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恨我嗎?

正邪不兩立,勢同水火。或許有些大家族會私底下悄悄與邪派有所來往,但是絕不敢公開出來,哪怕權勢熏天的趙家亦是如此。

被扣上溝通邪的帽子,離群起而誅之的日子也不遠了。

蒼鬥山侃侃而談:“小生遍讀古書,曾看到一本史書記錄異域傀儡術。以離魂木釘入活人脊背,渾身塗以秘藥……”他故意把情況往嚴重的方向說,還舉了好幾個例子,都是他曾經親眼看過或是聽說過的,聽得諸人陣陣吸氣,趙無涯再鎮定,臉上的表情也差點繃不住。

趙無涯最初只是想教訓教訓胡了,他太不聽話了。又總是以厭棄的目光看待他,叫他無法忍受。恰好他的謀士新收了一個自稱精通傀儡術的能人,就協助他把胡了暫時做成了傀儡,想着好好折辱一陣他,挫挫他的銳氣。

如今看來,事情的發展有些不對。

蒼鬥山說完了,懷王搖着扇子,适時補刀:“趙少家主,你招收歌舞藝人,竟然混進來一個邪派,還讓其當衆污人眼睛,究竟是為何?”

趙無涯明白這話的兇險之處,站起來冷靜回答:“晚輩糊塗,不如鬥山先生博學多識,讓邪派出來害人,對此,晚輩難辭其咎。”

“邪派,人人得而誅之!”話音未落,趙無涯大袖一擡,一道白刃飛出,幹淨利落地将傀儡師的頭切了下來,頭顱滾了兩滾,光滑的斷口噴出一丈多長的鮮血來,女眷們一陣驚呼,急忙退遠了去。

懷王眯了眯眼,不動聲色地吩咐:“拖下去,別髒了這草。”

屍體迅速被擡下去,一路灑下點點滴滴的鮮血,蒼鬥山投桃報李完成,扶起半昏迷的胡了說:“小生要帶夥計治病,先行告退。”

話音剛落,懷王開口道:“難得見到對手下夥計如此好的雇主,這孩子受到無妄之災,着實可憐,若你需要什麽藥材,回頭本王給你一份。”

這麽好的機會怎能不要,蒼鬥山厚臉皮道:“治病之藥小生大部分能配,唯有一副藥引子極難找到,此物名叫金翼蘭,需要花瓣三層金邊的品相最佳。”

懷王笑道:“這有何難,何三,去本王藥庫裏取金翼蘭,送到壺仙居去。”

在一邊低眉順眼的何三低頭道:“明白。”一轉身便不見了。

蒼鬥山道:“小生拜謝,告辭。”

趕快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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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一個人還有點吃力,蒼鬥山健步如飛,心情無比焦灼,愈發嫌棄自己為什麽還沒能入玄魚雙境。要是進了雙境,說話更有底氣,而且也不至于像現在一樣光靠兩條腿趕路……

他一不留神,腳下一個踩空,就要跌下去,心神頓時一片空白。

下跌的動作仿佛變慢了數百倍,眼看着階梯一點點接近面部,像是變成了黑白版畫。黑白相錯,一直延伸到無盡遠方。

遠方?

他忽然反應過來,仰頭一躍而起,黑白相錯的階梯順勢蕩起,他踩着黑白階梯,一步千裏。

好像回到了從前。

羲和宗的法修弟子沒有劍,也不肯坐自己的法器上天,因為法器坐着不像樣,所以他們都是學習“步天梯”法術,一步一階梯,一階千裏。

風馳電掣,恍若黃粱一夢,蒼鬥山背着胡了到了壺仙居門口,還來不及體驗進入玄魚雙境黑境的興奮,急忙将胡了放下來,翻過去,仔細檢查那六個小洞。

歷經千年,傀儡師的技藝竟然還沒丢,紮位準确,要是偏歪了一點,蒼鬥山空有藥方也無力回天。

根治傀儡師的秘藥從兩方面下手,一種治離魂木的傷口,一種泡浴,沖掉秘藥影響,越快越好。

蒼鬥山出門買藥,回來看到何三背着手在床邊低頭看胡了,聽到開門聲,轉過來:“金翼蘭已經帶來了,二十株夠不夠?”

蒼鬥山趕緊點頭:“夠了,再替我謝謝王爺出手相助。”

何三眼珠一轉:“才一刻鐘的功夫,你已經入境了,不錯。”

蒼鬥山沒心情跟他瞎扯,拿出藥爐配比煮藥熬膏,治傷的藥,各種草藥過火炮制後搗碎榨汁,塗抹于傷口上,再施以回春術愈合傷口。外敷藥配好,接下來就是內服的丹藥了。

何三看他忙,輕飄飄扔下一句:“王爺說你人很聰明,希望有緣再見。”就走了。

他出門的時候,迎面撞上微生急匆匆趕來,微生奇怪地掃了他一眼,擦肩而過。

“回來了?怎麽樣?”蒼鬥山剛治好胡了背後的傷,微生揚眉吐氣:“一群小鬼還攔着我不讓我進去!但是呢,最後人還是見到了,話也說了,不信那龜兒子還能快活得起來!”

蒼鬥山點頭:“快去燒熱水,給胡了泡澡。”

兩人忙活了半天,燒好熱水泡開藥膏,把胡了丢進去泡,蒼鬥山忽然想起胡小破,一拍腦袋:“糟了!”

微生也想起來了:“我去接!”

這一接就是大半天,胡了都從半冷的藥水中醒來了。

“二掌櫃?”

“醒了?”蒼鬥山揉揉他腦袋,“感覺好點了麽?”

胡了露出一絲笑容:“好多了。”

蒼鬥山心下不安:“是我疏忽了,我沒料到那個畜生會這麽幹,如果我帶你去赴宴,可能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胡了淡淡地笑:“去了也會被當衆羞辱,還不能還口,不如這樣呢。”

蒼鬥山一時不知該怎麽安慰他好,道:“水冷了,快起來吧。”

胡了乖乖地起來,拭幹身體,裹上衣服窩被窩裏去了,神情很乖很乖。蒼鬥山更加不安,要說胡了受了這麽大羞辱,差一點救回不來,哭也好,罵也好,那都是預想中正常的反應,可是胡了既不哭也不罵,安靜得過分了,更叫人不安。

“疼嗎?”

“不疼的。”

蒼鬥山勉強笑了笑:“胡說。”人脊背筋絡細密,刺入六根離魂木刺痛無比,□□更甚。

他坐着,等胡了睡熟之後才離開房間,途徑瘋女人房間的時候,下意識地想進去看看,一推開門,人不見了。

他怔了好半天,奔出門,又慢慢退了回來。

這一天絕對是蒼鬥山有生以來最倒黴的一天。

胡了受莫大羞辱,心境扭曲。

微生沒在學堂附近找到小破,問周圍店家夥計,也毫無線索,中途回來一次,仍是沒看到人。

小破丢了。

小破母親沒在固定時間看到自己孩子,竟然自己跑了出去,亦是下落不明,蒼鬥山抱着僥幸的心理向孤燈水榭求援,孤燈水榭理所當然地拒絕:偌大的東康城,去找一個孩子和一個瘋女人,無異于海底撈針。

微生次日淩晨才回來,他面無表情:“找不到,完球了。”

“孤燈水榭,怎麽說?”他也想到了孤燈水榭。

“不行。”蒼鬥山這個時候能做的只有嘆氣,沒有一點辦法。

微生頭往後一仰,長嘆:“我就說我是個災星,命硬克人,走哪哪死人。”

“別這麽說。”蒼鬥山自己也情緒不高,握着他手安慰,“沒事,他們肯定沒事的。”

外面天光大亮,壺仙居依然得做生意,蒼鬥山應客人要求寫了兩幅鬥方。胡了睡得很晚才起來,看上去精神不錯,一口氣吃了五個蛋餃。

微生做完手頭上的活又出去找,當然沒找到。回來的時候趙家的人可巧來了,畢恭畢敬地說請夫人回去一趟。

微生火氣騰地就上來了:“不去,滾!”

“大掌櫃的。我去。”胡了站起來說,神色平靜得很,“不用擔心。”

聞言那位傳話的老管家松了口氣,他只要胡了肯去就好。

趙無涯被一衆長老罵了個狗血淋頭,不光是因為他招引邪派中人壞了趙家名聲,更主要的是他虐待道侶,挑戰了長老的容忍底線。胡了去看他的時候,他赤着上身背上捆着荊條,跪在幽深的祠堂裏,前面是層層疊疊的趙家先祖牌位。

胡了不太喜歡祠堂燃燒的檀香味,又冷又幹。

趙家長老平和地說:“這孩子被寵壞了,做事過分,我們已經罰過他了。你的身體沒大礙吧?”

“沒有。”

長老忽然伸手閃電般摸了一下他後頸,胡了本能性地一縮,聽到他說:“不錯。”

胡了愣了一下,大概明白長老方才是在檢查身體,雖是好意,大抵讓他有點不舒服。

長老退開一步,向趙無涯的方向一擡下巴:“你們畢竟是道侶,跟他說兩句吧。”

說兩句?說什麽?有什麽好說的?

趙無涯低着頭,他能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聲,或許他心裏并不服氣。胡了站着半天沒說話。

還是他先打破了沉默:“你來做什麽?”

果然還是不服氣。

長老輕聲呵斥:“無涯,不許犟!”

胡了忽然靈光一閃,他蹲下來,慢慢道:“那六根東西釘進我背上的時候,很疼,非常疼。你大概永遠都嘗不到那種痛的滋味,這是你給我的,我會永生記住。”

“我不指望你會對我好……”“方湖。”長老出聲打斷他,胡了擡起頭,看他搖頭:“你們是天定的道侶,不該這樣的。”他語氣一轉,厲聲道:“臭小子,給方湖道歉!”

天定。胡了一陣恍惚,真他媽的諷刺。

“你和無涯命理互補,理應同心同德。這回無涯做了錯事,他罰也被罰了,我希望你能原諒他。”長老壓低聲音,溫和得像胡了的親長輩,“在這個世界上,能與你站在一起的只有他。”後半句是對趙無涯說的。

胡了沒說話,趙無涯依然抿着嘴,天知道他怎麽想的,反正胡了是不願待下去了,說:“我要回去了。”

“等等。”趙無涯忽然出聲。

胡了不得已停下腳步,想聽聽他打算放什麽狗屁。

“你現在是不是很恨我?”

胡了說:“是。”

“呵。”趙無涯短促地笑了一下,諷刺意味十足,“想殺我嗎?”

“走了。”長老像是怕趙無涯再說什麽刺激兩人的關系,反而開始催着胡了走,胡了當然樂意,只是他覺得自己可能知道趙無涯想說的是什麽。

想殺我嗎?

可惜你沒有那個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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