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第 49 章

這次兩人不像之前那樣生怕衣角擦着, 一起進院子一起進房門。

“哥哥,你要喝什麽?”顧南捏着遙控器,從反光的電視機裏看見顧西洲的臉, 對視一瞬,又巴巴地避開。

“有咖啡嗎?”顧西洲往前邁出一步, “我自己來吧。”

“又是煙又是咖啡啊。”顧南小聲吐槽, “你休息吧, 我來好了。”

不等顧西洲回答,他一溜煙摸進廚房。

家裏沒有咖啡機, 顧南也不喝這個東西, 幸好櫃子裏有客戶送他的豆子。

手磨咖啡豆, 又濫竽充數地倒白砂糖。

将熱氣騰騰的咖啡端出去,顧西洲似乎想接, 又沒接。

幾次近距離接觸下來,顧南覺得他很奇怪,不是回避眼神觸碰就是回避肢體觸碰。

看顧西洲淺淺喝一口, 他好奇道:“咖啡很好喝嗎?”

不是好喝, 只是咖啡因也上瘾了。

顧西洲低低嗯了聲。

更奇怪了, 話都不敢多說的樣子。

電視機放着上次沒看完的電影, 顧南把遙控器推過去,“我要去做飯了,你要等等,無聊的話可以自己找好看的。”

顧西洲脫了大衣, 挽起袖口,“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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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我會做。”顧南只想表現自己,卻不知道這樣的拒絕會讓人誤會, 特別是站在顧西洲的角度。

不要過來,不要觸碰,不要一起待在狹窄的空間。

顧南去到廚房,亮出拿手菜雞湯炖蘑菇!

先把這道菜煲在琺琅鍋裏,然後又去溫房摘了些青菜。

鼓搗半晌,他決定做炝炒,畢竟顧西洲喜歡吃辣。

他在裏面認真做菜,顧西洲在外頭不動聲色地打量房子。

客廳的黑木地板鋪着軟綿綿的地毯,一個小沙發一個小茶幾,電視機牆面擺着許多擺件。

連接客廳的是半開放的餐廳,餐桌上面有零食,還有卷着朵兒的鮮花,再旁邊是圍了防火板的壁爐。

雞湯香味兒很快從廚房溢到客廳,顧南背影偶爾晃在其中。

電視機加上廚房油煙機的動靜,其實是有點吵的,但倦意更為濃烈,顧西洲不由得閉了閉眼睛。

他很久很久很久沒有這樣放松過了。

簡單休憩時,沙發驀地震了一下,也叮咚了聲兒。

掀開抱枕找到來源,是一個薄薄的筆記本電腦。

想了想,顧西洲起身去到廚房,剛靠近便聞到更加濃郁的雞湯香味,顧南穿着淺色圓領毛衣,窄腰系着細細的圍裙繩索,背對的姿勢只能看到他烏黑蓬松的發頂,還有那截白皙修長的脖頸。

曾經吻過,嘴唇還記得微涼的柔韌觸感。

顧西洲抵着拳,輕咳一聲:“電腦有信息進來。”

顧南循聲望來,“噢沒事的,我待會兒看。”

顧南說完察覺不對,要是以前顧西洲肯定會看過再告訴他,或者直接沒收他的電腦不讓他與外界聯系。

現在不僅改了,還會主動提醒?

他攪動着鍋裏的湯,發現顧西洲沒有離開,“哥哥,現在吃飯吧。”

顧西洲在水池洗了手,“碗筷在哪裏拿?”

兩人有條不紊地分工合作,顧西洲擺餐具,顧南端餐盤。

鋪着小碎花桌布的餐桌上擺了三道熱氣騰騰的菜,蘑菇雞湯、辣椒嗆青菜、西紅柿雞蛋。

距離上次同桌吃飯,是三年前。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誰都沒有變,誰也都變了。

窗外下起大雪,顧南慢條斯理喝着湯,終于忍不住問出那個問題,“哥哥,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沒用手機也沒有出入境,就連網絡店鋪都是用房東奶奶名字注冊的。

顧西洲避重就輕地答:“到這裏就找到了。”

“一下子就找到了嗎?”顧南瞪大眼睛,“這麽巧嗎?”

“嗯。”

“那......哥呢?”他猶豫地試探,“他現在在哪裏?”

“在檀山。”顧西洲放下筷子,拿出手機,“想不想聯系他?”

“不、不不。”顧南搖搖頭,往嘴裏送了口白米飯。

“我們不會再争執,更不會動手。”顧西洲說,“這幾年顧屹為很擔心你,如果你想,随時都可以給他打電話。”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打電話......”顧南還是有些擔憂,聲音漸漸小起來,“我現在還不想給他打電話,他會怪我嗎?”

顧西洲搖頭:“不會。”

“那……哥哥你怪我嗎?”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你可以自由選擇去任何地方,這是你的自由。”顧西洲相當平和:“喜歡挪威或者其他國家都可以搬去居住,缺東西告訴我,缺錢也要告訴我。”

“我不缺什麽的,我現在可以養活自己。”顧南生怕他再送十幾萬的熱水系統,急急證明,“我還有存款!”

顧西洲并未誇獎,反而神色愈發落寞,再度放下筷子,說:“為什麽不用那些錢?”

裝現金的箱子就随手放在沙發和落地燈的夾角,那裏面有兩百萬美金。

“我在賺錢,還能存錢。”顧南弱聲弱氣地辯解,“我花不了多少錢的。”

顧西洲忽然說:“顧南,我很難受。”

“什麽?”顧南完全愣住:“為什麽難......”

“你在碼頭買別人不要的魚,在山上撿蘑菇。”顧西洲重重喘息了下,“我很難受。”緊緊捏住筷子的指節在這一秒唰染泛白,“想到你因為我不能好好吃飯,我很難受。”

昏暗陰冷的潮濕碼頭,遠遠望去,顧南混在人群裏的背影那麽瘦弱,一路逛過去什麽都沒有買,只帶走了老板送的魚頭魚尾。

蹲在地上一挪一挪地撿蘑菇,也是那麽小小一團,可他撿得那麽仔細,那麽認真,看到長得漂亮大朵的,還會高興地笑,仿佛這些是什麽不可多得的寶貝。

這三年,他是怎麽過來的?

捧在手心精心養大,檀山阿姨們都受過營養師專業訓練,葷素搭配還要考慮口味。

就算天天變着花樣做,顧南只因為不吃飯而掉過眼淚。

什麽時候餓過肚子?

這一幕幕讓顧西洲親眼見證,簡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電光火石間,顧南驀地明白為什麽顧西洲給他錢,在超市幫他結賬,幫他繳電話......對,還有摘蘑菇!

可是想明白心裏也湧起心疼,顧西洲從來沒有如此直觀地表達自己的感受,他說他很難受。

難受的點是因為自己在買別人不要的魚,哪怕這是個誤會。

“魚頭魚尾是我買來做花肥的,因為挪威人不吃這個。”他有點發顫地解釋,“我沒有吃別人不要的東西,我過得很好。”

“哥哥你不要擔心。”

就像顧西洲不提這幾年是怎樣找來的,他也不提錢包被偷後吃過一些苦。

只是解釋并沒有讓顧西洲好過一點,而且情緒外露得很明顯,他遽然起身,“我出去抽支煙。”

顧南擡頭看他,頓了下:“好。”

剛剛那一瞬,顧西洲好像有很多話想講,但又壓了回去。

天空飄着大雪,不出一夜就能将四周打造成冰雪世界。

五分鐘過去,顧西洲帶着一身寒意回來,情緒收斂得幹幹淨淨。

沉默一陣,他說:“你的電腦還在響。”

終于可以避一避這莫名的氣氛,顧南動作很大地拍腦袋,“對哦,肯定是新單,不過我不打算接了。“

“為什麽?”顧西洲也很配合地岔開話題,主動将電腦拿過來給他。

“原來電腦在沙發上啊......下午回來都沒找到。”顧南接過,打開說,“因為冬天培育花的難度很大,只是盆栽的話就可以出售,但基本沒人在冬天買盆栽,現在找來大多是設計整套花園,其實可以接單,只是太冷我不想出門,雪蓋着土壤光看圖紙是沒辦法弄好的。”

“還要看什麽?”

“還要考慮土壤的肥力情況呀,花園朝向和光照度呀。”顧南頭頭是道,“當然還有客戶的財力狀況啦,因為我收費不低噢。”

還得意地動動,眨眨眼睛。

“雖然很貴,但我每次都很用心,所以口碑很好的,大家都喜歡找我設計,店鋪上面全是五星好評!”

說這些的時候,他整個人都閃爍着自信的光芒,眼睛亮亮的,嘴角翹翹的。

顧西洲看得仔細,原來曾經自己無形中剝奪了他這麽多權利。

“說明你做得很好。”他說,“每個人都會喜歡你。”

哪怕什麽都不做,就站在那裏都會有很多人喜歡你,這句話他藏在喉嚨裏。

“是吧,我也覺得!”顧南渾然不覺顧西洲也帶着淺淺的笑意,打開店鋪未讀消息,“不過冬天一般都不接單了,在家裏看電視劇看書是最舒服不過——”

說着,他話音猝止,眉心也微微蹙起。

顧西洲凝神問:“怎麽了?”不放心地起身繞過桌子過去查看。

電腦屏幕上顯示着長長一段的英文消息,措辭簡單但分量不簡單。

大致意思是:

“hallo,kaleb,我的女友生病了,在安樂之前我想偷偷給她準備一場婚禮,朋友說你設計的現場很棒,請問你還接單嗎。”

“婚禮定在這周六,在莫裏斯山頂酒店舉行,時間很倉促,收到信息麻煩請回複我,謝謝。”

顧南睜着懵懂的眼睛,睫毛簌簌地抖動。

顧西洲屏息問:“要接嗎?”

“接。”顧南點了下頭,飛快打字。

——好的,你可以告訴我要求,我現在就準備。

對方似乎守在電腦前,消息立馬回複過來。

飯也吃到尾聲,顧西洲收拾碗筷,顧南也要跟着一起弄,顧西洲伸出手,停頓片刻後手指輕輕落在他的肩膀上,“你跟他溝通吧,我來收拾。”

顧南遲鈍地點點頭:“謝謝哥哥。”繼續跟對方聊起細節。

廚房動靜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一點都不打擾。

聊過才知道,原來女友身患重病,不願等死所以自己申請了安樂。

這位客戶也是她的男朋友,想在她生命最後的時光娶她。

至于山頂酒店,顧南幫別的客戶設計過婚禮現場,把之前的圖片發過去參考。

敲定完所有細節已經是兩小時後,顧南保存好文件,揉揉發酸的肩,扭頭發現顧西洲在沙發上睡着了。

因為開着地暖,整個屋子都是暖烘烘的。

顧南踩穩拖鞋,不拖拉出一點聲音,将椅子緩緩歸位,慢慢靠近沙發。

沙發扶手上,擱着顧西洲的黑色大衣,而他手肘抵在上面,掌根撐着頭顱,微微側着睡得很熟。

半張側臉輪廓在燈光下顯得溫潤,褪去淩厲的外表,長密的睫毛遮住泛着淡淡烏青的下眼睑,硬挺的鼻梁是形狀優美的薄唇。

另一只手放松的擱在軟墊上,手指很好看,指關節微紅,手背青筋微隆。

悠長勻稱的呼吸鑽進耳膜,是非常深的熟睡狀态,看起來就像很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過。

顧南小心翼翼地靠近,同時屏息凝神。

在沙發上睡一晚雖然不會感冒,但會不舒服。

所以他嘗試把顧西洲叫醒,“哥哥......哥哥?”

叫了半天,顧西洲不見醒來的征兆。

牆上挂鐘顯示晚上九點,顧南再看看大街外厚厚的積雪,去卧室抱來小毛毯,先放在一邊,輕手輕腳脫掉了顧西洲的鞋子,他已經做好了顧西洲會醒來的準備,但顧西洲是真的沒醒。

顧南認為顧西洲每晚守在大街沒休息才會這麽累,并不知道這三年以來顧西洲從沒睡過一個好覺。

他把顧西洲的腿放上沙發,顧西洲沒有醒。

摘掉顧西洲手腕的表,顧西洲也沒有醒。

媽呀,幾千萬的表就這樣輕松摘掉,顧西洲真的沒被人偷過嗎?

到這裏顧南還有心思東想西想,直到他将毛毯蓋在顧西洲身上,拿起扶手上的大衣準備挂起來時,一個小瓶子咕嚕嚕滾了出來。

眼疾手快幸好接住了,顧南準備放回去,餘光一閃清楚地瞥見了藥瓶名稱。

這是一種強效安眠藥,也有治療心理疾病的藥效。

瓶中顆粒所剩無幾。

顧南非常确定顧西洲此刻這樣熟睡不是因為吃了藥,因為家裏唯一一個喝水杯子,一直都放在餐桌上。

顧西洲沒吃藥為什麽睡得這麽熟?又為什麽吃這些藥?

顧南想不出原因,只覺得難受。

顧西洲過得不好嗎?

他看起來很累,卻要靠藥物才能入睡嗎?一直在吃這種處方藥嗎?

是什麽心理疾病?生病了嗎?怎麽生病的?

默默回到房間,顧南一屁股坐在床上,吃飯時顧西洲想說什麽?還有這些天以來他默默做的這些事。

理不清剪還亂,但顧南不是傻子。

顧西洲在求和,顧西洲轉變了很多。

不管關系如何,顧南想,等周六婚禮結束他要問一問顧西洲。

自己走的這三年來發生了什麽,為什麽生病了,為什麽不說。

還有一件事,對!

顧南皺起眉頭,顧西洲不準抽煙了!

沒想到第二天就逮了正着,第二天一大早,顧南從卧室出來發現沙發沒人,往外一瞧。

零下十幾度的天,顧西洲站在屋檐下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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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唰地拉開門,兇巴巴地探出頭:“你昨天說會戒的!”

顧西洲面無表情地把煙熄滅,不吭聲。

一同回到屋內,顧南抱着手站在客廳裏,當顧西洲站在他面前時火焰又低了,本來想說不要抽煙變成,“哥哥,早餐我們吃面吧。”

顧西洲去衛生間洗漱,顧南給他找新牙刷和毛巾,又指着那瓶保濕油說,“要擦擦,不然會凍臉。”

顧西洲碰都不碰:“兒童專用,我是成年人。”

擺什麽譜啊,就是兒童的才沒添加呢。

兩人用過早餐,顧西洲主動問:“接下來這幾天是不是很忙?”

要提前準備鮮花,周五就要上山。

“嗯,要在溫房催一催鮮花。”顧南點點頭。“後天提前去山上布置場地,婚禮結束才會回來。”

“待會兒我開你的車去上防滑鏈。”顧西洲躊躇片刻,“回來後我有些事想給你說。”

巧了不是,顧南也想問他,按下不表查了下天氣,“哥哥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可以去裝防滑鏈。”

“晚上不要再來了......下雪了很冷。”

“是不是要搬東西我可以幫忙。”顧西洲說,“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工作,如果你願意的話。”

“不用,我一個人可以,以前都是一個人,手沒有疼也不覺得累。”顧南望着他,又忍不住,“這幾天你應該好好休息,你看起來很累......”

“不僅學壞了抽煙,還在偷偷吃藥......”

顧西洲蹙起眉頭,把臉偏開,“只是助眠的而已,你怎麽知道的?”

“昨晚從外套裏滾出來了,我摘表你都沒有醒。”顧南咬了下嘴唇,“哥哥,你怎麽了?”

“沒怎麽。”顧西洲不承認,“不用擔心。”

顧南縱目:“你撒謊。”

聽聞這句,顧西洲垂下頭,沒有否認。

片刻後,顧西洲驟然上前,毫無預兆地問:“現在你害怕我嗎?”

“不怕。”顧南長睫輕閃。

“回來之後你能......”顧西洲緩緩舒出一口氣,向他求助,“能不能* 陪我去看心理醫生?”

“看不到你我很焦慮,所以在吃藥控制。”

“不願意也沒關系,我只是有些話想告訴你,不願意聽也沒關系。”

又隔了幾秒,他輕聲道,“我可以慢慢來,或者你希望我怎麽做,我都可以。”

心尖滾過一陣熱流,裹着發酸發痛。

良久,顧南扯了扯下他的衣袖,“這幾天我很忙,你回去好好休息可以嗎?”

顧西洲顫抖着指尖,手掌慢慢覆上他的手背,帶着不輕不重地力道捉住他的手腕,啞聲道:“要回來,不要走。”

顧南這才明白顧西洲為什麽想跟着一起去,也才明白顧西洲每晚守在外面的用意。

愛是想觸碰又收回的手,顧西洲無法主動,也沒有抒發痛苦的宣洩口,只能輕言細語地懇求,“不答應也沒關系,顧南,你說點什麽,現在随便說點什麽。”

從沒這樣抓心撓肺過,顧南惶然別開臉,轉移話題地說:“昨天你騙我的對嗎?”

顧西洲愣了瞬,有點沒反應過來。

顧南不自然地把臉轉回來,哀怨地重複:“我肯定沒有把鼻涕滴在你臉上。”

昨天丢的臉現在才想找回,想了想又覺得不對。

“怎麽能滴到臉上的?”

重點在滴。

半晌,顧西洲一言難盡:“因為當時你不停哭鬧,硬要……舉高高。”

幻想出當時的動作,顧南倒吸一口涼氣:“現在不要了……”

“嗯。”顧西洲平靜地點了下頭,“現在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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