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天地的另一頭
領頭人驟然唱起歌來,與葬歌完全不同,短促有力。歌聲像是在召喚,霧氣翻騰,送葬隊伍後面的霧中伸出一只巨大的骨爪,掌心漆黑。
微生卧槽了一聲,急速後退,骨爪速度比他更快,街道又窄,微生避無可避,大吼一聲提刀就劈,刀鋒過處空間蕩起一圈圈扭曲的漣漪,幾乎是沒費什麽力氣就将那只骨爪一分為二。
領頭人明顯急了,叽裏呱啦說了一通,送葬隊伍開始合唱,韻律奇特,震得微生耳朵嗡嗡作響。
街道漸漸複蘇,無數的人打開門,打開窗,搖搖晃晃,步履僵硬地走了出來,他們衣飾奇特,眼珠灰藍,頭發有黑有黃,完全是異族人的相貌。
微生試着砍了一個大媽,大媽毫無還手之力,血噴了一地,然而其他人全然無畏,猶如提線木偶,繼續搖搖晃晃走來,似乎見了血,他們的眼神變得不一樣了,透着股兇狠的嗜血氣息。
微生不敢跟他們糾纏,一心去追送葬的隊伍,送葬隊伍在衆多提線木偶的保護下正往來路方向逃竄,微生登上屋脊追趕,健步如飛,木偶們海潮般詠過來,嘴裏發出叽裏咕嚕古怪的尖叫。
這他媽的也太真實了,微生預感很不好。
他走在高處才察覺出黑白之境的不對勁,這裏的建築風格都與大靖完全不同,真實到精細的地步,而他确信他從沒看過有關異族人建築方面的書,這些高高的尖塔林立,雕像叢生的建築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決不是他記憶裏面的。
送葬人扛着棺材跑不快,微生跳下屋脊一連砍翻了數十個木偶,逼近隊伍,領頭人見勢不好,将懷抱的雕像用力一摔砸了個粉碎。
木頭中滲出鮮血,領頭人掐着喉嚨跪下,七竅流血,倒下去身軀化成了流沙。木偶們像是一瞬間掙脫了提線,茫茫然地不動了,送葬隊伍哀傷地唱起了葬歌。
木偶們全活了過來,他們叽裏呱啦一下子炸了,慌張地尖叫,四處逃散,微生看着滿地的鞋子爛布條看愣了一剎那,扭頭去看送葬人,送葬人唱完了歌,跑得比幽靈還快。微生費了好大勁追上,一腳踹翻一個扛棺人,棺材咣當砸地,其餘的扛棺人立刻逃了個幹淨。
刀插進棺材縫,用力一撬,棺材合得并不嚴實,輕輕松松就撬了起來。棺材板中間斜斜裂出了一條大縫,微生以為能聞到臭氣,其實沒有,反而有股濃郁的薔薇香,仿佛是華勳薔薇的香氣。
他扳開棺材蓋,探頭一看,躺在白色薔薇中的少女面容安詳,肌膚依然白裏透紅,好像只是在沉睡。
她很美,美得像在發光。
微生疑惑地看了半天,始終覺得她長得有些眼熟,她像是領頭人懷抱裏的木雕,又像是……像秋薇歌。
越看越像。他看看地上,領頭人砸碎的木頭雕像還在,他逐個撿起來拼接起來,拼出一張接近完整的臉,回頭看棺材裏少女的臉。
Advertisement
少女睜開了眼睛,眼瞳全白。
“媽耶!”微生吓得退了老遠,遠驟然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大得像炸雷。微生擡頭看天,天際線那邊湧來黑色的光,往這邊飛速蔓延,遮天蔽日。
陰影落下,沉靜的黑色籠罩一切,尖叫聲也沒了。黑色停頓一霎那,落下,像天空變成了大海,大海将天地倒轉。
黑海。微生一時間好像抓住了什麽,比如黑海,比如黑海天際線邊乳白的輝光,溫柔又寒冷。
他睜開眼,入眼是房間的天花板,他費力地轉頭,窗戶縫透露出一線微光,一屋包子油條的香氣。
壺仙居不做煎餅了後,其他煎餅小販頂上了位置,起了諸如“知事大人吃的煎餅”、“參議大人吃的煎餅”的牌面,各種假冒層出不窮,還擠在壺仙居樓下擺攤,搞得壺仙居早上永遠烏煙瘴氣。
是真的嗎?他已經沒法确定了,四下一陣亂摸,枕頭下邊摸到了一本書,一看封面:《媚雪傳》,昨天晚上看着打發時間的,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再一檢查自己的丹田,仿佛還強大了一些?這是進到白境了?
微生打了個哈欠,直起身揉了揉眼,樓下傳來蒼鬥山的聲音:“微生,下來喝粥了,不早了。”
“我在做夢。”微生躺回去,閉上眼睛接着睡。過了許久都沒聲音。嗯,就是了,他還在黑白之境,不過來到了另一邊,接下來黑白之境還會幻化出什麽花招,耐心等着就好。
噔噔噔,蒼鬥山上樓,開門:“還睡?”
微生閉着眼睛不說話。
蒼鬥山過來推他:“起來了!”
微生猛然出招,一掌拍在蒼鬥山胸口上,蒼鬥山猝不及防,連退幾步,疼得話都說不完整了:“狗東西突然打人幹什麽!發哪門子瘋呢!”
微生一下子坐起來,傻了眼:“不是假的?”
蒼鬥山憤而離開:“假你個頭!”門摔得山響。
“不是,你聽我解釋!”微生下床慌裏慌張地穿鞋子,吧嗒吧嗒追他,“別走啊!聽我解釋啊大少爺!我剛剛過黑白之境來着呢!”
蒼鬥山下樓梯下到一半就覺得心口難受,走不動了。微生打的地方剛好是心脈彙交之處,受到震動,氣都喘不勻了,好比吃饅頭下肚子下到一半卡住,不上不下,就堵在那兒脹着疼,蒼鬥山捂着心口咬牙調理氣脈,疏沒疏通,把自己疼了個半死,一屁股坐樓梯上。微生看到這一幕簡直吓死:“你怎麽了?別死啊!”
蒼鬥山覺得自己在沒死之前肯定要被他氣死。
他氣忿忿地說:“你老是打我,幾年前你推我害我胳膊肘破皮,現在還來打我心口!”
微生心虛又叫屈:“多少年前的舊賬了,你還記恨着呢?行行行,我以後管碰到什麽情況都不會打你,再打我真變成狗行不行?”
他一手攬住他肩胛骨,一手勾住他腿,抱起來:“哎,你瘦了好多。”
“你可閉嘴吧!”
微生笑嘻嘻的:“中午吃什麽?”
“離中午還早着呢,早飯都沒吃吃什麽中飯。”蒼鬥山一口氣沒上來,被打中的地方又生生地疼起來,微生抱着他噔噔回房,小心地放在床上:“哪兒疼呢?”
“你打的地方!”
“這?”
蒼鬥山小聲哼哼,微生幫他揉,力道輕勻,蒼鬥山慢慢調理,揉了一會總算把那股堵着的氣順利疏通,整個人為之一松,微生感覺到變化了,低頭小聲說了句:“痛痛飛~”
“噗!”蒼鬥山一下子笑了出來,“你幹嘛呢?哄小孩兒?”
“你就是小孩兒,不高興了就耍小孩兒脾氣。”微生揉他腦袋,“小孩兒就該好好哄着嘛。”
蒼鬥山抿嘴笑,微生道:“你買什麽了?”
“玉米粥。回來得太晚,街上沒多少賣的,這會應該冷了,熱熱吧。”
“好,我下去吃了。”微生出門,忽然回頭看了一眼,蒼鬥山半躺在床上,姿勢慵懶,眼神微眯,乍看之下,風情萬種。
他一看心都蹦出來了,小東西越長越撓心了,真惹人疼。
他下去,看到那碗玉米粥,熱熱喝了,邊喝邊思考中午到底吃啥,想來想去想好菜單,高高興興去拿錢,一翻錢袋:沒幾個錢了。
完了,沒錢了。
他翻箱倒櫃,把平時藏錢的地方全翻個遍,怎麽也湊不夠買肉菜的錢,愁得想揪頭發。思來想去想到了胡了,他不是在趙家好吃好喝麽!管怎麽說,他還沒向那個便宜女婿要過彩禮錢,這怎麽行。
想到了立刻就去趙家找人,趙無涯出去辦事,出來招呼的是胡了,他聽到微生聲音很開心,寧可不要侍女扶着也要走出來:“大掌櫃,你怎麽來了?”
微生道:“你二掌櫃回來了,我打算加餐,沒錢買肉了,你還有錢沒?”
“二掌櫃的回來了啊。”胡了想了下,“不如到趙家來吃?想吃什麽我讓廚子做。”
微生奇道:“趙無涯不是挺讨厭你的麽?怎麽現在肯讓你使喚他家廚子了?”
“過了雷劫之後變的,天曉得他怎麽突然轉性子了。反正現在日子過得還算不錯,有吃有喝。”胡了轉頭讓侍女多端上幾盤糕點和水果來,微生吃了一個大青棗,又脆又甜,“那他現在呢?在做什麽?”
“不知道。一天天忙裏忙外,我又看不見,也不知道他在搞什麽鬼。”微生嘴饞,忍不住又吃了個小蘋果,“對了,我這眼睛盲了有段時間了,讓二掌櫃的幫我看看吧。”
“行啊。”微生吃完蘋果,“我先回去了,一會就回來。”
微生回去催着讓蒼鬥山起了,兩人一同前往趙府。第一件事是讓蒼鬥山看胡了眼睛,蒼鬥山看了會,面色凝重:“不太對。”
微生一看他臉色,不禁緊張起來:“怎麽了?”
“眼睛裏有蟲。”蒼鬥山,眉頭鎖起,責怪:“你平時也不覺得眼睛痛麽?趙家就沒有大夫?大夫都是死人嗎?”
胡了一聽也害怕起來:“平時眼睛見風流淚,我……我以為就是雷劫受的,過幾天就好了。哪裏想到會是蟲,也沒叫大夫來看。”
“現在,趕快讓大夫來!”蒼鬥山厲聲道,胡了趕緊對侍女道:“府裏有大夫沒?”
侍女說:“奴婢馬上去讓大夫來。”急急忙忙走了,片刻功夫領來一個須發花白的大夫來,給胡了仔細檢查一番,下了定論:“是芥蟲。繁殖得有段時間了,現在救治還為時不晚,只是夫人的視力可能會受到一點影響。”
微生破口大罵:“趙無涯那個死兔崽子去哪了!這蟲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趙家裏的龌鹾事就是多!”
老大夫顫顫巍巍地說:“當務之急是治夫人的眼睛,芥蟲來源相信少家主自然會調查清楚。”道罷命人取紙筆來,一一寫下所需藥材。
所有藥材需大火蒸煮,煮出滾滾淡黃色水汽出來,再讓胡了頭朝下睜着眼受水汽熏。水汽溫度極高,還得睜着眼睛,胡了又燙又疼,一擡頭滿面水痕,隐隐還有黑色的雜質混在裏面。
“一日一次,至少三天。三天後老奴再來為夫人診治。”老大夫仔細檢查胡了的眼底後,躬腰退下。胡了還覺得眼睛疼,淚流不止,又不敢揉,當真難受得很。
飯是無心吃了,三人草草吃了頓便飯,侍女收拾碗筷時,有人過來通報趙無涯回來了。
趙無涯也是聽說蒼鬥山回來而且來了趙府,特意推了一些手頭上的事趕回來的,不想一進屋,滿屋的低氣壓,兩個人都沒給他什麽好臉色。
“胡了眼睛進了芥蟲。”蒼鬥山語氣還算溫和,“芥蟲這種東西,素來只在髒污之地生存,就算在人身上寄居,也極少鑽進人眼睛裏去的。趙家內部仍有鬼,身邊人遭了暗算,少家主也不上點心麽?”
趙無涯尴尬,支支吾吾:“這個……我是真不知情,一定徹查。”
微生呵呵,蒼鬥山挑了桌上一只櫻桃蜜餞慢慢嚼,也沒理。胡了站起來說:“你累不?喝紅茶還是綠茶?”
趙無涯坐下來:“紅茶吧,上我壓箱底的赤霞。”
蒼鬥山看了胡了一眼,笑道:“胡了好像胖了點啊,臉比原來圓。”
胡了也笑:“是呢,想吃肉就吃肉。”
尴尬的氣氛終于緩和下來趙無涯總算輕松了點,不放心地望了胡了一眼,他在笑,可是桌底下手絞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