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變更的因果線

新皇高奇文,年方五歲,是個癡兒,話都說不利索,日常是抱着奶瓶流口水傻乎乎地笑。

為了讓他能在登基大典上保持皇帝該有的正經樣子,禮部的人操碎了心。喂藥,熏五蘊秘香,将丹陛大樂的樂譜略做修改,摻入鎮魂曲的調子,什麽招都想出來了。

這些懷王通通沒聽。

他找了一個傀儡師,讓高奇文臨時做了一回傀儡,要多聽話有多聽話,試驗效果非常好。

祭典兼登基大典那天,小皇帝乖乖地完成了所有該走的流程:除了在先皇靈柩面前哭不出來,其他與常人無異。

主持完祭典,緊接着舉行登基大典,脫下祭服前往社稷壇,燔柴爐,迎蒼天,三跪九叩。返回朝堂接受群臣禮拜,司禮官高聲唱:“跪——拜——起。”如此反複。

三跪九叩叩到一半,皇宮鐘樓忽然響起沉重的鐘聲。一聲,兩聲。衆人為之色變。

還沒到敲鐘的時候。

那又是誰敲了鐘?

變化出的因果線扭曲出新世界,舊世界在激變中化為粉末。失敗的結果被逆轉,□□裸的出現在懷王面前,正清宮前彌一道盡頭,走來一個人。

一個本該死了的人,茗如公主。

她一身铠甲,頭盔下的秀麗面容堅毅如鐵。她身後沒有人,但是在宮外她有千軍萬馬。

“竊國蟊賊,謀害先皇,逼殺太後,扶傀儡妄掌天下,高津!你可認罪?”

懷王聽着想笑:“無知婦人,胡言亂語,左右侍衛,給本王拿下!”

茗如厲聲道:“諸臣接先皇遺旨!跪下!”

群臣面面相觑,有的幹幹脆脆地跪下了,有的站着猶猶豫豫沒跪。此時,正清宮頂上的天猛然開裂,像一只巨筆在天空畫下墨色濃重的一橫,落下星光熠熠。

一橫漸漸擴大,像墨水在宣紙上緩慢洇開。

天黑了。

唯有通天境的大修才有能力施展出來的手段,世上通天境的地仙沒幾個,改天換日的法術也只有朝天闕闕主洛星川會用,只有他。

這下沒跪的人不再猶豫,噗通跪下。

宮牆上燃起火把,茗如拿出高嘉木生前寫就的衣帶诏,朗朗誦讀。懷王氣得雙手發抖,卻毫無辦法。

多年苦心謀劃,在一個通天境大修面前通通化為烏有,簡直跟做夢一樣。

做了一個噩夢。

他氣得頭腦發暈,以至于根本沒把茗如說了什麽聽進去。茗如念到一半時,高奇文忽然一蹬腿,傻傻地坐了一會兒,猛地扯開嗓子嚎啕大哭,哭得驚天動地,黃袍背後緩緩滲出血來。

傀儡師放棄了掌控,自己跑了,不過他沒奔出去幾步,一筆黑夜落下一顆流星,不偏不倚落在他頭上,連慘叫都沒有,悄無聲息地化為滾燙的灰塵。

“爹!娘!”高奇文蹬着腿嚎哭不停,一邊動手扯衣服,撓背,拉耳朵,哭得聲嘶力竭,皇座上涓涓地淌下鮮血,有如細小的爬蟲。茗如念畢,大步走向皇座,一步一步。

天穹之上的洛星川冷冷地觀察着一切,懷王在他強大的震懾下不敢動彈,嘴唇直哆嗦:“你想做什麽?”

“先皇有旨,他駕崩,本宮繼位。”

懷王呆了片刻,猛然吼叫起來:“不可能!胡……”茗如不會給他機會,反手抽刀,一刀斷首,鮮血潑上皇座座背上雕刻的張牙舞爪的龍,高奇文哭聲戛然而止,直接一翻白眼昏過去了。

她轉而走向皇座,高奇文癱在座上無聲無息,忽然他飛了起來,飛向天穹,洛星川漠然地說:“歸我。”

一個五歲癡兒,茗如根本沒放在心上,只是皇座上滿是鮮血,坐着有點怪怪的。

王座之下皆枯骨。

在一片山呼萬歲當中,洛星川在她耳畔留下一句:“別忘了我們定下的交易。”

一筆黑夜退散,天複光明。

大靖承照五年,靖哀帝高嘉木駕崩,靖哀帝之姐靖晟帝即位,是為女皇。

茗如終于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雖然她要做的還有很多,實現她對洛星川的承諾。捏着鼻子去封那些扶持她上位,給予兵力的趙家分支族系入核心族譜,建起新的趙家。朝堂百官經歷懷王一波清洗,人手嚴重不足,必須提拔起新的官員,重建起她的勢力圈子。诏獄裏還有許多她的人受了重傷,剛剛放出來,需要安撫人心。大靖地方也不太平,旱澇天災,饑荒不斷,她繼承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爛攤子。

可是她滿懷勃勃的野望,爛攤子不可怕,只要她把爛攤子收拾好了,她不但是大靖史無前例的女皇,而且還是後世稱頌的中興明主,千秋萬載,青史留名!

皇位與權力,只是實現的第一步。

深夜。

她主持完該有的儀式,處理了一批文書谏章。獨自走進了梓宮。

白幡飄飄,皇宮的秋夜很冷,梓宮更冷,帶着森森的死氣,按着皇宮裏的規矩,皇帝駕崩,妃子們在皇帝駕崩後的七天內必須輪流哭喪,中間不許間斷,茗如進去的時候,該哭喪的兩個貴人在那磕着瓜子聊天,不知說了什麽開心的,笑得前仰後合。

茗如腳步很輕,氣息隐匿到幾乎感覺不到。

她緩緩走到一名貴人背後,背着手靜靜地站着。與她面對面的貴人看到她,驚駭地張大了嘴巴,手中的瓜子都掉了。

貴人察覺不妙,轉過頭剛想呵斥,看到茗如淡漠的臉頓時吓傻了,噔噔噔退後幾步,腳步不穩差點跌倒。

還是她朋友反應快些,急忙跪下來哭訴:“啓禀殿下,不是賤婢有意亵渎先皇的!是惠貴人她非要跟賤婢聊天,賤婢迫不得已,也是鬼迷心竅,才跟她瞎扯了些有的沒的……賤婢該死!該打!”說着她拼命扇自己巴掌,她的十指有三根戴了金累絲嵌寶護甲套,長長的護甲套刮在臉上,很快血跡斑斑。

惠貴人傻了半天,跪下來磕頭如搗蒜,哭叫:“奴婢知錯,奴婢知錯!奴婢再也不敢了!”

茗如靜靜地看着她們表演,等她們實在沒力氣表演了,她慢吞吞一指扇自己巴掌的貴人:“你反應不錯。”

那貴人哆哆嗦嗦,一張如花似玉的臉已經滿面劃痕,聽到這句話還以為小命得救了,露出笑容,那笑容比鬼還可怕。

“不過,你喊錯了。”穿堂陰風吹進來,滿堂白幡紛揚亂舞,“你應該叫朕陛下。”

貴人渾身哆嗦起來,咕咚暈了過去。

惠貴人已然吓傻了,說不出一句話出來。

茗如拍拍手,命人将她們兩個擡下去。自己繞着棺材走了一圈,拔刀撬起一根根地命釘,掀開棺材板。

高嘉木穿着黃袍,襯得臉色青白如餓鬼,或許是因為死了的緣故,他本就病瘦的身軀更瘦了,衣服下面好像只有一副骨架。

茗如摸了摸他嘴唇,她打開棺材的第一眼就看到他嘴唇紅得不太正常,用手一抹,果然指尖上也沾了紅。底下的本色是可怖的烏黑,還有清晰的牙印,很深很深。

他死得很痛苦。

十指握拳,僵硬得茗如費了很大力氣才扳開,還不小心扳斷了食指。指尖也是黑的,有幾根手指指甲沒了,關節突出細細的經絡。

十指緊扣,她将那只手撫上自己的脖頸,好像這樣就能把自己的熱量傳給他,讓那只冰冷的手暖和起來,可始終都沒能暖起來。

又蠢又慫的笨蛋。她想,死了也好,不用為這個那個煩惱了。除去那個迂腐書生扶和歌,至少他生前還活得開開心心,每天磨石頭不上朝朝野也不怎麽亂。

真好。

她一低頭,眼淚就落下來了。她詐死的日子裏,明白高嘉木兇多吉少,也曾自嘲地想過自己肯定假哭都擠不出幾滴眼淚,畢竟這個弟弟太廢物了。爛泥扶不上牆,恨鐵不成鋼,就是他的人生注解。

可是她還是哭了,心好像空了一大塊,真是奇怪。

再也沒有弟弟了。

再也沒有那個會撲進她懷裏叫皇姐的大男孩了。

她說她想做女皇,他病得那麽重,卻依然起來拼盡了力氣寫下衣帶诏,字跡歪歪扭扭難看得要命。

真傻。

冷寂的梓宮內,女孩的啜泣聲像幹涸的泉水滴答在石板上,斷斷續續,卻固執地連綿不絕。

靖哀帝停靈一月後,新帝破天荒地重啓了殉葬制度,将靖哀帝生前所納數名妃子活活推進墓室殉葬,此舉引起朝野內外大儒學士的齊聲反對,更有甚者激怒之下寫下萬字檄文,逐條痛斥女皇,将其上位以來的所有政策批得體無完膚,重點強調了殉葬制度之慘無人道,文绉绉地罵女皇重啓此制度就是逆反人倫,違背天道,日後必定不得好死。

“寫得相當不錯,文筆很好,寫這篇檄文的人功底很深啊。”蒼鬥山往自己嘴裏扔了一顆花生,這家小店的花生真是絕了,選用的花生小小的一粒飽滿脆香,炒制得香辣可口,帶點鹽粒,佐一口花露燒。蒼鬥山第一回 吃就愛上了,可以吃兩盤子都不覺得膩。

臺上的說書人口沫橫飛,檄文念誦已畢,他趁勢講起了茗如還是公主前與先皇的姐弟情,還大講特講了一番帝師扶和歌。先皇判的是流放千裏,可到現在也沒聽說過扶和歌在哪,人也是在皇宮的一天深夜失蹤的,這就很有意思了。說書人功底深厚,講得眉飛色舞,臺下聽衆如癡如醉。

微生不關心檄文寫得如何,他只關心花生米。趁他一分神閃電般奪走盤子,盛的花生米差點抖出來:“你不能吃了!剩下的都是我的!”說着拼命往嘴裏塞花生米。

“行行行,都是你的,別嗆着了啊,我不跟你搶。”

微生信以為真,把盤子放上來吃。蒼鬥山突然出手卷走了盤子一半的花生米,攥在手裏哈哈哈:“那是不可能的!哈哈哈哈!”

微生氣得拿花生米砸他:“哪有你這樣的!還有沒有點信任了!”

“哄你的啊。”蒼鬥山捏起一粒花生米,“啊!”

微生張開嘴,就着他手吃了下去。

嗯,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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