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風雪
戰火終于燒到了文缙郡。
孟集出奇地撐了四天才淪陷,叛軍休整了半天,與攔截在文缙到寧上府通路的精銳完成了遲來的合圍。
至于寧上府,它是王朝重要的糧倉,從來都死守,而不是出援。
朝廷上吵成一團,東拼西湊的援兵還不知何時才會開拔到文缙,連能不能打得過叛軍都是個問題。
文缙郡一片混亂。微生大早上的出去,蒼鬥山提心吊膽一上午,他反而跟沒事人一樣抱回了一只嗷嗷叫的小豬,儲物袋裏裝得滿滿的。
“你都帶了些什麽東西啊!”
“外面可熱鬧了,雞牛豬羊到處跑,這都是我撿來的!”微生理不直氣也壯,抛下儲物袋,把小豬摁在板凳上,一巴掌下去震死豬,“今天吃烤乳豬,快去燒水。”
蒼鬥山把儲物袋倒出來一看,嚯!新鮮蔬菜一大把,還有鹵豬鹵雞臘肉臘腸,一些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的硬木家具,瓷器珠寶。他把袋子一扔,氣急敗壞:“你出去搶劫了啊!”
“那些屋子早空了!他們都不要了!”微生梗脖子強辯,馬上軟下來摟着他笑:“哎,不信你跟我出去看看,那些狗大戶人走了,房子裏剩下的可不少,大家夥兒都在搶吶,我只不過順手撈了一點而已。他們都不要了,不要白不要,是不是?”
蒼鬥山一把推開他:“什麽鬼道理!他們有說不要嗎?”
“他們要為什麽不帶走?”
蒼鬥山一時竟無言以對,微生可勁兒揉他臉:“都這個時候了,那些講究就放一放,好不好大少爺?還想不想吃烤乳豬了?”
蒼鬥山抿着嘴不吭聲。
“那我先去燒水,待會你搭把手就行。”微生退讓一步,去井邊絞上兩桶水來,起鍋燒水。
放血燙皮脫毛掏下水,沿着脊椎将豬平整剖成兩半,仔細清洗每一處。微生忙得可開心了,蒼鬥山開始一臉不高興,漸漸的上架的乳豬豬皮烤得越發焦黃誘人,他的表情一點點動搖,烤好的乳豬渾身通紅,肉嫩多汁,鮮香得入口即化。
“別老是臭着一張臉,長皺紋的知不知道!來來來吃塊豬皮補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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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吃豬皮!”
“那好,吃塊排骨肉,我還灑了芝麻呢,香不香?”
真香……蒼鬥山嚼着烤到可以輕松嚼碎的排骨,忿忿地想,狗東西老是這樣,一跟他說大道理就用吃的轉移話題!太無恥了!
當晚,叛軍攻破文缙郡城牆。
數萬叛軍洪水般湧入文缙郡,背後是黑壓壓如同海潮起伏的獸群,人和獸開始了闊別已久的狂歡:搶劫,吃人。
地窖能隐藏氣息,但隔音效果一般般,躲藏的兩人能清晰的聽到和感覺到地上每一刻的震動,慘叫聲凄厲得猶如刀鋒在耳邊摩擦。
這種環境下別說睡覺了,修煉都不可能。
兩個人縮在一起,地上的壺仙居又進來了一只巨獸,它每踏出一步,地窖頂上都會嘩嘩的落下土灰,幸虧地窖有模仿實心大地震動聲音的傳音陣,在地上根本聽不出分別。
“撐得住吧。”蒼鬥山撐着結界,把灰擋在床之外,床之外的一切事物都差不多成了石雕。
“絕對撐的住,我會拿自己小命開玩笑麽?”
“那它怎麽唰唰的落灰……”
“我又不是天生幹泥瓦匠的,做到這個份兒很不錯了。”微生頓頓,厚臉皮道:“再說了,不是還有容天壺麽,地窖塌了正好躲進容天壺去。”
“……你能不能靠譜一點?”
“我很靠譜啊!”微生隔着被子抱住他,“幾天賺了上千萬,夠我們在王京安家落戶了,我不信黃老流氓手伸得這麽長。”
地上巨獸把壺仙居踩成了一堆廢墟,沒尋到食物,失望地長嘯數聲,踏着沉重的腳步離開,随着巨獸遠去,地窖的震動越來越輕,最終完全恢複平靜。
蒼鬥山收了結界,看着滿屋塵灰不知該如何是好。微生心大地倒頭就睡:“別管了,明天沒人了再掃,這麽多灰,一動嗆死你啊。”
蒼鬥山想想覺得有理,索性也躺下來了。
然而沒能睡着,地上的爆炸聲,慘叫聲連綿不絕,太吵了。
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每一聲哭叫響起,他的心跳總會顫半拍,直到麻木。
他想,那些人,那些高手,會不會有良心不安的時候?
或許沒有吧?
睜眼無眠到天亮,外面徹底沒了聲息。
微生要爬出去看看,蒼鬥山在下面等着,心跳得很快,仔細聽着地面上的動靜,害怕突然冒出來一只巨獸把他踩成肉泥。
“微生,微生?”
他叫,上面沒有回應。滿室塵灰顫了顫,靜谧得像已經石化,永恒不變。
他忍不了這樣是悄無聲息了,下床穿鞋,在灰蒙蒙的地上添上一行新的足印,走到通道盡頭往上看,密道門敞開着,方方正正的藍天。
“微生?”
他想他或許是走遠了,沒聽到,抓着梯子一階階向上爬,忽然明白自己前所未有的開始害怕孤獨。
一刻都忍不了。
他上到地面,花萼裏不見了,視野之內幾乎沒一座完整的房子。全部都是廢墟,廢墟,巨大的腳印坑裏盛着黑紅的血,凝結了像是果凍。
微生在哪?他左看右看,看到左邊百步外有個人蹲着在刨土,走進一看正是他。
他刨出來一口井,他擡頭看到蒼鬥山,聲音嘶啞:“快來幫忙,打點水。”
蒼鬥山幫他把井裏清水凍結成冰,直接抽上來,再化成水。微生端着水一路小跑來到一個靠在廢墟上的人,那人看裝束好像一個年輕的普通官兵,滿身塵土,臉龐血跡斑斑。
“水來了水來了。”水碗湊近官兵嘴邊,水面蕩起漣漪,彌漫開絲絲血色。
年輕官兵重重喘着氣,低頭喝了一口,脖頸處的傷口突然迸開,涓涓流出血來,而他仿佛根本沒察覺到傷口,渴極了,很快喝光了碗裏的水,一喝完,他低下頭,斷氣了。
微生愣了半晌,起身把碗一丢:“得,還好,沒做渴死鬼。”
他背對着蒼鬥山,一腳踢飛了一塊碎磚頭。
萬籁俱寂。
沒有任何聲音。
“咱們那點家當都帶上來了嗎?”
“沒,還在下面。”
“拿了走吧。”
大靖王朝臯樂十二年,西北起變。叛軍短短半月,一路東進,連破三十四城,所經之處,屠戮一空。叛軍于寧上府與官軍苦戰五天五夜,死傷計萬,官兵慘勝叛軍,寧上府化為白地。
叛軍攻入寧上府的時候,蒼鬥山和微生就在遠處高地上看,親眼看到了那些将花萼裏踏成廢墟的巨獸,仿佛是一堆醜陋的肉塊堆砌而成,兇惡可怖到了極點。高大的城牆在它們面前也不過是疊幾個羅漢的事。
寧上府是大靖王朝的糧倉,儲存了幾百萬斤糧食,還有專通王京的快速驿道。叛軍一旦攻下這裏,糧食解決了,王京的大門也敞開了。
作為軍事重鎮,防守能力自然是一流,硬生生跟龐大的叛軍打了五晝夜才告破。
黃老板,青禾夫人,還有那些在宴會上言笑晏晏的貴婦,腰纏萬貫的香草商,都躲在城內。此刻叛軍洪水般沖進寧上府,文缙郡的慘劇即将重演。微生忽然說:“我忘跟你說了一件事。”
“哦?”
“你還記得我們去永興鄉那條船上發生的事嗎?”
蒼鬥山馬上想起了那個穿着黑袍的瘦男人,渾身不舒服:“怎麽了?”
“那個人就是黃老板當時請的供奉。”微生至今想起來仍覺得不舒服,“是他讓供奉過來搶人,不過供奉大哥覺得這樣搶人有些惡心,故意放咱們走了。”
“那他之後主動找上門來……”蒼鬥山臉色唰的一下白了。
“供奉大哥被黃老流氓解聘了,頂上來的就是杜良工。”微生望望遍地狼煙的寧上府,冷笑道:“現在他們應該在裏面等死吧,可惜沒法進去趁火打劫一把。”
蒼鬥山反而覺得不忍起來,畢竟青禾夫人為壺仙居崛起出過一把力,沒有她帶頭壺仙居的生意做不起來。
“還有些事情我沒跟你說,一星閣的事,青禾夫人也有參與,她和黃老流氓都是老相識,一丘之貉。”
“……”蒼鬥山打消了之前那個念頭。
還有很多惡心事……算了,沒有必要知道。
從寧上府到王京的路還算好走,就是太漫長。
風雪交加。
一路上因戰亂逃離家鄉的難民越來越多,寒風一夜過去,路上都是冰雕。難民喝雪水,刨開土壤,尋找休憩在土下的根須挖出來果腹,樹皮草葉全被扒光,寒冬之中草葉樹皮都沒有的時候,就只能去吃土,勉強可以下咽的觀音土都沒有的時候,就只有……
微生留了相當多的地瓜幹,雖然這玩意兒平時是用來當零嘴的,緊急時刻還真能果腹。
但是幹巴巴的很費嚼,蒼鬥山吃了幾天,就無比想念烤乳豬,還想吃水果。
“大少爺我也想吃水果吶。”微生唉聲嘆氣,“可這大冷天的,沒什麽水果啊。我發誓能找到一個結果子的樹我馬上砍下來摘了給你吃。”
蒼鬥山冷得直跺腳,拼命搓手,沒心思開玩笑:“那總該換換口味吧?天天吃地瓜幹,我嘴快爛了。”
微生看看四周,暗沉沉的曠野之下空寂無比:“你看着點,我這裏還有紅薯。”
蒼鬥山歡喜得很:“還有紅薯,你怎麽不早說!”
“我這不是怕別人搶嗎?”微生嘟嘟囔囔抱怨着,攏了一些枯枝敗葉,點火烘紅薯。
寒冷的天氣以靈力維持火焰格外費勁,微生烘一頓紅薯,丹田靈力耗了大半。
紅薯熱騰騰軟乎乎,扒開外皮一口咬下去滿滿的甜蜜的幸福。蒼鬥山哈着嘴,幾下功夫就把五個紅薯全裝進了肚子。
填了肚子,兩人依偎着歇了會兒,修煉可以短暫的抵擋嚴寒,即便只有一點點效果。
次日太陽升起,又是要趕路的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就只有……被河蟹大神拖走。
我好像特別喜歡寫這種場景,一如上一本胳膊被踩沒了的嬰兒。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該這麽寫,就這麽寫了。
在王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