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第 55 章
頭頂燈光璨璨, 照得彼此纖毫畢現。
顧西洲表情很淡地說:“如果你想聽,關燈我告訴你。”
顧南只覺得心酸,握住他的手指攏在自己掌心, 後悔了。
“不聽了,哥哥對不起。”
“別道歉。”顧西洲說,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心理醫生告訴你什麽了?”
顧南張張嘴, 又頹喪地垂下頭重重點了下:“沒有說很多, 我只是有點急。”
“為什麽急,擔心什麽?”
顯而易見的答案顧西洲偏偏要問一遍。
“擔心你, 我想知道原因, 也不是原因。”顧南有些難為情, “我覺得自己不了解你,很多事情不知道。”
“可是關于你的事情我又都想知道, 所以急了。”
顧西洲淺淺地笑:“顧南,我很高興。”
顧南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起身關掉燈, 回來時顧西洲穩穩把他抱到腿上坐着。
兩人交頸呼吸, 胸膛貼着胸膛。
雪光和月光一起從窗戶灑進, 落在溫暖屋內, 也将緊緊相擁的他們襯得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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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裏,顧西洲在耳邊說:“小時候我聽過一些風言風語。”
顧南輕輕拍他的背。
是鼓勵、是安慰、也是陪伴。
顧西洲把下巴擱在他的肩頭:“他們不在明面上說,但在聚會上的角落我聽到過很多次。”
“他們說是我搶了顧屹為的生存機會,是我讓顧屹為得心髒病。”
任何圈層都不缺乏嚼舌根的男男女女, 他們把扭曲的主觀添油加醋兌成事實,沒文化沒營養地到處宣揚, 又蠢又壞。
顧南肯定地指出漏洞:“不是你的問題!”
“我知道。”顧西洲語氣淡然,“但我覺得負擔。”
那時候顧西洲也才7、8歲, 清楚病理原因又感同身受。
“顧屹為長期卧床靜養,檀山平常沒什麽人,怕他孤單,所以每天放學後我會盡早回來陪他。”
生在顧家這樣的家庭,巨額財富和陪伴成長往往不能兼顧。
在男孩子活潑好動的年紀,顧西洲舍棄假期和娛樂,學校檀山兩點一線。
“那些話顧屹為應該也聽到過。”顧西洲很是平靜,“在發病的時候怨恨我。”
顧南撫摸着他的後頸,翻來覆去蒼白地辯駁:“那不是你的問題......”
“我知道,我也理解顧屹為,不知道怎麽做所以把自己的時間賠給他,除了上學,其他每一天我都待在他的房間。”
“希望他不那麽無聊,希望他能等到心髒供源。”
顧屹為和顧西洲在某種程度無法論哥哥弟弟,只是因為顧屹為身體不好所以早十幾秒被醫生取出,顧西洲自然就成了弟弟。
“碰到你的那天中午,他跟我吵了一架。”顧西洲音量很低,他說,“顧南,我覺得很委屈。”
顧南驀地流淚,顧西洲內核這樣強大的人說委屈,也才明白,難怪在楠木林相見時,顧西洲一個人坐在游樂園看上去很不高興。
哪怕他早就過了玩那些設施的年紀,仍用靜坐的方式彌補沒有的曾經。
“顧屹為認為我每天待在房間是在煩他,說我很無聊,讓我不要再去。”
“他說他沒有玩伴......”
患病的确能讓人心情煩躁,變得不可理喻。
顧屹為說什麽都好,偏偏“玩伴”二字刺痛了顧西洲的心。
他舍棄自我默默陪伴,就算不是親兄弟,到頭來連玩伴也算不上嗎?
外人的閑言碎語、顧屹為的曲解,壓在一個剛剛明事理的孩子身上,過于沉重了。
所以在多年的今天,顧西洲還在自我拷問:“難道我不是嗎?”
顧南啞言,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顧西洲的心路歷程他現在才走進“門內”窺探一二。
接着,顧西洲将頭埋在他的頸窩,嘴唇擦過頸部柔軟的肌膚,缱绻地說:“見到你我很高興。”
“你很有趣,問你喜不喜歡吃南瓜,明明都在搖頭表示不喜歡嘴上還要說一般。”顧西洲輕聲笑道,“小火車摔壞了也不敢哭,明明很怕還叫我哥哥。”
“跟你一起玩的暑假是我從未體驗過的童年,你性格別扭,又乖又膽小,但很有主見,脾氣其實算不上太好。”
顧南哽咽道:“你別冤枉人,我從來沒對你發過脾氣。”
顧西洲不輕不重咬了他一口,“煩人的事你當然不記得。”
“小時候天天跟在屁股後面問十萬個為什麽,想要什麽東西馬上就要得到,得不到就哭鬧。”
“高興的時候是哥哥,不高興的時候就說要回房間做作業,做不好在學校挨批評回來又煩我。”
死循環麽這不是。
顧南抹眼淚,“好吧,那我真的不記得了。”
顧西洲又親了他一口,語氣漸漸變得沉重,“其實那時我知道顧屹一直在窗後看我們。”
“我去他房間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少,我跟他的關系越來越差。”
“我知道他開始真正怨恨我,但我沒想到他會冒認我。”
顧南問出最想知道的問題:“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顧西洲沉默很久。
“顧屹為說他活不了多長時間,他說他沒有玩伴,所以我讓步了,為了将事情做真,他跟我換了房間。”
“我變成了窗後偷看的人……”
顧南:“對不起,我該再聰明一點的。”
顧西洲摸摸他的頭:“那幾年發生了太多事情,你母親和我父親車禍,你被綁架。”
“爺爺打算把集團交給我,同時也告訴了我一些事情。”他說,“那時我才明白,無論顧屹為死不死我都沒辦法再告訴你事實。”
“時間過去得太久了,怕你不記得,又怕你記得。”
所以做哥哥是保護你,最好也是最壞的借口。
“接管集團的頭兩年我并沒有站穩腳跟,顧明喆他們動作很大,一直在抓我的錯漏。”
顧南哽咽出聲,顧西洲沒有給他擦淚,語氣帶着顫抖,“顧明喆在顧政希的慫恿下,多次制造車禍企圖弄死我,我沒辦法告訴你這些事情。”
“沒辦法對你好,不然他們就會知道你對我多重要。”
“跟我在一起多一分鐘,危險就多一分鐘。”
說到這裏,他重重地、急促地喘息。
“看到你躺在病床上,給警察說不開保險箱的原因,我很想弄死顧政希等人,也想弄死顧屹為,但我知道這件事也有我的原因。”
“為了徹底解決這些事情,我花了幾年才完全掌握住集團,調查出關鍵證據。”
“等到時機成熟,我跟顧屹為商量假死繼承股份,我承認我揣着私心,因為我很着急。”
顧西洲語氣輕到怕驚碎了夢:“顧南,大學畢業後你22歲了,要是真的跟顧屹為在一起怎麽辦?”
“幸好我等來了屬于我們的獨出時間,可是半年太短了……”
“想你心甘情願留在我身邊又怕你離開。”說到這,他語氣猛地陰鸷起來,“為什麽我要跟顧屹為長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顧南吓得呼吸猝停,顧西洲感知到,馬上又變回正常的口吻,馬上又道歉。
“對不起,我……”
越是在這種刨開陰暗面的時候,越是要給予陪伴和呵護。
顧南将心理醫生的囑咐牢牢記在心底,用手掌安撫地托着顧西洲的下巴,“沒事的哥哥,你也不用向我道歉,你可以告訴我任何事情,我會理解你。”
顧西洲似乎無形中松了口氣,滾了滾喉結繼續傾訴:“那時候我找不到解決的辦法,所以把你一次又一次地關起來,企圖掌控你的一言一行,讓你信任我、依賴我。”
其實一旦對他人滋生控制欲,最後往往被控制的是自己。
“期盼我們能在一起。”顧西洲微不可聞地說:“期盼你會喜歡我。”
結局事與願違,平白浪費好幾年。
顧南潸然淚下,終于明白顧西洲所作所為的一切動機,也終于明白顧西洲的性* 格原因。
“想你只對我笑,只喜歡我,我很痛苦,我很害怕。”顧西洲說,“我不想讓顧屹為回來,不想讓你知道顧屹為沒有死。”
“可你很聰明,顧屹為也很聰明。”
“每次看到你跟他在一起,我都想他死,想對他動手。”
顧南倏地攥住顧西洲的手臂。
顧西洲也很痛苦。
“那時我只顧自己想法,并不知道你夾在當中有多難受。。”
“在這三年我想通了很多事,我學會相信你,我學會尊重你的決定。”
“可我想明白了,可我怎麽找也找不到你......”
“不敢大張旗鼓不敢發尋人啓示,怕你聽到我的名字跑得更遠。”
“怕你過得不好,怕你沒錢花,怕你吃苦。”
“我都不敢想.....”
“你從小沒有離開過家,一個人該怎麽生活?”
顧西洲在日複一日的絕望中磋磨,磋磨得脫胎換骨。
在肉.體不斷新生和精神不斷凋零的狀态裏,開始對自己産生嚴重的厭棄。
每一天,他的生命和未來都蒙着撕不開的陰翳。
可愛從來都是勇敢者的游戲,是踏遍萬水千山也要找到你的希冀。
昏沉光線中,顧南倉皇摸到顧西洲的臉,指尖觸到了一片濕潤,哽咽到說不出話來,“我以後不會再走了,哥哥,我不會再走了。”
“你讓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怎樣都可以。”他抹掉顧西洲眼角的水光,“我什麽都答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承受了這麽多。”
十幾年的壓抑,倘若換人來講,他會講得聲情并茂、繪聲繪色,将這一過程渲染得感天動地。
然而顧西洲只是輕描淡寫闡述起因經過,不加詞藻的陳白。
好像不帶重量,也沒有絲毫痛苦。
顧南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
因為顧西洲從來都尋求不到幫助。
顧西洲為他兜底,但沒人能為顧西洲兜底,沒人能為他指引方向,也沒人告訴他該怎麽做。
生在這樣的家庭,大家只教他如何做精英,沒人教他如何去愛。
就連顧南在顧家也從未學到這些本領,所以他們兩人才會在跌跌撞撞中陰差陽錯,互相誤會彼此傷害。
“你需要我怎麽做,哥哥。”顧南想給顧西洲很多安全感,急急道,“我會陪着你,無論怎樣都陪着你。”
顧西洲抓住他的手腕,将臉埋進他的脖子裏,艱澀地說,“需要你愛我。”
“你不知道.....”他語不成調,“我看過多少次你和顧屹為離開的背影......”
顧南崩潰大哭,混亂中顫抖着貼上顧西洲的嘴唇:“知道了,我知道了。”
顧西洲雙眼緊閉:“每天都在我身邊。”
“會一直留在你身邊。”顧南哭着重複道,“每一天每一年。”
就算是這樣,顧西洲仍十年怕井繩地渴求更為準确的答案,問:“你喜歡顧屹為還是我。”
“是你,一直都是你。”顧南攀着他的肩,“是顧西洲,不是顧屹為。”
“喜歡哥哥,愛哥哥。”
顧西洲這才像靈魂歸位、如釋重負地喟嘆出沉重灼熱的氣息,“可以為我種花嗎?”
生命中所有空缺,他都需要具象化來填補。
他什麽都不缺,又什麽都沒有。
顧南狂點頭:“種很多,只種你喜歡的吉莉草。”
顧西洲說:“我喜歡鳳梨。”
聽得懂潛在深意,顧南小聲承諾:“以後每年都做鳳梨蛋糕。”
顧西洲又說:“不準再把我和顧屹為認錯。”
顧南擦幹眼淚:“再也不會。”
顧西洲最後說:“我愛你。”
話音剛落地,顧南赤誠地捧住着他的臉。
以目視目,以耳聽耳,以心複心。
“顧西洲,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