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那不是我啊

胡了在後院跟着微生學編籃子,聽到趙無涯的聲音立刻一激靈跳了起來,被微生摁了下去:“慌什麽?大少爺在那壓着呢!”

他坐下來,籃子編了三圈,趙無涯臉色鐵青地來到院子,說話卻好聲好氣的:“族中長老找你找翻了天,求你回去吧。”

胡了瞄向他背後的蒼鬥山,蒼鬥山微微一點頭,他猶豫一陣子,說:“好,不過我喜歡住原來的地方。”

趙無涯道:“這個依你。”

胡了放下編了一半的籃子,想想又帶上了。趙無涯看見他這個動作,眼裏的鄙視之意多了幾分。

他側身讓出一條道出來,胡了拎着編了一小半的籃子走到院門,途徑蒼鬥山前停頓了下,蒼鬥山抱着胳膊微笑着說:“有空常回來加餐。”

胡了有點開心:“好。”

壺仙居外停着一輛馬車,極像他之前噴血暈倒的馬車,不知怎麽的他就想起了那只眼睛鑲珍珠的錦雞,鮮活得像能從車簾上跳下來一樣。他不禁問了句:“之前那輛馬車呢?”

“燒了。”

真奢侈。胡了暗罵一聲,光看那錦雞車簾瞧着就價值不菲,整輛馬車就這麽随随便便的燒了,暴殄天物!

他登上馬車,看到車門兩邊跪着兩個面容清麗的女孩子,他剛邁進一只腳,兩個女孩子馬上伏下身子磕頭:“恭迎少主夫人!”

胡了一下子渾身寒毛齊齊炸起:“這什麽鬼稱呼啊,掌櫃的!我不去了!”轉身要跑,趙無涯伸手攔住他,冷笑:“這麽快就想反悔了?”

胡了打了個哆嗦:“是你讓她們這樣叫的?太惡心了!我不接受,什麽夫人不夫人的,我又不是女的!”

趙無涯冷笑道:“就是這麽個規矩,不叫夫人叫什麽?她們又不配喊你的名字。哦等等,你的名字難聽死了,以後跟我姓趙,名暫時沒想好,就讓長老定吧。”

胡了還想說什麽,趙無涯出手一推,他腳下一輕,整個人飄飄飛起往後急退,一直退到了軟座上,咣地坐下了。

胡了屁股紮了針似的跳起來,趙無涯随即進來,眼神鋒利的一掃:“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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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了沒由來的屁股一涼,緩緩坐下了。

馬車的墊子非常軟,內裏托的是深海出産的上好海綿,表面蒙着莨綢飛金彈花織面,柔軟而光滑,胡了坐着很不安生,總感覺自己一不小心就會滑下去。

趙無涯在車座另一邊坐下,閉上眼睛開始修煉,胡了能感覺到那些靈流源源不斷如風極速流淌而過,不禁羨慕起來。

趙無涯是趙家百年一遇的天才,年紀輕輕便已經踏進玄魚雙境的黑境巅峰,只是因為命理有缺,無論如何也跨不進白境的門檻。他也曾心高氣傲,堅信勤奮苦修一定可以打破魔咒,不需要道侶也可以突破——最終還是敗在了現實下。

而且注定的道侶還是一個粗俗,沒禮貌,沒教養,沒家世,沒文化,長得不好看,名字不好聽,還是人人喊打的邪修的大男人!

大抵天才總是有一項是不完美的,也是無法完美。

但是想想就有氣。

馬車輕快地駛到趙家門口,趙無涯自顧自地跳下去,大步進門。胡了慢了半拍,等他下車,趙無涯他已不見蹤影,兩個清麗侍女對他施禮:“夫人請随我來。”

胡了一聽這個稱呼就渾身起雞皮疙瘩,他說:“別叫這個,叫我……叫我胡了,就我名字,打麻将贏了的時候喊的胡了。”

兩個女孩子掩口而笑:“夫人您這是難為我們了,我可不敢直呼您的名字。”

胡了看得心都要化了,兩個女孩子長得真好看,如果不是因為趙無涯,他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娶了她。

“那……私底下沒人的時候這樣叫我。”胡了壓低聲音,“夫人這稱呼太難聽了。”

侍女笑道:“好啊,夫人請随我來。”

……哎。

他如願住進了老地方,只是這裏不再像他初進來的時候那樣冷清空曠,侍女奴仆成百,牆上新修了陣法,讓胡了感覺不太好,像是被囚禁了一樣。

趙無涯冷漠地向他陳述:“你的名字定了,叫趙方湖,入趙氏的族譜。五天後準備洗脈改道,這三天你就別修你那邪派的功法了,傳出去污我趙家的名聲。少吃葷腥,這是為了洗脈,可別因為要吃一點煙火食就跑出去,一發現我就打斷你的腿。”

胡了讪讪地:“哦。”

說完他就走了,胡了坐在華麗的房間,感覺無事可做,發了好長的呆,拿出那個編了一半的籃子,接着編起來。

中午一桌素,下午一桌素,餐後有切了塊的蘋果梨子,只有很小的一碗。次日早上豆漿花馍,然後又是一桌素,一桌素……吃得胡了嘴巴都嘗不出菜味了。

想吃肉,想吃鍋包肉,想念得淚流滿面。

還好洗脈改道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入夜後,趙無涯把睡得迷迷糊糊的胡了拉起來:“走了!”

“啊?啊?”胡了茫然地站着,一群侍女一擁而上,為他披上衣服穿好鞋子。胡了還沒醒得好,夢游般跟着趙無涯走,左拐右拐,趙家太大了,走了半天才到目的地。

一座塔,月光照不進來,黑乎乎的一片。趙無涯扯下他披着的大氅,踹了他一腳,他一個踉跄就跌進了池子裏。

“無涯!”黑暗中老人輕聲呵斥。

趙無涯撇撇嘴,渾不在意。

胡了以為自己要渾身濕透了,實際上并沒有,池子裏的水很奇妙,像水又不像水,穩穩地托起了他。他試着想坐起來,趙無涯呵斥:“躺着!不許動!”

他一下子老實了,乖乖躺着,一時間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與心跳。

池子周邊泛起泠泠的藍光。

胡了的感覺是“水”變熱了,包裹着肌膚似乎是想往裏鑽,沒過一會兒“水”好像真的鑽進了皮膚,又疼又癢,很快沿着經脈渾身脹疼起來,疼得越來越厲害,開始他還能忍着,後來愈發忍不住,小聲哼唧喊疼,罵娘,再後來沒了罵娘的力氣,腦子都疼木了。

然而這不過是開始。

他的丹田靈力被強行抽走,道心撼動,經脈枯竭,随即那些靈力重回身體,用不一樣的方式流轉全身,一部分逸散出來,與天地呼應。周而複始,替換不休,直到他最初積累下的靈力全部同化。

很疼,非常疼,疼着疼着,就什麽都忘記了,像是做了一場惡夢。

惡夢還不止這點。

快要結束的時候,丹田靈海将形成新的氣旋,凝結成珠。

氣旋逐漸壓縮,肉體上的疼痛漸漸被靈魂上的刺痛代替,那種感覺就好像有人生生從魂魄上拿下了什麽,然後再安上一個新的,那個新的未必契合身體,但是不用管,必須安上去。

安上去的時候,出了點意外。

身體沒有任何辦法去接受那個新東西,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拒絕,激烈的排斥,反抗,池子裏驚濤駭浪。

惡夢般的經歷。胡了事後只隐約記得他好像疼哭了,太難受了,還說了很多髒話,好像還罵了趙無涯,罵他狗日的,把在坊間學會的污言穢語全用上了。然後,主持陣法的老人們打起來了,打得驚天動地。

醒來後又是兩三竹葉的素紗床簾,他還活着,只是身體僵硬,動不了。

躺了半天,他恢複了點力氣,可以動半只胳膊。

“醒得這麽快?看來恢複的不錯。”趙無涯冷森森地笑。

胡了眼珠轉來轉去。

趙無涯啧了一聲,極度嫌棄的表情:“你的大道很特殊,超出了長老們的預料,現在是正是邪沒法判斷,姑且算你現在不是邪修了。”

“還有。”他回頭吩咐,“拿過來。”

小厮捧着一個盒子過來,跪下高舉着盒子,趙無涯看着他冷笑:“那天你罵我罵得爽不爽?”

胡了盯着那個烏木盒子看了一會,嗅到了一絲絲血腥氣,心驚肉跳。

“聽說你挺喜歡前幾天在車上接待的賤婢?我給你拿來了,你看好不好看?”他說着打開盒子,裏面果不其然放着兩個人頭。披頭散發,眼眶成了血肉模糊的空洞,兩腮幹癟,鮮潤的櫻桃小口幹枯成皺巴巴的桃核,盒子底全是黑糊糊的污血。

胡了喘着氣,心髒狂跳,說不出話來。

趙無涯把盒子放在床邊,讓兩個頭顱空洞的眼眶正視着他,笑着說:“你不是覺得挺好看的嗎?”

“拿走。”胡了好半天才憋出這句話,“滾你丫的蛋!草泥馬!”

“過幾天黃道吉日,我們正式結成道侶,所以我不打你。”趙無涯收起盒子,“不過你以後可要注意了,再吐出些髒話,我割了你舌頭。”

盒子回到小厮手上:“拿走,讓石匠照着這個刻兩個人頭,放在那裏。”他指着多寶架,“刻得像點,讓夫人時刻記住了,不該說的別亂說。”

趙無涯離開,看得出來,他心情很好。

胡了只感覺陣陣惡心。

天上沒有掉下來的餡餅。

這個餡餅他吃不下,一開始也不配吃。

數日後的黃道吉日,趙家少家主的道侶儀式只有家族中少數幾個德高望重的長老參與。對于正處于風口浪尖上的趙家來說,少家主找到命理補完的道侶是需要暫時隐瞞的機密,所以胡了可以保持人身自由,可以回到壺仙居,裝作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只有趙無涯需要修煉的時候,兩人才會相見。胡了的身份,至少要等趙無涯突破至入道境才能公之于衆。

長老的條件,多少讓胡了松了口氣。

銀針刺入中指,很深很深。

抽出來,一細溜的鮮血飛流直下,落進乾坤盤裏,趙無涯亦是如此。

兩人的血在盤裏融合,長老朱筆蘸血。在天地同心契上寫下兩人的名字:趙無涯,趙方湖。讓兩人照着同心契的頌詞頌念發誓,将同心契燒寄予天地,整個儀式就此完成。

那不是我。胡了看着那個陌生的名字漸漸在火焰中焚化,心裏默念:那絕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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