得認真,連喝好幾口湯。
“以後顧政希不會再來檀山。”顧西洲把小菜推給他,“在家裏放心待着。”
熱湯下肚,暖得身心俱足,顧南抽紙擦擦嘴巴,“吃不下了哥哥。”
顧西洲突兀地嗆了下。
那晚最上頭之時,東西強行抵在嘴角,有人努力吞咽着也這樣說過。
對此完全沒有記憶的顧南奇怪地看了顧西洲一眼,沒多想,鄭重道,“哥哥我想好了,我想回集團上班。”
回集團上班是三天後,而距離臨時股東大會只剩一周時間。
顧南早早去了公司,将自己種的各式漿果分發給同事和紀主管,然後整理好工位。
随着接近九點上班時間,陶靜第一個來了,腼腆地問他家裏事情處理得怎麽樣。
顧南支支吾吾地,其他幾個也陸續來了,問題打着哈哈很快揭過。
大家瞧見他回來驚喜的不得了,圍着團團轉,不停問東問西。
對每個人都很誠懇地說了謝謝,顧南這才知道最近設計部的新工作是萬聖節即将來臨,某大型游樂場需要鮮花裝扮,正在考慮方案。
上午紀舒通知大家開會,特別交代需要契合游樂場主題,而且還要有新意。
會後顧南将甲方要求的計劃表看了遍,心中有了計較。
11點,大家齊聚茶水間日常摸魚加閑聊。
姜來撕着膠囊咖啡,“你們看沒看最近新聞啊。”
何琳琳問怎麽啦。
“都說臨時股東大會同意海南項目的話。”姜來說,“那咱們集團就完啦。”
顧南手一頓,“怎麽會?”他已經很久沒看過電視,不知道顧西洲處在什麽境地。
“我也是在食堂吃飯聽別人說的,你知道50層往上走都是關鍵部門,聽說他們上面都傳開了。”
“雖然跟咱們無關,但是GK千萬別垮啊。”姜來雙手合十,“這麽好的福利待遇,這麽充足的部門經費,這麽寬容溫和的領導。”
何琳琳相當贊同,“簡直就是夢中情工啊。”
孟想倒沒杞人憂天:“我覺得事情沒有這麽嚴重吧?”
小美挽着陶靜,攜着一股香風進來,“你們在聊什麽呀。”
“他們還說這次臨時召開股東大會就是為了卸頂層那位的職。”姜來被濃縮苦得呲牙咧嘴。
中午下班時,顧南上到總裁辦,猶猶豫豫地想問。
顧西洲将筷子擱下擡眼看來,“怎麽了?”
申市已經冷到可以穿大衣,暖意從頭頂噴灑而下,帶着淡淡的噪音。
才吹了幾分鐘,顧南臉頰紅紅的,問:“哥哥,聽說臨時股東大會......要卸你的職位。”
“姑姑和叔叔能辦到嗎?他們會這樣做嗎?”
公司章程規定,如果領導人在重大項目上做出有失偏頗的決策,其餘股東是有權力進行投票否決的。
但有個前提,所代表的股權分量。
而顧西洲擁有超51%的股權,不可撼動。
顧西洲不動聲色地說:“擔心我?”
顧南望着他,輕輕點了下頭。
今天雖冷但陽光明媚,正午的陽光投射在顧西洲後背,圓弧光暈彌散般地散開,
“不用擔心,顧政希和顧明喆沒那個本事。”他看起來心情不錯,抱着手說,“重新上班感覺怎麽樣。”
“在準備萬聖節的項目。”顧南答,“一切都好。”
吃過午飯後兩人照例去休息室午休,顧南已經學會不再背對顧西洲,在窗簾自動阖上的暗淡光線裏也阖上眼睛。
兩人隔得不近也不遠,彼此烘托起的溫度很快讓被子暖合起來。
在昏昏欲睡的下意識習慣裏,顧南找尋枕頭縫隙,于是額頭迷迷糊糊抵到一片柔軟微涼的東西。
睜眼一看,面前是顧西洲頸間凸起的喉結。
顧南發現......自己額頭嚴絲合縫地貼着顧西洲的嘴唇......
看不到頭頂的顧西洲面貌,不知道他有沒有睡着,顧南尴尬又小心地挪開。
忽地,腰間被一只手攔住去路。
徹底不敢動了,顧南動作無比緩慢,擡臉觀察,發現顧西洲閉着眼睛睡得很熟。
不敢太咕湧,又不想靠在懷裏。
最後實在抵不過沉沉睡意,眼皮眨啊眨,什麽時候睡着的顧南都不知道。
直到身體生物鐘促醒,他發覺姿勢已經大變樣。
自己的腿挂在顧西洲腰上,手臂環着他的脖子,兩個人的臉頰貼得緊緊的。
而且......顧西洲是醒着的。
趕緊收腿收手,在兩人分離剎那,臉頰竟泛起一股涼快的舒意。
......顧南想原地去世,怪不得顧西洲那晚說“先管好你自己。”
一厘米距離,顧西洲枕頭床畔,瞳孔幽深漆黑,沒由頭地來了句,“比小時候更黏人。”
床頭鬧鐘恰好響,顧南迅速拉開身位,磕磕絆絆道說了句抱歉。
如此溜離總裁辦已經不是第一次,回到31層仍心有餘悸。
不過越來越奇怪。
為什麽顧西洲那麽像小時候的顧屹為?
顧南驀地想起,曾經跟顧屹為聊起天,顧屹為說吃了太多藥物所以導致記憶退化。
想到這裏,他給一直照顧他的家庭醫生李實秋發去消息,将顧屹為常吃的藥名發送過去,問哪種藥會産生導致記憶力衰退的副作用。
李醫生并沒及時回複,顧南放下手機,開始學習着寫方案規劃。
為了契合萬聖節的主題,上午紀舒每個人都分配了任務,将游樂場分成幾塊單獨落實到人頭上。
先寫方案規劃,實際建模出3D效果圖供由甲方選擇。
若是有靈感,其實可以先建模軟件再方案,畢竟感覺并不按部就班地來。
可并不熟練建模軟件,顧南只好笨鳥先飛寫方案規劃,然後向大家學習如何使用軟件。
一下午飛快過去,到了下班時間方案還差最後一點,他先給司機說需要加兩個小時的班。
同事們紛紛打招呼離開,紀舒過來看了眼誇他用工。
辦公大廳燈火通明,漸漸只剩他一人。
眼睛長時間對着電腦特別幹澀,腦子也沒那麽好用,顧南偶爾打幾個字就要看眼原版文件內容。
一邊考量細節一邊鋪展思路。
深秋黑得早,七點多申市上方的天全暗了。
容朗出現在31層,笑眯眯地過來,“小南還在忙?”
見他來,顧南笑笑,“你也加班呀?”其實他覺得努力工作很有趣,這是他第一次加班。
“是啊。”容朗推推眼鏡,“顧總讓你上去加班,順便一起吃點東西。”
顧南保存好方案,跟着上去。
辦公室裏,顧西洲看起來也很忙,穿着簡單的白襯衣,沒戴領帶,所以領口紐扣松開兩顆。
也沒坐在氣勢逼人的辦公桌後,而是坐在黑色拉扣沙發上,正在翻閱桌上堆疊着、待處理的文件。
容朗關門離開,顧西洲阖上文件看來,“先吃東西還是先加班?”
肚子早就餓得呱呱叫,顧南自己去到小餐廳吃飯。
只碰了一半的飯菜,另一邊用小碟子和小碗分門別類地裝好。
起身來到餐廳門邊,悄悄探頭看了眼辦公室正中央。
沙發上,顧西洲舉着手機正在聽電話,對方似乎在彙報什麽,顧西洲偶爾回應幾句。
側臉英俊,特別是舉着手機的動作。
盡量不打擾,顧南壓低腳步将小碟子和碗放在桌面邊緣離開。
顧西洲挂了電話,“你吃過沒?”
顧南點點頭,把小碟子推了推,“哥哥你吃吧,我沒有碰過。”
“不是方案沒寫完?去把我的筆記本抱來。”寬大沙發上,顧西洲挪到稍微靠邊緣,騰出中間位置,“到我旁邊來做。”
反正也是加班,顧南去辦公桌抱來筆記本在顧西洲讓出來的位置坐下。
筆記本好久沒動自動熄屏了,點了下按鍵。
他說:“哥哥,需要密碼。”
顧西洲在吃飯,言簡意赅道:“20060709。”
打開電腦,顧南登錄公司內部系統,輸入自己的帳號,把最後一點方案結尾補完,打開建模軟件,開始嘗試摸索着做一下。
明天再請教姜來他們好了。
長時間弓着腰不大舒服,他幹脆滑到地毯上坐着,僵硬地用鼠标開始建模。
果然,一團糟。
顧西洲漱完口出來,看到那顆毛茸茸腦袋面前的筆記本顯示內容。
兩眼一黑......
邁腿過去捏着顧南後頸子,将人提倒沙發上坐着,“紀舒說你每天很認真,看樣子是假的。”
也很苦惱啊,顧南憂愁,“建模感覺好難啊。”
“為什麽要建模?”顧西洲又捏了下他後脖子,指腹冰涼帶着水珠。
顧南瑟縮了下,“因為會很快,不會拖大家後腿。”
“有人說你拖後腿?”
顧南猛搖腦袋,“沒有,是我自己想學。”
顧西洲握上鼠标,說:“坐近點,認真學。”
深吸口氣,顧南直挺挺挪到顧西洲身邊,看他細致、精準的演練操作軟件。
125層的落地窗外繁華剛剛上演,虛浮璀璨的光帶綿延到天幕盡頭鏡頭沒有衰微。
半小時後,初步模型躍然于顯示屏。
“看明白了沒?”顧西洲新建了個空白模板,“你做一次。”
眨了下眼,顧南懵懂地扭臉,“我忘記了......”
“......”
顧西洲說:“要不要回家?”
顧南羞愧得埋下頭,“好。”
沉默了半分鐘,顧西洲捏着他的手,“在軟件沒開發出來前所有圖像都是手工畫,要想将布局和花朵的精準融合,軟件或許并不能完全體現,相反人的手眼效果更佳。”
“你手繪不是很厲害麽?要是因為怕拖後腿浪費才華不是可惜?”
才華二字分量太重,顧南張了張口,卻覺得莫名自信和鼓勵,“甲方不會嫌棄做派老套嗎?”
“建模電子版本随時都可以發送,而手繪有很多圖卷。”他理性地辨清優缺,“耗時長提供過去也麻煩。”
顧西洲反問:“你怎麽知道甲方不喜歡傳統做派?”
顧南眼睛一亮,“真的嗎?”
“不試試怎麽知道。”顧西洲比他更清楚他的內心,直接說,“自己去找容朗拿圖卷和筆。”
“謝謝哥哥。”顧南一溜兒煙推門出去。
十幾分鐘後抱着圖紙回來,迫不及待在桌上鋪開A0雪白的紙,絲滑不帶丁點停頓地勾出曲線。
一旁,顧西洲垂眸看文件。
125層外的天穹刮着凜凜秋風,溫暖明亮的室內兩人各做各的,奇異地融洽着。
直到一陣嗡鳴震動打斷兩人思路,擱在桌上的手機顯示着美國歸屬地來電,顧南看見顧西洲皺了下眉,拿着手機進了茶室。
“什麽事。”顧西洲語氣很冷。
經過術後一個半月的恢* 複,顧屹為已經能自行下地,他站在大西洋地彼岸的清晨陽光中,說,“西洲,聽說小南去了一次北京。”
他說得很委婉,用詞也粉飾太平。
“孟珂告訴你的?”顧西洲口吻平淡。
“是。”顧屹為說,“他還好嗎。”
茶室留着一條門縫。
窄窄的門縫中,是顧南握着碳素筆的剪影,雙眼放空顯然在思考,手指下意識将嘴唇捏得扁扁的。
顧西洲笑了聲。
顧屹為問:“笑什麽?”
“他在陪我加班。”語氣驟冷,顧西洲說,“什麽事快點說。”
“現在?陪你?”顧屹為顯然不信,“自願的?”
顧西洲徹底冷下來臉來,“你有什麽疑問?”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顧屹為說:“他不願意做的事情別強迫他。”
起身推開門,顧西洲舉着手機低聲警告道,“別發出任何聲音。”
辦公室裏,顧南剛勾勒出花朵布局初型,看見顧西洲出來,急于求證道,“哥哥,你看是不是比我建模好上百倍?”
黑屏了的手機随意擱在攤在沙發的文件上,顧西洲垂眼,仔仔細細将初型看完,說:“終于不是僵硬死板的垃圾城堡了。”
“......”
“謝謝哥哥。”顧南發自內心地笑了下。
清秀五官生動極了,眼睛就像綴在寒夜裏的星星。
顧西洲不置可否:“自己玩,我還有事要做。”
“好。”點點頭,顧南發現顧西洲咖啡杯見底,為表感謝主動說,“我去給你泡杯新咖啡吧,還是加一顆糖嗎?”
他曾看到容朗這樣給顧西洲泡過。
“不加。”拿起沒看完的文件,顧西洲淡聲道,“夠甜了。”
“好的。”顧南走遠了。
安靜如寂的辦公室裏,顧西洲拿起手機。
重新亮起的屏幕顯示着不斷增加的通話時間。
不假思索,他直接挂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