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第 45 章

第二年初春。

顧西洲來到丹麥最大的鮮花種植基地尋找顧南, 在路上他提前學了很多晦澀繞口的丹麥語。

庫裏南急速駛過鳥語花香的田野,在牛鈴铛清脆的碰撞聲中剎停,顧西洲來到房屋前。

屋主是位胖胖的老爺爺, 大肚腩酒糟鼻,以為顧西洲是鮮花采購商, 熱情地招呼顧西洲進屋休息,

老爺爺倒出土豆酒, 更加熱情地招呼顧西洲喝。

開車不喝酒,不開車也不喝酒, 喝酒誤事。

顧西洲禮貌拒絕, 随後拿出手機調出顧南照片, 不太熟練地用丹麥語問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老爺爺一捋白胡子,躊躇地端詳許久, 撩動耷拉的眼皮瞧瞧顧西洲,再瞧瞧顧南照片。

這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由得讓顧西洲心頭大震, 不敢眨眼生怕錯過老爺爺任何細微表情。

他甚至忘了呼吸, 驚擾到得來不易的美夢訊息。

可是下一秒, 老爺爺用英文流利地問:“這是你男朋友嗎?”

顧西洲不敢說是, 輕輕搖了一下頭,也用英文保守答:“他是我弟弟。”

“我并沒見過他。”老爺爺哈哈一笑,“假如你弟弟在這裏我會把女兒嫁給他。”他望着手機啧啧感嘆,“你弟弟可真帥。”

顧西洲神情暗淡, 道謝後頹喪地返回庫裏南。

車窗全降,手肘抵着車框點燃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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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青色的嗆燥煙霧被他悉數吸進肺部, 也不見吐。

四周一望無際的花田延續到天邊,他被“困”中央, 清醒中絕望,絕望中醒悟。

顧南已經走了整整一年,他長得那麽好看,性格那麽好,小時侯不說話都能那麽讨人喜歡。

他會不會像農場主所說,已經跟別人談戀愛了?

一直以來的路上,顧西洲只擔憂着他的安全,卻從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香煙染到指尖,緊接着又續起第二支。

現在顧西洲每天要抽一包半的煙,社交工具淪為日常必需品,任何能提神的東西他都在不知不覺中上瘾。

黑咖啡、香煙、薄荷糖......

短暫休憩的間隙,一陣濕潤的微風從車窗吹拂而過,卷出車內陣陣濃郁煙霧。

恍惚間,顧西洲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他毫不遲疑摁滅香煙下了車,又茫然無措地左顧右盼起來。

直到道路兩側的鮮花再次微微晃動,他又聞到了那股獨屬于顧南身上的味道。

顧南在這裏嗎?

顧西洲跟着風一路找,一路尋。

他在繁複花海反複穿梭,腳步時快時慢,偶爾跑起來,更多時候長久地駐足,在隐約的香氣中辨方向。

直到最後,他來到一片小小角落,在岩石縫隙見到了大團盛放的多花繁縷。

他找到了根源,也再一次找到絕望。

顧南不在此處,這又是上天逗弄他的玩笑。

十幾分鐘後,顧西洲再次敲響農場主房門,問有沒有多花繁縷的盆栽,自己想購買一盆。

老爺爺擺擺手,叽裏呱啦說了一大推。

翻譯軟件的結果是:這種花只适合生長在山地岩石,并不适合栽種在花盆裏。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顧西洲貪戀這個味道,降低要求說自己只要花态最差、漲勢最微弱的,并且保證會好好養。

老爺爺吹胡子瞪眼,嘀嘀咕咕好一會兒。

這才肯挖出幾小株擱盆裏裝好,他不收錢,顧西洲就把五百美金和自己的聯系方式塞到屋前的破舊郵箱裏。

庫裏南再次啓動,多花繁縷卷着纖細的莖.葉,垂吊副駕駛的邊緣晃來晃去。

這晚,顧西洲抱着它入住酒店,收獲了衆多新奇又炙熱的目光。

他身材高大,五官英俊,抱着花從深沉的夜色中走來很是童話。

辦理入住時,膽大的櫃臺女士問他可不可以交換聯系方式。

這樣的要求并不是第一次,顧西洲疲倦到懶得禮貌拒絕,一句話便打消了對方心思。

因為每每遇上這種事,他都會焦慮,顧南會不會遇上這種事?

洗完澡,顧西洲看完其他各個地區派出人員反饋過來的消息,他把多花繁縷放到床頭,在還沒來得及服用安眠藥入睡之前就眼皮沉沉。

馥郁清新的香氣浮動在整個床頭,就像顧南躺在側方。

這晚顧西洲難得自主入睡,零碎的夢境全是顧南。

顧南望着他笑得很腼腆,聲音小小地說:“哥哥你怎麽還不來接我。”

這句話讓顧西洲猛然驚醒,他環顧陌生又空蕩的房間,下意識扭臉向看一旁空空的枕頭。

然後怎麽也睡不着了,在淩晨四點退房離開,再次駕車上路。

從黑夜開到天明,從天明找到黑夜。

時間一天天過去,那盆多花繁縷開始凋謝,所有莖葉都蔫蔫地趴在花盆沿。

它看上去快死了。

趁極短的空閑時間,顧西洲查閱了很多資料,可是網絡上關于細致的種植方法幾乎不全,不然大學也不必專門為園藝開設課堂。

顧西洲為了維持它的生命力,在了無人煙的山間撿了許多碎石塊放在花盆裏,企圖用愚昧的方式給多花繁縷營造出山地岩石的生長環境。

他沒有寄托,也沒有任何可以傾注希望的東西。

只能暗暗禱告,希望跟顧南味道相似的多花繁縷能一直陪伴他。

足足跨越了大半個丹麥,多花繁縷才有了點活過來的起色,與此同時顧南生日到了。

顧西洲找了很多蛋糕店都沒有找到玫珑瓜,丹麥沒有這個品種,就算進口超市也沒有這類的哈密瓜。

當然更沒有名叫金皇後的黃桃。

此時此刻,顧西洲忽然明白。

其實自己并不能讓每件事都盡善盡美,他開始學會接受事務的殘缺,瓦解固執強勢的态度。

退而求其次買了一款顧南也會喜歡的漿果蛋糕,吃完嘴裏甜得發齁。

不明白,為什麽顧南從小到大喜歡吃這種東西?

思考半晌最後得出結論,這就是簡單的愛好差異,他不應該感到納悶,而應該從容接受,只需要在顧南吃得太多才管束。

觀念轉變往往只在一瞬間。

這一天顧西洲開始明白顧南有他的愛好,他應該學會尊重。

又到了酷暑夏日。

家裏沒有顧南回去的消息,活動也沒有顧南的參與信息。

只是這次顧西洲在丹麥與瑞典的隔海相望的海邊意外地碰到了個人,他碰到了顧屹為。

世界這麽大,他甚至能碰到顧屹為,卻怎麽也碰不到顧南。

顧屹為看起來過得也并不好,正靠着車頭望着遠處天空發呆。

顧西洲站在他身後,觀察完顧屹為穿得衣服和款式才過去。

顧屹為很是驚訝,然後苦笑,苦笑之後變成沉默。

哪怕孿生兄弟在異國他鄉驟然偶遇,也只是簡單交流而已。

顧屹為問:“有沒有新線索?”

顧西洲抽着煙:“沒有。”

“楚珂也說沒有,容朗那邊呢?”

“沒有。”

接着兩人差不多站了十分鐘,顧屹為聞着未間斷的煙味兒,平靜地評價:“你從前不抽煙。”

顧西洲撇了眼:“你從前也不吃漢堡。”

顧屹為自嘲地笑:“少抽點吧,顧南不喜歡煙味兒。”

換做從前,兩人肯定會因為這句話争執起來。

現在就那麽平靜,就那麽燕過無痕。

顧西洲不回答并不是忽視顧屹為,他又在反思。

顧南聽到他們争吵,是什麽感受?會不會感到厭煩?

他應該怎麽勸?他會勸誰?

短短幾秒顧西洲從親身經歷中找到答案,顧南從沒沒勸過誰。

因為他沒法勸,對他而言都是哥哥。

所以自己和顧屹為無休止的争吵只會讓顧南難受,可每次争吵并未吵出結果,這跟顧南離開有什麽關聯?

他再次反思——因為顧南不希望看到他們這樣。

顧西洲現在理解了。

靜默的顧屹為可能也理解了,不再提顧南喜不喜歡,而是說:“我接下來去瑞典,你呢?”

顧西洲心平氣和地答:“我也是。”

臨走前顧屹為生硬地勸,“少抽點吧,抽煙只有壞處。”

抽煙危害不用科普,可早就戒不掉了。

清晨起來沒精神,吃過飯會暈碳水,開車時眼睛會疲勞,晚間思緒會變得遲緩。

這些都需要香煙和咖啡等物品來提精神。

顧屹為開車去機場,登上灣流G700。

抽完煙顧西洲也走了,登上龐巴迪。

他們各自飛往下一個國家。

瑞典國土面積449964平方公裏,丹麥國土面積42951平方公裏,兩個國土面積相差10倍。

這意味着更渺茫的未來,更龐雜的人群。

顧西洲一直北上,為了節省時間,他在開車時用廣播學習瑞典語。

後備箱裝着一摞又一摞劃掉的地圖,那些日夜走過的路,他只希望顧南千萬不要踏足。

多花繁縷在精心照顧下活了下來,他每晚都要靠着它的香氣入睡。

哪怕多花繁縷進入休眠期,顧西洲也要看看蜷縮的綠葉才能入睡。

他不确定顧南還會不會喜歡大海,又潛意識擔心錯過。

到了夏末,他在厄勒布魯遇到了可怕的山洪。

其實廣播早就告訴人們不要涉足這裏的山谷,只是複雜晦澀的詞語顧西洲聽不懂。

當天中午烏雲密布宛若黑夜,整個山谷發出巨大的轟鳴,如同千萬只野獸齊齊咆哮。

顧西洲認為自己會死在這裏,有些自我放棄地坐在車裏。

密林裏的前路不可知,後路不可退。

好歹他用不着寫什麽遺書遺言,因為最重要的東西他早已交給了顧南。

在等待死神降臨的最後時刻,顧西洲虔誠祈盼這次自己一定走錯了路。

顧南并不在這裏,顧南很安全,顧南永遠都不會碰上危險。

傾瀉而來的山洪席卷走沿岸衆多樹木,泥漿将車窗拍得哐哐作響。

顧西洲靜靜看着這一切,又卑劣地希望與顧南通個電話。

告訴他你可以回家,家裏不再有他。

拿起沒有信號的手機,顧西洲沒有電話可撥,點開相冊垂眸看着顧南相片。

他沒有跟顧南合照過,也沒有單獨給顧南拍過照片。

他很自信,顧南永遠都會留在他的身邊。

可以用眼睛保存何必借助科技産品?

所以顧西洲只有顧南在入職GK的藍底寸照。

眉眼清秀,嘴角微翹。

在恬淡地笑。

就這樣看了許久,顧西洲發覺山洪漸漸消退。

除了留下一地泥濘和雜草之外,仿佛沒來過。

顧西洲撿回命,可不後怕也不慶幸。

他已經麻木到了極點,內心深處其實想擺脫這樣的日複一日的痛苦。

偏偏上天又不給終結。

從夏裝換上秋裝,從秋裝換上冬裝。

在年底他迎來了聖誕節,幾天後又迎來了自己的生日。

這次顧屹為主動給他打電話。

不等顧屹為問,顧西洲說沒有。

顧屹為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西洲,生日快樂。”

顧西洲不遑多讓:“生日快樂。”

他們挂斷電話,再次心有靈犀地前往下一個國家,挪威。

只手他們方向不同,或許仍會碰上,也或許錯開。

一月份國內農歷新年,申市萬家燈火舉杯共慶。

真真印證那句:

時間永是流逝,街市依舊太平。

檀山、靜安區諾大的家已經兩年沒有等到他的主人們回家,三個主人散落在世界各地,不知歸期。

或許是長期奔波勞累和極端惡劣的天氣,顧西洲在這段時間生了場大病,

身邊沒有傭人沒有家庭醫生,也沒有自家的私立醫院。

起初本來只是簡單的喉嚨痛,他沒當回事泡了杯藥,只是出去太急忘記喝。

在外頂着風雪了一天回到酒店,他看着那杯冷透了的藥。

恍惚記起似乎在某個下午,顧南卧室裏也有這麽一杯類似的藥,當時顧屹為也在。

後面發生了什麽顧西洲記不起,高燒讓他徑直栽倒在床。

為此,他不得不停下腳步,頭重腳輕地獨自去醫院。

醫生告訴他是上呼吸道感染,建議留院觀察一晚。

到了早上身體情況并未好轉,只是陷入半昏迷的顧西洲在下午醒來,睜眼時護士正在照顧他。

這次足足在醫院耽誤了三天。

其實身體還沒好全,但憑借驚人的身體素質顧西洲毅然決然選擇出院,再次踏上尋找顧南的旅途。

路上他回憶起了很多,當時顧南解釋顧屹為是為了送藥才來得他房間。

感同身受之後,顧西洲才意識到,顧南沒有撒謊,他害得顧南生病。

他想。

學會尊重顧南喜好的同時,也應該相信顧南。

顧西洲很後悔,開始怨恨自己。

沒有發洩口,在堵得發慌的時候又明白為什麽顧南會那麽激動地扯掉輸液管。

獨孤的旅途,顧西洲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可截至第二年底,他才走過6個國家,卻已經數不清自己換過多少次車,住過多少家酒店。

風吹日曬、披星戴月。

品盡孤獨與苦澀。

第三年深冬初春,他踏上挪威邊境,與此同時顧屹為已經找過挪威兩個城市。

這個擁有海岸線長達21192千米的國家,石油、漁業資源豐富,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和最宜居的國家之一。

其實挪威大部分地區都不适合鮮花生長,這樣的先天缺陷,顧南應該不會選擇在這裏生活。

可是顧西洲不願意放棄任何一次機會,要翻遍27個申根國的信念從未動搖。

在挪威北部靠近北極圈的首府特羅姆瑟,這座城市正處于極夜。

這種現象是由于太陽直.射點緯度所導致,因為長達幾個月太陽都不會完全升起,再加上寒冷導致娛樂活動減少,長期生活在這裏的人們非常容易抑郁。

但哪裏有空抑郁呀,顧南只擔心他的溫房。

好心疼電費啊……

如果不用模拟日光燈,種植在溫房裏的鮮花就不會開。

那樣他就不能在預期內完成設計,沒辦法給客戶交代。

在裏面搞了一下午還不放心,再次調整檢查了下日光燈角度,這才離開溫房。

剛開門就被風雪吹得直哆嗦,一溜煙兒跑回溫暖的房間。

連打了好幾個冷顫才開始做晚飯。

做得是雞油菌炖小雞,雞油菌是去年8月在山上撿的,冰箱還儲存了許多許多,小雞是開車去很遠的亞超買的。

兩年獨居,對做飯這件事他已經掌握得十分熟稔,就是刀工不太行。

油燒到冒煙,他先将小雞倒進去炒到微幹,然後加入熱水和雞油菌炖煮。

廚房很快洋溢出鮮美的味道,顧南很滿意!

打算做好給隔壁房東老太太端碗過去,畢竟老人家獨自一人,孫女又只在秋假和聖誕節回來。

一小時後雞湯炖好,他裝在保溫盒裏,敲響隔壁房門。

老太太親吻他的臉龐說謝謝,又期待地問他:“考慮好了沒。”

考慮的事是指要不要買下租住的房屋。

老太太本是法國人,早年嫁到挪威,丈夫早早去世兒女也很不幸,在滑雪中意外去世,只留下一個孫女。

這個房子本來是老太太留給孫女的,可是孫女跟新交的男朋友決定去其他城市發展定居,所以房子自然空出來了。

顧南租住了兩年,早就把這裏當成家,他明白老太太用那麽低廉的價格将房子賣給他,只為了留住他找個伴兒。

顧南沒有父親更不會有奶奶,在這裏他感受到了溫暖的親情。

笑着點點頭,用蹩腳的挪威語說出令雙方都滿意的答案。

老太太高興得手舞足蹈,貼着他的臉頰親了又親。

顧南習慣了,趕緊溜回家吃飯,想着睡前留意一遍網上店鋪有沒有新單。

極夜即将結束春天快來了,想設計花園的客戶會越來越多,假如訂單猛增他得提前準備。

畢竟現場考察、定制客戶滿意的方案、畫圖紙、培育花草是個漫長的過程。

懷揣着發筆小財的想法,顧南打開電腦上網一查……

新訂單為“0”。

好吧好吧,大家剛剛過完聖誕節剛剛裝扮完花園,沒空再裝扮是很正常的啦。

只要極夜過去雪通通融化,大家看到光禿禿的土壤就會想起他啦。

好吧,退一萬步來說生意不好也沒關系,正好在家打打游戲看看電視劇。

睡前,顧南覺得應該消消食,把整個屋子都打掃了遍,打掃完又覺得餓……

幹脆抱了一大堆零食到電視機前,裹着小毛毯邊看邊吃。

放縱自我地吃了許多塊芝士蛋糕,撐着了才咕嚕嚕滾去洗澡。

暖氣讓家裏空氣異常幹燥,剛到這裏時他常常流鼻血,現在學聰明了每天都喝很多水,洗完澡也要擦身體乳。

弄好這些他瞟了眼外面厚厚的積雪,開啓防闖入警報系統,接着爬上大床。

沒有煩惱、沒有憂愁。

臉頰陷在柔軟的枕頭縫裏,沒幾秒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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