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第 23 章
“這麽冷怎麽出來了?”踱步過來, 顧西洲一雙審度的眼睛上下掃視着。
“阿姨、阿姨準備了甜水,菜冷了,我......”顧南磕磕絆絆, 倏爾又穩定下來,“哥哥, 你在給誰打電話?”
“沒誰。”顧西洲問, “聽到了嗎?”
“什麽?”全都聽到了, 顧南卻搖頭,“沒有聽到。”
按捺住心中濃烈疑問不表, 特別是那句一切以顧南安全為重。
難道時時刻刻跟在身邊的保镖, 不是監視而是保護?
“先進去。”顧西洲把外套帽子扣他腦袋上, “我給你說件事。”
兩人重新回到小廳,阿姨正在重新上菜。
沒有丁點胃口, 顧南攪動着甜水。
桌對面,顧西洲似乎對食物也不太感興趣,筷子都沒擡地溫聲說:“還有二十天過年, 我會空出五天假期。”
“你不是喜歡海麽, 我們去巴哈馬的小島上過年怎麽樣?”他抛出誘人的籌碼, “聽說上面有很多珍稀的植物花草, 連接度假屋的近海可以浮潛。”
“只是我們兩個人去嗎?”顧南遲疑問。
“家裏只有我們兩個人。”顧西洲觑着他。
“那就在檀山過吧。”顧南答,“我不想去。”
不想跟顧西洲獨處。
Advertisement
“你最近不開心,不笑也不說話。”顧西洲面無表情地說,“去了度假屋分開睡, 不會強迫你做什麽。”
偷偷瞟一眼,顧南難堪地把臉別過去, “我又沒說這個。”
顧西洲似有若無地笑,“那你在愁什麽?”
“從剛剛進來到現在, 快把甜水攪澥了。”
實在憋不住心中疑問,顧南放下勺子,問,“其實剛剛我聽到了,你說顧明喆和顧政希要動手,他們要對誰動手?”
“還有,你說一切——”
顧西洲打斷他,“該叫什麽?”
抿了下唇,顧南重新開口,“哥哥你說一切以我的安全為重,他們要對我動手嗎?”
顧西洲凝睇他幾秒,忽然拍拍旁邊空椅子,“坐這兒來,我告訴你答案。”
那椅子靠得極近,顧南已經吃過許多次虧,搖頭不去。
顧西洲也不勉強,抱着手,“那不解釋了。”
半晌,顧南狠心一咬牙起身坐過去,然而顧西洲并沒解釋。
顧南只好善意提醒:“我坐好了。”
伸手,顧西洲捏他後脖子,用指腹愛不釋手地揉來揉去,卻撒了謊。
錄音筆內容的确是這樣,但這些污糟事不必讓人知道日夜輾轉、擔驚受怕。
“沒人會對你動手,好好上你的班,你很安全。”
顧南追着問:“那他們是不是要對你動手?聽說今天股東大會結束後你動手打了二叔。”他臉色猶豫又忐忑,“為什麽要打他啊?”
說起這個,顧西洲手指沒有方才那樣輕松揉動,輕輕擱在溫熱的肌膚上,不留情面地評價:“養了個廢物出來丢人現眼。”
此話一出,顧南心頭驚濤駭浪,垂着細密眼簾。
再後知後覺,也明白了顧西洲的意有所指——他在給自己出氣。
顧西洲撤開手,似乎這下對食物産生興趣,低頭吃飯。
沒有産生離開和挪動的想法,因為顧南還有想問的,等在一旁。
吃過飯,顧西洲喝了口甜湯,“考慮好了沒有,要不要去島上過年。”
手肘抵上硬硬的桌面,顧南曲折地問,“年後是不是要簽海南項目的合同?”
“對。”
所以顧明喆和顧政希會在那時動手,采取什麽方式?還是車禍嗎?
“哥哥你注意安全。”千言萬語,顧南只能化作這句提醒。
顧西洲恍若未聞,揪住巴哈馬小島不放:“去不去過年。”
“你很想去嗎?”
“年後我會很忙,可能顧不上去你。”顧西洲蹙眉道,“不是我想去,是你想去。”
确實很想去,從聽到島上有很多珍稀的花草植物就動心了,可是去島上意味着時刻獨處,顧南再告誡自己一遍,不要跟顧西洲獨處。
“不去,哥哥。”他搖頭。
眉宇從蹙起變得擰起只需要簡簡單單四個字,別扭性格從4歲到現在愈加明顯,顧西洲擦了嘴,手指忽然捏上他的耳垂。
如同驚弓之鳥,顧南唰地起身,跑了......
巴哈馬小島就懸在那裏,無人問津。
接下來的申市越來越冷,下了第一場雪。
聖誕節和元旦節快到了,這座繁華的國際都市氣氛濃烈,大街小巷挂滿聖誕裝扮,就連集團大廳也移栽一顆挂滿了禮物的聖誕樹。
股東大會平息在寒冷的北風中,GK上下都洋溢着歡樂氣氛。
一大早,顧南來到工位,發現上面堆了幾顆包裝精美的蘋果。
何琳琳喝着紅糖水,擠眉弄眼地說,“隔壁企劃部送來的噢,裏面也有我送的。”
上班一個多月,顧南只認識本部門,尴尬地問:“是誰啊。”
“哎呀,就是那個林艾呀,人家都關注你好久啦。”
大家陸陸續續來了,姜來羨慕地湊過來,啧啧感嘆,“不愧是我們‘部花’,好受歡迎哦。”
紀舒提着包,瞟了眼桌上堆成小山的蘋果,意味深長地路過,“小南人緣不錯哦。”
顧南趕緊把蘋果統統放進抽屜。
上班時間大家就不插科打诨了,到了年底,許多甲方都需要鮮花造景舉辦活動,大大小小的項目一個接一個。
上午開了兩個小時的會,又分配了元旦任務,超忙。
中午點了外賣,顧南吃完趕緊投入緊鑼密鼓的工作中。
這段時間很慶幸,容朗再沒打電話讓他去總裁辦吃飯,他也怡然自在可以做自己的事。
或許是那晚顧西洲的提點有感而發,現在的顧南不再糾結于建模,完全采取手繪方法,雖然進度比大家慢很多,但很享受。
下午下班,顧南先去後護院摘了一筐子蘋果,回到副樓将白天在集團收到的蘋果分給阿姨。
獨自吃過晚飯去儲物間找了幾張包裝紙,在卧室的起居室裏将這些清洗好的蘋果進行包裝。
哪怕是不認識的同事送的,也要做到回禮的基本禮貌。
整個房間都彌漫着濃濃的果香,清甜又清新。
顧西洲就是在這個時候來的,他總是象征性敲一下門,然後直接進來。
其實已經好幾天沒見,但顧南心裏很奇怪。
主要是對顧西洲的感情很奇怪,如果想起發生關系的事,他會産生恨意,如果想起幾天前顧西洲說一切以他安全為重,他又恨不起來。
恨不起來也無關感激,是一種無法描述的感情。
具體表現為:比如現在顧西洲進來了,他不會主動叫人,顧西洲也不會強迫他做什麽。
他包蘋果,穿戴矜貴的顧西洲就坐在旁邊看。
互不打擾,互不交流。
整個起居室,只有拆信刀劃破紙張和繩帶系緊的動靜,待到9個蘋果全部包好。
恰好還剩最後一張紙,最後一根繩子,最後一個蘋果。
仿佛天意給這位不速之客準備着。
盤坐在地毯上,顧南偷摸瞟過顧西洲,速度太快只看到顧西洲修長的小腿和腳踝。
內心的慷慨和小氣打了一架,慷慨勝利。
算了算了,送他一個吧。
他摸摸索索包好蘋果,推到桌沿。
等了半晌,顧西洲沒發聲也沒動作。
心頭奇怪又好奇,過了幾秒,顧南擡頭一看,發現顧西洲已經睡着了。
柔軟寬大的單人沙發裏,他掌根撐着太陽穴,微微側着頭,睡得很熟。
顧南肆無忌憚盯着他看。
視線率先來到平緩舒展的眉眼,下移至高挺的鼻梁。
睫毛很長,安靜閉合時看起來沒有半點攻擊性,倒是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略略出賣了不太高興的本味。
他的呼吸聲很沉,聽起來帶着疲倦。
西裝外套沒來得及脫,黑色領帶上的鑽石領帶夾在燈光下流轉着璀璨的火彩,似凜冬一輪冰冷素淨的狹月。
左手撐着頭,右手放松地擱在扶手上。
看不出戴得是哪款表,只能看到小小的白瓷袖扣在燈光下泛着清亮的瑩澤,比袖扣更引人注目的是手指。
骨節微紅,手指細長,頂端指甲修剪得圓潤整潔。
沒發覺自己歪坐着,顧南只覺得瞧得久了,心髒好像變快了。
撐着桌面鬼使神差地站起,想湊近點看。
大腦遵循本能地發送指令,卻發出他是顧西洲而不是顧屹為的警告訊號。
拖鞋踩上地毯,半點聲響也無。
來到單人沙發旁邊,他屏息俯下身,眼睛眨也不眨地湊近顧西洲。
原來顧西洲的睫毛尾端是翹的,怪不得看人時眼神會顯得格外淩厲。
原來顧西洲沒有唇紋,所以嘴角不翹時看起來那麽不近人情。
原來他并不是高高在上的,也會疲倦,也會放松警惕地睡過去。
天花板隐藏的自循環新風系統吹來了蠱惑人心的暖風,顧南伸出食指指尖,輕輕點在顧西洲手背上。
平日裏,顧西洲不可冒犯、 人人敬重,現在睡着了還挺好玩?
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在心中盤旋升騰。
如果他們沒有發生關系,不提起顧屹為。
顧西洲算是個好哥哥吧?
晚飯那通電話講得那麽明顯。
這些年來,顧西洲是在保護他吧?
動手扇顧明喆耳光,也是給他出氣。
從小到大,顧西洲沒有對他壞過,給他最好的生活條件,大學畢業後破例讓他進集團工作,連自己生日準備的都是他愛吃的菜。
不合時宜的念頭再加幾分重量。
如果真的真的真的沒有發生過關系就好了。
悄無聲息直起腰身,顧南嘆了口氣。
正欲去拿小毛毯給顧西洲蓋上,手腕倏地被扣住了。
被那只好看的手緊緊扣住。
顧南猝然回頭,對上顧西洲帶着倦意的眼眸。
“偷看我這麽久。”他嗓音啞啞的。
“沒、沒有。”顧南一下子慌了,“我只是确認你有沒有睡着。”
腕間微微一緊,顧南驚呼一聲,唰地被拉進懷中。
顧西洲将下巴抵着他的肩膀上,大掌托着背心,帶着淺淡的鼻音,“別亂動,讓我抱會兒,我很累。”
不知道是在講這些年很累,還是今天很累。
總之顧南沒有反抗,任他靜靜抱着。
熱度通過彼此薄薄的衣料烘托而起,兩道近在咫尺的呼吸交錯着,共同汲取着這片散發着清甜蘋果香味的空氣。
抱了差不多三四分鐘,顧南僵着上半身,說:“很晚了,哥哥你去休息吧。”
“考慮好沒有。”
“什麽?”
顧西洲言簡意赅:“去小島過年。”
“不去。”顧南秒拒。
話音落,顧西洲放開了他,起身離開。
只是離開前帶走了桌沿蘋果......
......顧南終于明白顧西洲為什麽能GK穩坐董事長的位置了。
心機深沉到如此地步?從一開始就在裝睡?
顧南不知道,這的确是個誤會。
顧西洲睡着是真的,在睡夢中察覺到有人靠近也是真的,無論包多少個蘋果他都要帶走一個更是真的。
兩人用這樣相安無事又糾纏不清的方式繼續相處了幾天,白天他們在集團各自工作,晚上偶爾在一起吃飯。
誰敢信,相依為命的哥哥和弟弟只是飯搭子。
這種默契一直延續到元旦放假。
下午,顧南穿着保暖的棉衣在後花園照顧花花草草,保镖送來了一大包種子。
“顧先生讓我轉交給您的,說是送您的新年禮物。”
打開盒子一看,分門別類的小袋種子包裝上細致地貼好了标簽。
醉蝶、美女櫻、緋爪芙蓉、孔雀椿、牛西奧美玉......
不抵萬金,但比萬金還難找。
顧南想拒絕,最後心動收下。
如果顧西洲送寶石鑽石他心裏還好受些,畢竟這些有錢就能買,花心思送花種子,就有愧。
一面抗拒,一面接受。
貪得無厭的人才會這樣做。
蹲下重新給土壤施肥,弄半天加多了,挖出一些粉末放到另一個坑裏。
轉而又停下動作,顧南想了想摸出手機,給顧西洲發消息。
——謝謝哥哥。
這條信息在三小時後得到回複。
顧西洲:在幹什麽。
剛剛吃過晚飯,顧南窩在活動室看紀錄片,顧西洲送的有些花種子他沒見過更沒種過,正在觀摩學習中。
手機亮起來,他解鎖如實回複:在看如何養活緋爪芙蓉。
顧西洲問:喜不喜歡。
顧南沉默了,緊接着顧西洲發:超過十五秒不回就是喜歡。
又開始難以置信起來,堂堂GK老總會這麽幼稚地逼問。
喜歡就喜歡,反正不在面前,顧南幹脆不回了。
就在這時窗外嘭地一聲,他跑去露臺一看。
細細密密的小雪天空,接二連三炸開了火樹銀花,整個檀山都被映亮了。
冷風裹挾着硝煙竄進鼻腔,手機亮起來。
像開了千裏眼,顧西洲重複問:
喜不喜歡。
超過五秒不回就是喜歡。
上一秒是銀光,下一秒天空染上五顏六色的炫目光彩,流星般地蓬散于頭頂每個角落。
樓下草坪,阿姨們也出來了,紛紛感嘆,“真好看。”
雖然已經過了五秒,但顧南回:喜歡。
顧西洲:我會趕在12點前回來,留了部分煙花等你放。
顧南想了下:你在應酬嗎
顧西洲:嗯,等我。
今天是跨年夜,也要忙于應酬嗎?
遲疑地敲了幾個字,顧南想回辛苦了哥哥。
就是這短短的遲疑讓顧西洲顯然誤會:不想等就算了,下次再放。
出來才幾分鐘手指就變得僵硬,顧南一字一句地敲:會等的,哥哥少喝點酒。
外灘,觥籌交錯的商務宴會場上。
看到這條信息後,作為中心人物的顧西洲推開側門悄然離場。
容朗端起酒杯,硬着頭皮迎面對上其他來敬酒的,“不好意思,顧總處理事情去了。”
為了避免重蹈曾經的踩踏事件,外灘附近幾條大街實行交通管制,若要回到檀山需要繞很遠。
花了一個多小時慕尚才離開堵得水洩不通的大街,拐上高架時,司機頻繁看着後視鏡說:“顧先生,有車跟着。”
手機在後排車廂散發着幽幽熒光,顧西洲反複上下拉着聊天記錄,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沒擡眼地下命令,“甩掉他們,12點前我必須回檀山。”
“好的,您放心。”
駕駛技術優越的司機猛地提速,下一秒,慕尚插.進稀疏的車流中。
然而緊跟着的黑車咬緊不放松,如同狗皮膏藥尾随而至,大有直接撞上來的趨勢。
前方是高架分流入口,若挨撞擊在這個車速下慕尚肯定會飛出高架。
司機不由得暗自捏了把汗,同時跟隐匿在後方的保護車輛快速溝通。
十多分鐘後,硬是壓着限速和過人車技,将黑車遠遠甩掉。
抵達檀山已是深夜11點,還有一個小時即将迎來新年。
煙花剛剛停歇,耳朵長時間砰砰作響現下對任何細微動靜都很敏感,所以顧南聽到了停車場的發動機熄火聲音。
相依為命的好處就是,不用去猜是誰歸來。
披着外套匆匆從電梯出來時顧西洲正巧進門,兩人視線遠遠撞在一塊兒。
一個站在電梯門口,沒來得及穿好外套,一個站在奢石屏風旁,沒來得及換鞋。
“哥哥,你回來了。”
顧南不知道剛剛顧西洲經歷了怎樣的危險時刻,臉頰被暖氣烘得微紅,他踱步過去問,“吃過飯了嗎。”
又瞧見顧西洲大衣肩膀上覆着幾朵小小雪花,想伸手撫掉,半路改道縮進衣兜裏。
一直在溫室裏成長的小南瓜很健康、沒煩惱。
只這兩樣,足夠萬事無憂,付出什麽也值得。
顧西洲捉住他的手,把他的手帶到肩膀,将想做卻沒能做的事完成。
雪花挨上溫熱指尖,還沒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件事沒做成,顧西洲轉而做起另一件事,忽地低頭,将額頭輕輕抵上顧南額頭。
顧南感覺到一片冰涼,不習慣地撇開臉。
輾轉時兩片薄薄的肌膚摩擦了下,似乎擦出彼此可見的火花。
“等多久了?”呵出的氣息是溫熱的,顧西洲嗓音缱绻,“不耐煩了嗎。”
後退* 半步,顧南不自然地仰臉,“你回來得很快。”
“嗯。”顧西洲看着他的眼睛,“怕你等。”
親昵的動作和親膩的話音暗自浮動在四周,顧南垂下薄薄的眼皮,“你喝酒了,是不是氣泡酒?聞起來好甜。”
“想不想喝?”
“家裏也有嗎?”
兩人去了主樓的酒窖,在深夜裏開了瓶“世紀精神”。
酒塞砰地一聲,顧西洲擡起酒瓶,沿着杯壁倒進高腳杯。
細密氣泡爆出密密匝匝的碎裂聲。
不明白這瓶酒有多珍貴,也不知道這是什麽系列,顧南好奇道:“這個是甜的嗎?”
該怎麽給溫室的南瓜解釋,這世界上大多沒有甜甜的酒。
晃動着清澄透明的酒液,顧西洲遞到他手中,只好解釋由來:“這瓶酒是為了慶祝千禧年的到來,融合了20世紀11個最好年份。”
沒頭沒尾的說什麽?
接過酒杯,顧南抿了一小口,一股淺淺的花香在口腔彌散,接着是清甜的果香,最後才是酒精的刺喉。
才喝了一口,話和膽子一起多起來,“什麽意思啊?”
“在我這裏的意思嗎?”顧西洲問。
顧南更不懂了。
“在我這裏的意思是,這11個最好的年份都是為了慶祝某人的到來。”靠着酒櫃,顧西洲輕輕嗅了嗅酒杯,“好喝嗎?”
顧南假裝沒聽見,悄悄感嘆原來這瓶酒年份這麽高,不禁觀察着瓶身。
發現瓶柱标簽上貼着一串數字:20060709。
“哥哥,這不是你電腦密碼嗎?”他驚詫地問。
仰頭喝了口酒,顧西洲從容地問:“怎麽了?”
他這個動作幹脆利落,挑眉時英俊十足。
看得有些呆,顧南脫口道:“2006年,好像是我媽媽跟顧叔叔在一起的第一年。”
“嗯。”顧西洲說,“也是你來檀山的第一年。”
地窖恒溫很濕并不很暖和,但臉頰已經熱起來,顧南一口悶了:“我不喝了哥哥。”
“......”顧西洲放下酒杯:“走吧,去後苑放煙花。”
距離新年還有十多分鐘,後苑楠木林垂着幾盞明燈。
游樂場旁邊的空地擺着幾筒大型煙花,短短的火線垂在邊緣。
小跑過去,顧南摸出火機想點,顧西洲扯住他後領子,“幹什麽,誰準你動手?”
“不是說好的給我放嗎?”顧南哀怨地睨着他。
“幾口酒給你喝成這樣。”顧西洲強行拉着他後退,“安靜在這兒站着不準碰。”
“......”
從小被看得嚴,唯一接觸酒精的途徑就是阿姨做得桂花酒釀小湯圓。
幾口氣泡酒下肚,膨脹着膽子敢叫板了,顧南不滿道:“說好放煙花。”話音重重咬着“放”字。
“別煩人,顧南。”顧西洲沉聲說。
“不是給我買的嗎?”
“是給你買的。”
“那我點個火。”
“不行,後退。”
拗半天,顧南狠瞪一眼,顧西洲沒跟他計較,三下五除二滑亮打火機,全給點了。
導火線哔啵導燃,他退回來氣定神閑地拍拍手,“要是發脾氣現在就回去。”
與此同時,一條刺眼的火蛇咻地一聲竄向高處,在墨黑天穹炸開幕布般的流彩。
漸漸微弱的尾巴似乎墜進了烏黑瞳孔,顧南仰着臉,嘴角弧度越綻越大。
顧西洲側着臉,靜默地瞧着他。
接連不斷的奪目光亮讓顧南的睫毛纖毫畢現,清秀的眉眼好似跟着煙花齊齊閃爍。
驀地一瞬,顧南神采斐然地扭臉:“真好看。”
顧西洲也帶着笑意,“喜歡嗎。”
今晚用文字問過兩遍,在身旁終于得到答案,顧南說:“很喜歡,謝謝哥哥。”
這一刻,繁雜的世俗通通都與這小小一隅無關。
兩人站在冬雪和冷風中靜靜看着,或許彼此頭都仰得泛酸,但誰也沒有開小差。
煙花美麗卻易逝,只有附近靜默矗立的楠木林知曉他們近在咫尺遠在天邊,過了一個又一個新年。
十幾分鐘煙花放畢,耳朵恢複明清。
兩人披着雪花返回,顧南不知道自己嘴角就沒放下來過。
顧西洲問他:“還在笑什麽?”
“很開心。”顧南低頭看路,“煙花好看。”
接着他小小驚呼一瞬,摸出手機顯示23:57。
“還好還好,還有三分鐘。”
剛走到後花園,數字統統歸零——新年來到。
顧南站定,瞳仁兒潤亮亮的;“哥哥新年快樂。”
凝視他一瞬,顧西洲伸手蒙上他的眼睛,撲在額頭上氣息帶着些許涼意,“特意算着時間嗎?”
“對,新年快樂。”
掌心下,睫毛簌簌刷過泛起微微癢意。
“新年快樂。”心底,顧西洲默念那個不能宣之于口的幼時稱呼。
蒙着眼睛沒法走路,順着酒意顧南摘掉顧西洲的手,歪了歪頭,“你剛剛說了什麽?我好像聽到了。”
顧西洲不動聲色:“新年快樂而已。”
兩人繼續朝前走,回到副樓就變得暖和,顧南站在玄關換鞋問,“哥哥你吃飯了嗎?”
應酬不是吃飯是常态,嫌髒,好講究的怪人。
脫了大衣,顧西洲踢正他脫得亂七八糟的鞋子,了然于心地反問:“你餓了?”
晚飯沒吃多少,而且基本沒有這麽晚睡過,肚子是有點餓。
顧南尴尬一笑,“你不餓嗎?”
“別看我。”顧西洲難得誠實,“我不會做飯。”
“阿姨炖了明天要喝的湯。”眼神像小時候那樣狡黠,顧南悄麽聲兒說,“我知道放在哪裏。”
“去偷兩碗來。”顧西洲朝客廳走,“我去找個電影。”
一轉眼,顧南摸進了廚房,提高音量道,“別找鬼片。”
好久沒開過電視,升降臺顧西洲研究了兩分鐘,又花功夫找了部聽說吓死過人的鬼片,播放兩秒,最後又換了部紀錄片。
沒一會兒,端着湯出來的顧南從廚房出來。
紀錄片剛剛開播,湯的溫度也适宜。
兩人吃東西都不喜歡說話,靜靜看着電視喝着湯。
身體回暖精神也回攏,酒氣卻散到全身各處。
吃着瑤柱,顧南小聲說:“如果只是我們兩個人去島上過年,誰做飯呢?”
聞言,顧西洲差點被嗆到。
顧南趕緊抽紙給他,平複咳意後,顧西洲用紙巾捂着嘴,就像之前從未流露過空白神色一樣,現下微微流露出驚詫神色,“答應去了?”
“沒有啊。”顧南挺別扭。
勺子擱在碗裏碰撞出一聲清脆的響聲,顧西洲很快給解決方案,“做飯很簡單,我學兩次不就行了?”
“聽說有礁石裏有很多澳龍,清蒸不需要技術。”
背對着,顧南發絲有些亂,因為在嚼東西臉頰微鼓。
“聽說海裏有國內難見到的野生砗磲。”顧西洲不動聲色地勾引,“還有珊瑚群。”
面前人,耳朵已經豎了起來。
顧西洲克制道:“乘坐游艇出海,還能海釣。”
“島上還有瀑布,大概許多花就長在附近吧。”
“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海龜的産卵期,或許能看看他們的繁衍過程——”
倏地,顧南扭頭:“我想去。”
顧西洲繼續克制:“哦?為什麽突然又要去了?”問完假裝不在意地看紀錄片,“要去的話我得提前調動工作,還要提前申請航線,很麻煩。”
“我去。”顧南急了一剎,又軟下來,“哥哥,我想去。”
得逞還不饒人,顧西洲更加有恃無恐,“沒有反悔的機會,答應了就要做到。”
“我知道。”顧南點點頭。
“去了不許說要回來,要待滿五天。”
關于春節的放假安排人事部早就發送到每個人郵箱,國定節假日有七天。
比顧西洲還多兩天呢。
誰做不到還不一定呢,所以輪到顧南問了:“你能空出五天時間嗎?”
顧西洲難得吃癟,語氣認真:“會安排出來,你不食言我就不會食言。”
說得好像主動權在自己手裏似的,明明身份證和護照都還被沒收着。但人是很奇怪的動物,只要肯花心思傳遞好意,那些晦暗糾纏的恨意就會一點點淡去。
顧南不滿地轉回去,沒說話。
顧西洲問:“怎麽了,不相信?”
“我是在想。”欲言又止半晌,顧南意有所指地說,“真的有兩個房間嗎?”
方才還濃稠香甜的湯陡然失去滋味,顧西洲面無表情:“一共有四個房間,你上下半夜換着睡也沒人管你。”
“噢,那我要去。”顧南滿意點點頭。
從來都患得患失,顧西洲再三确認:“不會出爾反爾?”
“不會。”
“現在答應得快,上島不滿意會不會發脾氣?”
“不會。”
斬釘截鐵地答應對于普通人來說只是一種回應,對于有些人來說,是一種從天而降地意外之喜。
萬事還沒準備,他仍不放心:“做菜不好吃會不會黑臉?”
顧南煩了,“我不去了。”
“不行。”所有招數失靈,顧西洲敗陣,“我好好做呢?”
顧南小聲嘀咕:“我也可以學,不是麽?”
兩人就這樣達成約定,各自游離地看着電視機。
紀錄片放到尾聲,顧西洲輕聲說:“今天過得很開心,謝謝你。”
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縮了下,顧南垂着頭,小聲答:“我也是,謝謝哥哥。”
近乎沉默地半分鐘裏,他回頭去看默不作聲的顧西洲,卻在顧西洲的深黑瞳孔裏見到清晰的自己。
那麽那麽分明。
視線莫名放空沉淪,所有動作好似都變成慢動作。
虛化的背景裏,顧西洲撫上他臉頰,大拇指指腹撥動着腮邊軟肉,撥了會兒,忽地湊近含住他的唇瓣。
這是一個不帶情.欲的吻,只是若即若離地貼着,如同蜻蜓點水般落下柔軟、微涼的觸感。
分開,顧西洲再次用額頭相抵,話音似同呓語:“傻了麽。”
有時候顧南膽子很小,又有時候只要開了先河,顧南膽子又很大。
他說:“20060709,是不是有特殊含義?”
疑窦在幾小時前種下,現在早已長成參天大樹。
顧西洲眼神輕閃:“你想說什麽。”
2006年6月30號,是司韻帶自己進入檀山生活的日子,顧南很清楚得記得這天,因為在這天他改成顧姓。
10天後,他在楠木林碰到了“顧屹為”。
不用推算,相加就能得出。
其實有些領悟不用他人提醒,只在靈光一現。
這一次的起身不是出于抗拒和厭惡,是落荒而逃。
連電梯都忘記坐,顧南徑直跑上樓梯。
他不相信,也不敢确定,他想再觀察一下。
自己曾經是否認錯了人。
有個很快的辨認方式,曾經“顧屹為”教過他游泳,“顧屹為”腰窩那處有顆小痣。
這也是答應去島上過年的真正原因。
顧南沖回房間,仿佛要死死抵着門板才能壓住砰砰亂跳的心髒。
無法否認,很多次的相處中,他都在顧西洲身上找到了顧屹為的錯覺。
比如顧西洲霸道地不讓這樣不讓那樣,像今晚不準點煙花。
比如顧西洲表面強勢其實是在妥協,像方才那樣承諾會好好做飯。
顧西洲每說一句這樣的話,每這樣做一個動作,都勾動起熟悉的記憶。
茫茫然望着看不見的空氣,顧南捂住胸膛,意識到。
有什麽東西開始了。
它悄悄的,它糾纏着。
無法阻攔,亦無法停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